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时装周的五光十色不亚于前一段时间在米兰举办的时装发表会,甚至带有互别苗头的意味,让华丽时尚的舞台暗中添加些许火药味。

 创草夹带之前在米兰的好评来到巴黎,依然是东方时尚风狂吹下引人注目的焦点。

 “启骅。”

 闻声,站在会场最后方、紧临大门处的严启骅收回锁在舞台方向的目光,落向身侧,收入一袭倩影的黑眸瞬间闪过一抹讶异。

 “芊秀?”他的前妻、秋原服饰的董事长,也是创草的同业竞争对手之一“你也来巴黎了?”

 应对间,两人有默契地走出会场,停在灯光明亮的穿廊。

 身穿枣红色纱质长礼服,反衬出雪白肤色,优雅的东方美人菱唇轻扯淡笑,笑中苦多于乐。

 “虽然没有机会参展,至少来观摩,看看你们凭什么能胜出,夺得米兰、巴黎两场发表会?”

 “你观摩出什么心得了吗?”

 “我身边缺少像你这样的人才。”定定看着他,何芊秀不明白他们的婚姻为什么最后会以离婚收场,而前夫竟然成为自己生意上的竞争对手。

 他应该要帮她的不是吗?在她有心创业的时候帮助她才对,但他没有,坚持留在创草;而这也是他们签下离婚协议书、各分东西的肇因。

 离婚二年,她还是想不透一件事。

 明明,他们是因爱结合的夫妻,为什么最后会变成商场上的敌人?

 “我们为什么会变成今大这个样子?”终于,悬宕在何芊秀心中长达三年的疑问忍不住逸出口。

 “我想这与你千里迢迢来到巴黎的目的没有关系吧,芊秀。”

 “我真的想知道,”迟疑了一会儿,她抖着声音问出自己逃避已久的问题:“你不爱我了,是吗?”

 “三年前要求离婚的人是你。”严启骅提醒她。

 “那是因为你坚持留住创草,不愿意帮我经营秋原。”

 “所以你才会想要利用离婚威胁我,逼我在婚姻和创草之间选择一个:连带的,也利用这件事测试我对你的感情。”

 这些话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肯定到让听者双颊赧红。-

 “我气不过。”何芊秀坦诚“我气不过陈少白在你眼里比我还重要。”

 “我有我的计画和考量,只是没想到你会提出离婚作为威胁的手段。”这点让严启骅彻底寒了心“感情禁不起测试,尤其是在已经出现问题的时候。”

 “难道那时候的你已经不爱我?”

 “不,而是我发现我们渐行渐远,我们的生活找不到一点共通处,甚至经常因为公事吵架。我们是夫妻,却也是生意上的对手,对于这样矛盾的角色,我们谁也没有处理好,离婚是必然的结果。”

 “我们可以不必离婚的,只要你回到我身边帮我。”

 “事实是我们『已经』离婚了。”严启骅苦笑“时间是不会回头的,做过的事也是。”

 “所以,我们已经不可能了,不管是事业上或是感情上?”

 “我希望今后我们是良性竞争的对手。”

 良性竞争?“你都知道了?”过去她雇请商业间谍企图窃取设计图,派人跟踪他,干扰他行程等等的事情,他都知道了?

 严启骅只是淡淡一笑,无法说明她雇用方谨监视自己,却让自己的人生面临重大改变这件事。

 她始终介怀的前夫和她雇用的人正在交往中——他想她是不会乐意得知这项消息的。

 “你更讨厌我了,对吧?”

 “无所谓讨厌与否,只是那些手法最后伤得最重的还是自己,少用为妙。”严启骅衷心建议。

 何芊秀苦笑“你就是这样,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是这样不愠不火到几近冷淡的态度,让人摸不透你的想法。”就因为这样,她才会想到最糟糕的方法——利用离婚来测试他对自己的感情。

 这一测,断了他对自己的感情,受惩罚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我期待明年。”严启骅突然开口:“不管是在纽约,东京、伦敦,还是米兰、巴黎的时装周里看见秋原服饰登上世界级的舞台。”

 何芊秀闭了闭眼,在短暂的时间里收拾所有失落的情绪:当她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是一副女强人的态势。

 “我会的,绝对不让你们创草专美于前。”

 “我拭目以待。”严启骅知道她一向禁不起激,好强的个性无人能出其右。

 “我等一下和时装协会会长有约,先走了。”何芊秀的语气里充满了逞强与不服输。

 严启骅也由得她去,颔首“不迗。”

 待倩影离开视线,严启骅转身,打算进后台看看状况。

 才走没几步,一股猝不及防的强大拉力将他迅速拉进最近的男用洗手间,还来不及看清对方的脸,便跟着对方一起被关进个人使用室。

 砰!厕门落锁,一张凶神恶煞,外加彩妆卸到—半、狰拧难看的脸部特写近在眼前。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再度充当沙漠之星的模特儿,刚在台上搔首弄姿时,意外瞥见爱人和一个女人离开会场的方谨是也。

 “那女人是何芊秀对吧?她什么时候来巴黎的?她是追着你来的呜?是跟你约好的吗?她找你做什么?你跟她谈了什么?她是不是要来找你再续前缘?你是不是想跟她重新再过你们鹣鲽情深的夫妻生活?是不是?”

