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听到云珏说要回家一趟时,道宗掌门云沧子着实松了一口气。

就算云珏今日立马回家,依云家和道宗的距离,后日也赶不回来。

那么他这徒儿前几日说的要在入门大典上挑战玉衡那小徒弟的事,便不会发生了,他也能少点事。

虽然,以后这挑战还是会有,这麻烦他还是躲不过去……

云沧子有些糟心地看了眼小小年纪却已颇具风姿的小少年:“那你便回去吧,顺便再好好想一想自己到底要不要挑战苏雨那小丫头,最好能把这个念头给我打消了。”

“师尊,我说过,我已经卡在练气九层一个月了,本来按照我的预计,半个月内我就能突破大圆满的。”小少年认真地看着云沧子。

云沧子摇了摇头,目光灼灼的望着少年道:“我知道,你是觉得自己没法突破和玉衡拒绝了你有关,你也觉得这段时间很多人认为你不如苏雨这件事,对你的心境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但,孩子,大伯还是要告诉你,修行本来并不是一帆风顺的事情,九层到大圆满本身就存在瓶颈,我并不认为你击败了苏雨那小丫头,就一定能突破瓶颈。”

云珏亦是认真的回望着云沧子的眼睛,他吐了口气:“您说的对,但是,我想试一试。”

“您知道,筑基秘境将开,如若不能尽快突破到练气大圆满,我便只能等下一年,但我不愿再等,修行本身便是不断尝试的过程,不是吗?”

“大伯,很抱歉给你添了麻烦,但我必须要做。”

小少年的眼瞳乌黑坚定,看着小少年这双眼睛,云沧子最后只叹息了一声。

“罢了,筑基秘境将开,我知道你不愿意错过天道筑基的机会,但是我可提醒你,要是玉衡因为这件事情发怒,我可护不住你,大伯这个分神期和玉衡的分神期,可不是一种分神期。”

一个玉衡能打十个他,想到这里,云沧子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当然,这句话他没说出口,他也是要面子的。

作孽啊,他那弟弟好几千岁的人了,居然不知道和谁生了这么一个孩儿,自己还不会养孩子,把孩子的性子弄得冷冰冰的,一点儿也不像个小孩。

关键是,现在还把小孩丢给了他,他这个几千岁的老人家,看着自己十岁的侄儿,又是自己的弟子,总是有点不知如何教导是好,教训起来,也很是下不了手。

管不动,管不动了,就算这件事情做的不地道,他也管不住了。

“老夫管不动你了,还是那句话,不要让事情闹得太难堪,你可以击败那小女娃,但是不能侮辱她,要不然有你小子好看的,明白吗?”

“明白。”云珏的语气流露出点点敷衍。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修行时间比自己短的人击败,本身已然就是一种侮辱了,什么不要闹得太难堪,就是一句废话罢了。

他深知这一点,却还是要这样做,因为对他而言,苏雨到底只是个让他丢了脸的陌生人,比不得他提升修为重要。

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当众被一个比她小,修行时间比她短,甚至被她敬爱的师尊拒之门外的人一招击败,会受到怎样的打击,会不会一蹶不振,又会不会哭,那关他什么事呢?

不过……说到哭。

云珏忽然想起了少女哭泣时,他心口的疼痛,顿时颇为烦躁地皱了皱眉。

“你还有什么事,赶紧说,说完滚蛋。”云沧子见云珏眉头紧锁的模样,觉得他可能还有话要说,便又问了一句。

云珏思索了片刻,望着云沧子沉声道:“师尊,你知道有一种邪术,会让一个人看见另外一个人哭就心口疼吗?”

这邪术他本来是打算回家,让老祖给他直接破掉的,但既然云沧子问了,他便也说了,尽管他对于云沧子的知识量与实力并不太信任。

云沧子听到这个问题顿时也不烦躁了心里也不骂娘觉得儿孙都是债了,他看向不过十岁的侄儿,目光流露出点儿怪异来,“怎么了,你见到一个人哭心口发疼?”

语气中还带上了点儿显而易见的笑意和打趣。

云珏见他这般嬉笑,唇角抿了抿,有些不悦,深深觉得自己果然就不应该问这个老祖口中极为不靠谱的大伯。

他的确是见了苏雨哭便心口发疼,可见云沧子这副表情,他却不想回话了。

而云沧子见他一张小脸愈发严肃,也不再逗他,只是意味深长地说道,“这可不是什么邪术,等你长大了,遇到了命定之人,你便知晓了。”

云沧子笑得高深莫测,“徒儿啊,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问题?”

云珏冷淡道:“没什么,随便问问,弟子告退了。”

他躬身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行走时,也在思量着云沧子的话。

什么意思,不是邪术?

