爱本来就是辛苦而奢华的事。但上苍待他实在不薄,陆申不但回应了他的心意,还用离婚这样隆重的仪式来表达这份尊重和眷念,还有什么值得不开心的?

 此刻受到意外打击的陆申一定痛切而无奈,可是艾德华简直没有任何办法与机会向他道歉--哪怕是让陆申泄泄愤,都因为陆申爱惜羽毛的回避和沉默而变得不可能。

 他只好自己默默决定,以后的每一天,当然努力心怀对这份宠爱的感激好好生活,愉悦平和地上班休息健身娱乐,善待陆申的亲人朋友,为很可能没有机会再见面的男人,尽一点卑微的力量。

 在北京冬天令人心怀感激的灿烂晨光中,像以往一样跑步到达公司大厦,简单淋浴然后更换衬衫外套。

 正对着镜子练一个比较不那么像苦笑的表情,希望能够从此愉快做人做事,身后传来闷闷的声音:“谢谢你艾德华,华阳恶意挖人事件我昨儿晚上才知道,已经尽快处理。”

 镜子里年轻英俊的面孔,属于公司新老板陆宇健。艾德华没有回头,只向镜中折射光线里那双友善的眼睛微笑:“没什么,我在公司受薪,应该的。”

 “华阳地产只是皮厚,抢先动手了。肯定还有一些公司也想趁火打劫…”“商场如战场,天条无非利润,你已经考虑到了,当然会有足够应对的策略,想必公司将无恙。”

 艾德华用尽力气,让脸上还能挂着一个礼貌的微笑。“蒋晖昨晚打电话给我,说今儿开始交接工作,问我心目中下一任CEO人选是谁,他好尽量详尽交待。”

 太年轻的肩上要担太深重的负担,陆宇健本来无畏无惧的年少气盛表情已经消失,此刻的语气颇吃力。

 忍不住笑了:“陆总,我不过区区一个总裁助理,何必同我讨论这样重要的人选?我并没有能力有效回答这个问题。”

 “你不认为公司的CEO天经地义应该是我?”“恕我妄猜,您今年最多20岁,肯定还没有念到硕士文凭,怎么会有兴趣提前挑这种吃力的担子?趁念书痛快享受几年青春,多学一点实际的知识…职业经理人是可以聘请的。”

 因为家庭的变故,无忧无虑的陆宇健被卷进这场风波,甚至不得不提前面对商场的种种鬼蜮伎俩,艾德华虽然知道从头到尾自己并没有介入什么,但,并不是没有歉意的。

 只能借大少爷看得起他来闲聊的机会,不动声色说出自己的看法。“如果你是我,会怎么办?”艾德华平静地:“我将尽自己一切力量,苦苦哀求蒋晖晚一年辞职,并尽快挑选候选人培养。”

 陆宇健如释重负地笑笑,转身离去。看着身边空空的光滑大理石洗手台,眼前掠过当初来面试那一天在这里偶遇陆申的场面,想到他坚定的怀抱、温暖的掌心、宠爱的眼神,以及他带来的那些深入骨髓的快感,不由一个踉跄,呻吟一声。

 不敢再对着镜子自怜,强忍着针刺般的隐痛匆匆回到办公桌前,开始整理年底绩效考核的表格以及各种业绩汇报数字及报告,希望通过努力潜心手头的事情,来淡化思忆。

 ***完成一份报告,并标注抄送总经理办公室的时候,看着刚刚被吐出打印机的文件,突然灵光一现,整个人跳起来:蒋晖!蒋晖今天在公司里,正开始交接工作!

 来北京之后认识的人里面,有可能找到陆申的人有两条线索,一是他的朋友陈致平,昨晚的见面说明他们已经失去联系。但是,还有蒋晖!他们是多年的朋友,连陆宇健都怀疑父亲的离婚同他有关,起码证明蒋晖同陆申的关系应该不至于董事会长和总裁之间的交情--昨天的大会结束后,他也是同陆申一起离去的。

 并不奢望能够从他那里找到当面向陆申道歉的机会。起码,起码可以打听到一些陆申的消息?激动得顾不上礼貌或者程序,抄起手边所有需要呈送总经理办公室的文件,甚至假装没有看见办公室门口座位上助理韩小姐惊诧的眼神,仗着自己好歹也算总裁亲信助理的身份,直接拿起她桌面的电话拨进去求见:“蒋总,我是艾德华,可以进来吗?”

 “请。”里面很痛快地应声回答。有整个都市最繁华的摩天大厦们作背景,宽大办公桌后面的蒋晖表情格外安详从容。

 根本没有看他送进来的那叠文件,只认真盯着从容坐下的他的眼睛:“其实如果你不来,我也非常想找你--前天夜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自己是否清楚?”

 艾德华努力按捺住哀求蒋晖告诉自己怎样才能够见到陆申的冲动,谨慎地猜测了蒋晖可能的各种立场,尽量让激动到极点的情绪平静下来:“如果我满足了你全部的好奇心,你是否能同样如实回答我的提问?”