 一开始没认出人,他只当自己的爱人在跟同行交谈,也不觉得有什么;一直到走进后台,化妆师帮他卸妆的时候,他才想起那女人的身分,吓得他也不管脸上的妆未卸完,身上的衣服未换,便急忙杀出场外。

 幸好,他的爱人没跟何芊秀一起离开。

 面对他的气急败坏,严启骅冷静得像一个没事的人。

 事实上,他的确没事好做,方谨什么都问了,但净是些不值得自己花心思回答的废话。

 得不到回应,方谨生气地人吼:“不说话是默认吗?你说啊!”打量眼前患得患失到几乎疯抂的方谨,严启骅皱起眉头,冷声道:“早知如此,我刚才应该跟芊秀一起离开才对。”省得面对这个老是东想西想,想到最后像只喷火龙四处吐焰伤人的小鬼,

 “你怎么可以跟她离开丢下我?”慢着!满腹怒火的方谨突然顿住,看样子是认清眼前的状况,理智回笼了。

 爱人没有选择跟前妻一起离开,自然没有什么再续前缘的浑事发生,而一分钟前,爱人又说“早知如此,我刚才应该跟芊秀一起离开才对”

 现实是,他没有离开,还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而自己双手握住的是爱人的肩膀,他真真实实地站在这里。

 不管何芊秀说了什么,又或者真的抱着想和爱人再续前缘的念头而来,摆在眼前的事实是——他苦追的爱人就近在眼前。

 所以结论——?

 “我留下来,是要监督现场。”哪次的发表会他没留到最后?这白痴!

 哦!方谨暗惊。

 从他降温的口气不难听出其中隐含的火气,糟糕!又惹火他了。

 “我不是故意的。”为免今晚被赶下床,方谨先自首认罪。

 “原谅我,虽然知道你爱我,但我还是觉得不安。”

 不安?这个字眼会出现在方谨身上?严启骅不信。

 “别不相信,我是真的不安。”明知道承认太过在乎严启骅反而会让他乘机压榨自己,但他就是情不自禁,就是克制不了白己“如果你像其他人一样会被我的家世、我的身分吸引就好了;至少我可以知道用什么东西吸引你,让你一直待在我身边:但你不在乎,甚至不希罕我的身分地位,仔细想想,我身上根本没有足以吸引你的地方…”

 头一回听他说出这么没自信的话,严启骅想不惊讶都难。

 那个一向自视甚高、狂傲不羁的男人到哪儿去了?

 “我没有不希罕你的身分地位,事实上我还想利用你好让创草进驻Cornelius集团的百货专柜。”严启骅提醒他。

 “你早就算准我老哥有意招揽创草进驻,这能算是利用吗?”当他是三岁小孩那么好哄啊!“你这么说是故意气我老头的,因为他先前失礼的行为,所以故意说这些话气他、给他一个教训。”

 能说中他的心思,有进步。严启骅抿紧的唇瓣松了松,微扬起些许弧度。

 “我真的很不安,因为你什么都有——身分、地位、成就,事业,一切都是你自己胼手胝足得来的,而我一切还在起步中,远远落后你一大截,这段差距我怎么样也无法追上;再加上你有过一段婚姻,原本只爱女人,是因为遇上我才——哦,痛!”干嘛捏他鼻子!

 粉底未免打得太厚了?严启骅看看因为捏他鼻子而沾上蜜粉的手指,伸长手抽了张卫生纸,边擦拭边道:“当初那个气焰嚣张,说自己是同性恋,我也非得是同性恋的方谨到哪儿去了?”咚!擦拭手指的卫生纸被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多愁善感这东西不适合你,伤春悲秋也不是你做得来的事,还是尽早丢掉比较好。”

 方谨先是露出困惑的表情,两分钟过后才恍然大悟。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不用想那么多,也不必觉得不安,因为你爱我,不会离开我,也不会变心,是不是这样?”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说过类似这样的话,方谨是怎么得到这种结论的?严启骅蹙眉。

 正想要开口警告他不要扩大解释时,方谨那死皮赖脸的烂德行再度复活,先行抢话。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爱我!”他用力抱紧、牢牢抱紧、死命抱紧爱人,这辈子,休想他放手!

 “我就说嘛,你不可能不爱我的,我这么年轻、这么英俊、这么潇洒,你没有道理不爱我。虽然这个地点不怎么浪漫,但是亲爱的,来个誓言之吻吧?让马桶为我们永志不渝的爱情作见证。”

 砰!回应他满腔爱语的是爱人—记拳头,和一句冷冷的…“白痴。”

 “打是情,骂是爱。”方谨贼笑“你刚打我,现在又骂我——你竟然这么爱我!”真是太感动了。

 “混帐…”冰冷的语气已弱,只剩无可奈何的喟叹。

 严启骅凝视眼前卸妆卸到一半,乱七八糟的脸孔。

 这是爱情吗?他心里还是有些怀疑。

 他从没想过在自己三十七岁,生涯规划大致底定的时候,还会遇上方谨,进而改变自己既定的生活。

 这算是爱情吗?他再次扪心自问。

 想了许久,还是不得其解。

 唯一清楚的是——有方谨在的生活还挺有趣的。

 就算是爱吧,他无意识地扬起一抹微笑,

 眼尖的方谨见状,立刻俯向他,吻住那抹得来不易的笑。

 严启骅没有抵抗,甚至给于同等热情的回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