还什么他长大了,遇见命定之人便知了,这算什么,一点也不准。

他分明现在就看见那苏雨哭就心口疼了。

师尊果然如老祖说得那般,不甚靠谱。

独坐洞府中的云沧子丝毫不知他侄儿在吐槽他这个堂堂的千年老妖怪学艺不精,说的东西胡编乱造,不知所谓。

他唉了一声,再次后悔自己放弃花花自由世界,居然一时脑抽答应他那师妹成了掌门。

云沧子黯然了片刻,又活力满满地薅了把自己的胡子,拿出一个小娃娃啪啪啪开揍。

“你说你,你说你,多收一个徒弟怎么了,更遑论我侄儿还是天生剑心,别人求都求不到。”

“真是一点也不给老夫这师兄面子,亏老夫舍了这张老脸求了你两次。”

良久,云沧子打累了,便把娃娃收了起来。

“罢了,小辈的事情,就让小辈自己去处理好了,而且都是练气九层,还说不定谁赢呢。”

不过这话说的,云沧子自己都没甚底气,谁不知道玉衡对那个徒弟奇奇怪怪的。

说是宠徒弟吧,却什么都不教给徒弟,说不宠吧,那是要什么给什么,天上的星星都恨不得给他那小徒弟摘下来,硬生生凭着各种奇珍异宝把他那不能修炼的徒弟推到了练气九层,这次说是闭关,其实也是为他那弟子出门寻宝去了。

这玉衡,他虽然看着他长大,还是他唯一活着的师兄,但他还真是搞不懂他这师弟怎么想的。

“烦死了!”

“还是要怪玉衡这家伙,本来小辈之间就常有切磋挑战,他要是教苏雨点有用的,我至于有一种欺负人的感觉吗?”

“对了,既然这次入门大典不会出什么幺蛾子,那为了这臭小子之前嘱咐好长老们的事也要吩咐下去不用了。”

“唉,真会给我找麻烦,作孽啊。”

不仅云沧子在唉声叹气,云珏此时的心情也不大爽利。

他冷着一张小脸径直向自己的洞府走去,打算通知一下家里人,他有事需要求见老祖后便赶紧回家解决了身上这个麻烦。

要不然,他一剑把那女人刺哭了,他自己岂不是也要受罪。

片刻功夫,云珏便到了自己洞府门前。

自然,他也看到了他洞府前站着的女子,他眉心不禁略微松了松。

“是你,你有何事?”

那站着的少女见他,连忙笑着迎上来,“云小师叔,你回来啦?”

少女看起来约莫十三岁,唇红齿白,双眸灵动又带点妩媚,极是美丽,尤其是见着他时,少女眸中的光芒愈发璀璨,更是显得动人。

“嗯。”对这个少女,他倒是难得多了一分好脸色。

少女丁点不怕他冷着一张脸,“云小师叔,云小师叔,我昨日下山了,见到了好多以前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好东西,你知道吗?原来凡人们做的饭特别好吃,比咱们宗门饭堂的饭好吃100倍……”

少女在耳边叽叽喳喳,从前觉得这少女声音还算动听,讲的东西也算符合他的心意,有时候,也能为他提出一些有点用的东西,因此这少女热情地往他身边凑,他也没抵触。

但今日,云珏心里惦记着苏雨的事,想要赶紧解决掉自己身上被种下的邪术,听着少女在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便感觉有些厌烦来了起来。

而少女说着话,眼神其实却时时刻刻落在他身上。

见他眼神中流露出些许不耐,连忙不着痕迹地结束了话题,然后递上了一个价格并不十分贵重,但看起来便十分有心意的礼物。

“云小师叔,这是我从山下的凡人手上学习了,然后亲手绣的香囊。”香囊之上绣着精致的绿竹,看起来很是花费了几分心思。

云珏撇了一眼,“不用了。”他转身进了洞府,徒留门外的少女站在原地。

少女看着紧闭的洞府,眼眸中流出点点深思,她握紧了手中被拒绝的香囊,皱了皱眉,而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唇角又泻出了点儿笑意。

那笑意转瞬即逝,再看时,只能看到她望着那香囊愣愣出神。

良久,她方才冲着洞府道,“云小师叔,明天见。”她脸上透着难言的失落,又回望了一下洞府,方才转身离去。

尽管身处洞府之内,但只要云珏想,他便可以看见洞府外发生的任何事情。

平日里他听见少女告别,他心情好时可能还看上一眼,然后对于少女的举动产生那么一点点趣味,但他如今心里惦记着自己可能中了邪术的事情,听见少女的声音,甚至觉得有些烦,更别说冲外面看上一眼了。