 蒋晖扬一扬眉,想问什么,但是清峻的面孔还是谨慎地恢复庄容:“如果我们都很坦诚,理智地避免所有不必要的争执,相信这场谈话结束之前,我们都能得到亟切需要的讯息。如果你乐意相信我,请先回答我的问题。”

 艾德华不再坚持:“前天晚上,老友专程来北京探访我。我吞服安眠药之后没有立即如愿沉睡,因为偶然与误会,接受了他对我口交。现在已经可以肯定,陆申来找我的时候,正好见到了这个场面。他很有风度地保持沉默离去。”

 “只是一场误会?”“表面看起来,可以算是偶然事件。但是很清楚,我的自私轻佻,我一向对性非常感兴趣而挑选对象也不太严格的生活方式,才是导致这种事情会发生的直接原因--并不敢振振有词,说这只是一场误会。”

 艾德华苦涩地:“如果不是一向滥用安迪的关怀向他倾卸情绪垃圾,如果不是对陆申的信任不够坚定,居然误以为他已经先放弃这段感情,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设身处地替申哥想,居然在辛辛苦苦离婚之后,在兴冲冲争取到不再偷欢的权力之际,被迫目睹这样不堪的场面…如果我是他,反应一定会激烈得多。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他。”

 他沉思良久:“你真的答应,今天满足我的全部好奇心?”“是的。只要你不砌词不推托,最后肯解答我的疑问。”“名与利,你喜欢什么?”蒋晖突然问了一个和眼前气氛毫不相干的问题。

 “名誉很令人陶醉,我比较现实,喜欢钱。”不是不惊讶他的思绪为何这样跳跃,但第一个反应,是失笑“如果不是为着赚钱糊口,天天营营役役背着一箱子面具转战天涯,所为何来?”

 “为了得到钱,你可以做到哪一步?”“可以算奉上生命了吧?…天天把生命中最好的八小时用在这里看文件与上司客户的脸色,拼命调校自己的说话风格办事方法待人接物以适应工作的要求--牺牲得还不够?”艾德华诧异。

 “为了很多很多钱,也不可能付出更多?”蒋晖神色很复杂。“一无所有,能卖的不过智力与力气,除了一双手,还能出卖什么?至于朋友爱人同事感情之类,都不是私人所有的,自问没有资格标价出售呢。”

 听见这个答案,蒋晖深深看他一眼,然后转了话题:“你第一个爱上的人是谁?第一次做爱的伴侣是谁?”

 一向不苟言笑的蒋总经理居然问出这样的问题,不是不出乎意料的。隐约已经猜到,陆宇健对他的愤怒不是没有原因--如果不是关切陆申,不需要问他这些。

 但是既然已经事先约定有问必答才有资格提问陆申的行踪,这个话题算不上太私人禁忌,艾德华也就直言不讳:“如果朦胧的童年心动不计算,初恋对象是中学同学。他比我高两届,是那间著名英文书院的学生会长。

 崇拜他的才干与出众的英俊,偷回班级墙报上他的照片收藏,心跳着恋慕。终于瞒不住被他发现,天幸他被我的傻气打动,我们恋人一样亲密相处了半年多,却因为我的任性,为一点琐事争吵而分手,他考上美国大学,也就不再有音讯。

 直到长大以后想起前事,才恍然明白,分手时候他看着我的痛切眼神里面,有愚笨的我不能够彻底体会的深切的爱意--那时候年纪小,并不懂得珍惜。”

 “生平第一次同旁人的肌肤之亲,是刚刚到了可以去在旺角电影院里看午夜场的年龄,自己一个人,被相邻座位的陌生洋人水手抚摸至高潮来临。

 当时惊惶羞愤,但浑身发软失去抵抗能力…甚至还在羞耻中感觉到奇特的快乐,同时更明白了自己是怎么样的人。后来,也试过接受过海轮渡上偶遇的陌生人的约会,尝试肌肤之亲。”

 “第一次主动进入男人的身体,是念预科,同课余唱诗班里迷恋着我的同班同学。他主动吻我,并哀求我插入…还说,这是他表现爱我的最佳方式。我们往来了两年多,那时我生平第一次懂得如何去爱人,而不仅仅是懵懂的动心。

 我们失魂落魄般厮守,除了上课,所有的时间都腻在一起,直到我去英国念大学才分手。待学成归来,刚好赶上他携一个女子踏入教堂的仪式。上帝见证了我们的相识与离别,这个玩笑不是不残酷的。”

 听着一连串丰盛故事,蒋晖不知道该怎么评判,也顾不得眼花缭乱,只汲汲追问:“你最爱的人是谁?”

 “两天以前,这个问题的答案,一定是我自己--连我都不爱怜自己,谁还可能更爱我呢?之前也闲聊时候对安迪说过,梦想做陆申那样的人却不能,只好向往,只好幻想正快乐冲刺的那个人是他。

 这样追根究底,爱他,不过是因为自恋--陆申是一个比现在的我更接近我理想的男子。如果这样理解,至爱的人当然是自己…可是此刻,答案好像有一点变化。

 虽然陆申霸道地不肯接受我对他主动做爱,虽然他并不懂得我喜欢的红酒音乐土耳其手工意大利设计,但是他令自私冷漠的我开始知晓什么可贵,懂得往后必须更努力爱自己更努力好好活下去。

 我坚信真正的爱情能够让人变得高贵,然后才可以面无愧色地配得上对方的灵魂。以这个标准衡量,这一分钟,我最爱的人,是陆申。”“只是这一分钟的最爱?”

 “谁能预知将来呢?”禁不住惆怅。对这样针锋相对的顶撞,蒋晖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的表情,只垂头想他自己的心事。沉吟良久,终于下定决心开口:“怎样引诱一个男人上床最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