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真的可以尽快振作起来。但愿。***带着后海的清爽湿润气息和微醺的酒意走下出租车,并没有注意小区门口早常常点头微笑互相致意的守门阿伯正在频频挥手像是要对他说什么。

 满心满脑,都还是刚才安迪告别时黯淡的眼神。安迪轻描淡写说,有家媒体乐意支付菲薄的固定薪水,邀请他常驻巴黎报道当地文化事件,反正写字维生,换一个城市住,收入根本不会影响。

 能借此移居向往已久的城市,感觉颇心动。明知道这是安迪决定放逐自己,很可能是因为将来不知道该怎样再面对面。

 艾德华不是不痛恨自己的:千辛万苦保持最佳距离这些年,终于因为他失意之余的疏失,难得相知难得相惜的一段友谊居然变得这样尴尬。

 大家都是成年人,都可以装作不介意,但是除了时间空间的距离,还有什么能帮他们回到原来互相可以窥探内心秘密的亲密老友记状态?临别之前,安迪又说出一个令他心神一直震荡到现在的猜测:昨夜,很可能某位拥有他公寓门匙的人曾经进入过。

 天亮安迪先起身,发现房门居然没有关好--这种公寓用的锁在锁闭时,会发出不轻的响声,不可能是忘了锁。

 昨夜他们都心神恍惚,但是安迪记得进门以后,应该是把门锁上了的。身外物少到极点的房间一眼可以看清,今晨并没有发觉失落任何东西,包括手机和现金。

 所以,意外进入的人肯定不是小偷。送安迪回酒店入住,艾德华机械地走在小区甬道,不敢去想最坏的可能性--除了自己,连物业都没有存放多余的门匙。

 唯一可以持钥匙自由出入他家的人,是陆申。他看见了什么?…“艾先生--有客人找您!”身后传来门卫着急的呼唤。什么?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事先不打招呼的不速之客上门探访?

 寒风中,惊讶地折回温暖但狭小的门卫小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笑吟吟双双起身用眼神向他招呼的,居然是优雅轩昂的陈致平,携着他温柔美丽的女友林婉仪。

 看到艾德华,她有瞬间的不知所措,随即绽开了一个柔和的微笑。想到第一次同他们见面时谈笑风生的陆申,艾德华心里一酸,几乎落下泪来,赶快换一个诚恳欢迎的笑容:“又不是没有我的卡片,怎么不打电话催我早点回来呢?累你们久等,实在过意不去。”

 电梯里,林婉仪还是那样斯斯文文地笑着解释:“我们也是刚到。物业值班的人肯定说你家中没有人,邀请我们等一等。刚才致电申哥,发现常用的号码居然打不通,又不知道你的号码。

 我们想,反正等你回来就都见到了,也就没有再找人想办法联系你…要是再过一阵子你还不回来,我们也就回酒店了。”只能报以苦笑。等他回来就都见到了?--如果事实当真如此,他甘愿付出任何代价。

 发现陆申并不在,他们明显非常惊讶,连自幼的优良教养都不能掩饰这情绪变化。陈致平犹豫着坐下来,在他煮咖啡的浓香中,终于忍不住:“申哥有没有说过什么时候回来?”

 “他…不会回来了。”并不想掩饰言辞中的苦涩味道“一个多月来,今天倒是第一次见到了他,在公司的全体大会。甚至没有找我单独说一句话。”

 “之前的一段时间里,陆申都在忙着请律师打离婚官司,最后总算达成协议签字离异。”陈致平也是经历过事情的人,听这回答,当然知道事情和他原来预想的已经不同,并没有慌张或者惊诧流于颜色,只尽量从容冷静地款款叙述他所知道的部分:“昨天下午他致电给我,语气非常轻松,说终于有了结果。

 晚上不管最后手续全部办完是几点钟,都一定过来找你庆祝一下。还特地邀请我们今天一起过来喝一杯。”

 “他说办完手续来找我庆祝?”一失神,手被咖啡壶喷出的水蒸气烫了一下,但是几乎没有感觉到疼“昨天他刚刚办完离婚手续?是昨天?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一声,哪怕是暗示?”

 “申哥说你面孔长得太好又被国外的环境惯坏了,看起来懂一些世故,骨子里却骄傲天真,还以为世间万事都可以摆开来讲道理。所以不想对你透露太多,怕你为他担忧,也怕你一激动破坏他的计划。

 毕竟他原来的妻子娘家势力惊人,不能不有所顾忌。”看看陈致平为难的神色,知道有些话君子不方便说,林婉仪便帮着解释“昨天申哥很开心,电话里同致平聊了很长时间,说即使地产方面公司的所有产权都出让了,头脑眼光和多年的经验都还在,一样还有机会做很多事情。”

 多年来恃靓行凶惯了,遇到的人大多像安迪那样纵容他的自信与自恋。听到她无意间转述陆申对他的看法,居然是骄傲与天真,艾德华不由呆住了。

 原来,在陆申的眼里,艾德华并不仅仅只是一具对他热情洋溢、等待他恩赐宠爱的年轻漂亮躯体,陆申不但也知晓他灵魂与性格的弱点,而且理解得比他的自我感觉还要犀利。

 昨天才想清楚的种种劣根与弱点,陆申却早就了解透彻。但,陆申还是毅然决定离婚,情愿向对方偿付半生的心血成就,得回自由身。

 而且,陆申还选择了约朋友一起来找他庆祝。想到这里,眼前一黑。所有的细节都丝丝入扣,答案已经呼之欲出:深夜陆申带着回家的喜悦自己开门进来,正好看见恍惚的艾德华在接受安迪做的口交。

 陆申没有当场发作令他难堪,而是很君子地保持沉默,并安静离去。可能对他来说,亲眼所见的这一切太出乎意料,情绪几乎无法自控,不但今天白天的会议上表现得冷漠失常,甚至忘了通知朋友取消原定的聚会。

 蒋晖究竟做了什么,引致陆宇健下午的猜测与震怒尚不得而知,但并不重要。辗转想清楚整件事的真相,艾德华心酸又自责--陆申今天的态度不过是冷漠,没有流露出愤恨或者鄙夷,已经足够有涵养,甚至太宽容厚道。

 和陆申短短的相聚时日里,不过是浑浑噩噩享受愉快时光,身体与心灵都放肆舒张开享受宠爱,并没有多余的时间精力去思考。

 但分手之后杳无音讯的个多月里,刻骨的思念、辗转的牵挂加上反反复复希望与失落,这份情感已经深入骨髓和潜意识。

 可是,事已至此,艾德华连怪自己运气不好都说不口,只能坦然承认,虽然一切可以勉强算是阴错阳差,但问题的根源却不能推诿。

 呻吟哭泣诉苦都没有任何意义。面对这一双同样被感情困扰的璧人,他不愿多说什么,只尽量让声音和表情显得比较正常:“申哥他发现我的种种缺点超出他的想象,此刻肯定已经决定不再回到这里。

 也许是他这两天需要处理的事情头绪太纷繁,没有来得及通知你们取消这聚会。”看见这样的情势,他们多半已经猜到发生了意外。听见这个清楚的回答,陈致平还能保持神情自若,林婉仪已经禁不住失望,惆怅简直写在脸上:“既然这样,再打搅就太失礼了。

 我们带来一只捷克水晶花瓶,是专程送给你的,希望不嫌弃。”“如果我能荣幸地被你认为算是朋友,不妨有什么说出来…如果有能帮上忙的地方,很高兴能够效微劳。”

 回头看看陈致平并没有什么反对的表示,她才小心翼翼地笑:“最近陈家很多投资在北京,致平还有很多代林氏管理的生意也选择了中国发展,再加上我姐姐正好也需要到温泉区养病,想住进北郊的温泉度假村调养一段时间。

 你英文对话没有问题,我们一家人跟你都沟通得来…想邀请你一同过去…”这有什么听不明白的?躺在病榻上的陈夫人在世一天,这对情侣就不能在家族面前公开亮相,要是有一个人肯帮忙饰演林婉仪男友,一切困难便迎刃而解,他们也就可以勉强找机会相聚了。

 办法诚然并不难想,但人选颇费踌躇:这个男子既要能让陈夫人相信林婉仪这样优雅的美女看得上眼,又不会引起陈致平的不快,还要对方确实没有什么意图,不会令她将来尴尬。

 种种因素加在一起,艾德华简直就是不二人选。帮这样的忙,等于变相限制自己的行动自由。如果陆申还在,这个主意实现起来几乎不是大问题--四个人找借口一同出入就是。

 可现在陆申已经因为震骇或者受伤,已经无言离去,是否成全他的旧友呢?思绪转到这里,答案呼之欲出:“能够效劳,我欣然从命。但是有一个困难呢--您公子陈玮曾经到过合盛的办公室找陆宇健,他甚至知道我和陆申同居过个多月。”

 “阿玮回英国的大学了,前阵子又说圣诞节要去法国比利时转一圈,已经不想回加拿大家里了,更不太可能赶到北京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林婉仪的眼眶里面似乎已经聚了一滴泪,但表情依然是楚楚的微笑“但是你如果觉得会因此造成种种不便,千万不要勉强。

 我们早已经习惯了不经常见面,我陪着姐姐住,其实也不错…主要是致平怕姐姐乱想…”最见不得女性的伤心,艾德华叹一口气,微笑:“你堂姐哪天到北京?我会提前租一辆车,到时候,陪你一起去机场接她。”

 他们对望一眼,陈的表情是早已经不抱希望之后的惊喜,林婉仪则还有一些不忍,但也不方便再说什么,只用眼神深深致谢,并起身道别:“从CBD区域往返温泉区,路上奔波辛劳,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陈致平斟酌一下,礼貌地开口:“艾先生不知道是不是可以接受一点补偿?比如接受一辆路上代步的车,或者…”

 “不必了,我不过是希望有情人能够有缘相聚。”艾德华微笑。帮助别人本身,能够帮助自己从悲哀中拯救出来。如果居然肯接受报酬去做这种尴尬的事…什么代价能够买他说谎自认是一个女孩的男友呢?开玩笑。

 送这对璧人到门口,转过身,整个人虚脱般扑进沙发里。放纵自己感伤了十分钟,挣扎起来放一张CD,在《自新大陆》莽苍辽远的音乐声中,拿一瓶科罗娜加上柠檬片缓缓喝着,对无人的空间举杯努力微笑,就当是庆祝:这颗心已经在兜兜转转的寻觅中疲惫苍老,居然能够爱上一个人,已经可以算是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