也更不会刻意的说上一句自己明天不会在宗门,不会与她有见面的机会。

“苏雨……”云珏捂了捂自己的心口,低声呢喃了一声,随后便向云家的传音简中传递了自己马上要回去一趟见一见老祖的消息。

见玉简中有了回复,少年便往外走去。

要是自己当真中了邪术,那苏雨……

少年拳头握紧,望向凌云峰的方向,目光晦暗。

而此时,苏雨依旧坐在房间的一个角落。

她在这里已经枯坐一夜了。

“嘎嘎,起床了,起床了,太阳都晒屁股啦!嘎嘎,生活没有过不去的坎,今天又要加油啊!嘎嘎,还不起来,你还不起来!嘎嘎,苏雨你是不是想死,还不起来!”精致的桌子上,一只惟妙惟肖的鸭子扯着翅膀嘎嘎嘎。

苏雨看着那只嘎嘎嘎声音越来越大的鸭子闹钟,突然就笑了。

她靠在墙上,喃喃道:“是啊,生活没有过不去的坎。”虽然她设这个闹钟的初衷可能只是因为烦恼于别的事,但这句话,对这时的她,倒也同样适用。

“都说敢自杀的人是世界上最有勇气的人,你都自杀了两次了,还有什么不敢、什么怕的,苏雨,不就是死不了吗?不就是三个狗屁男人吗?你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好吃的你没吃过,有那么多美景你没见过呢。”

“再说了,事情的真相你根本就不知道,说不定,有什么误会呢?”

说完那句话,她仰头嗤笑一声,对着自己。

她想了一晚上,最后的结果是,她不信,她不信他们对她那么好,只是为了在她金丹期的时候挖了她的骨头,还那般的毫不留情。

她不信。

分明死之前,一切都是那么的平常,她们甚至约定好了死的那天要做什么,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她真的不信他们是真的想杀了她。

她想寻找真相,要是真相是其中有什么误会,比如他们是因为什么外力控制,而不是主观上想杀她,她……大概也不能做到不心怀芥蒂,但是她可以更顺利地离开。

如果真相当真是她想象中的那般,那她就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不仅要逃,还必须做好一切准备,强大自己。

她想找到真相,不仅是为了自己的命,也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

而且……

苏雨苦笑,而且她还能不断复活,尽管不知道下一次复活,又会复活到哪一个时间节点,但是啊,她有很多次的机会可以试错。

就算这个过程中再死一次,也就是再痛一次而已,似乎没什么呢。

至少给自己一个交代,要不然,她的上辈子,算什么,她又算什么。

她站起来,凭记忆关了嘎嘎嘎叫的鸭子,然后回到床上给自己盖好了被子。

“脑子不清醒,还是睡一会儿,睡完醒来,一切都会好上一些的,什么都别想了,苏雨。”

她闭上眼睛,不知是否是因为太过疲惫,亦或是这段精力耗光了她所有的心神,竟是闭上眼睛后,不到片刻功夫便睡着了。

从白天睡到黑夜,又从黑夜睡到白天,又被一阵鸭子声吵醒。

一觉醒来,心情好像真的好了一点,她打开门,自重生以来,第一次踏出了房间。

阳光、绿树、小溪、小鸟……一切都是那么好,活着,很好!

她跑到小溪边上洗了把脸,冰冷的水打在脸上,凉得她舒服极了,好像脑中所有的浑噩都被这一捧溪水带走了。

小溪潺潺,映出她的脸,苏雨看了看,又思索了片刻,“原来是这个时候,我今年,大概……”

“十四岁了啊。”大概是那个只需要为了自己不能修炼的事情烦心,别的什么也不会烦心的时候。

“真好,还有二十年好活呢!”

**

“当……”

一道钟声忽然响彻天际,无论是哪里,只要身在道宗,皆能听见这一声威严的钟声。

“一声,这是……入门大典时会响起的钟声。”苏雨喃喃道。

她看着钟声响起的方向,脑中关于这入门大典的记忆也被触发,同时,也想起了前日云珏问她会不会去这次入门大典的场景。

“不对啊,这个时候,我与云珏应当还没有交集才是,我们真正有交集,是在好久以后,在筑基秘境之中。”

为什么会变了?

云珏又为什么来问她去不去入门大典?

苏雨觉察到自己的想法又开始往不好的方向发展,连忙揉了揉自己的脸。

管它怎么变,她又没想利用自己知道的事情做什么,而且,她真的知道很多东西吗?

苏雨自嘲一笑,朝着凌云峰下山的路走去。

她得去一趟入门大典,不仅是因为她如今是凌云峰唯一的人,必须去一趟,也不仅是因为她暂时不想待在这个熟悉到可怕的凌云峰。

还因为她必须要出去一趟,蹭一蹭今日会全部开放的藏书阁,她想找一找,能不能找到那所谓的“道骨”的真相。

她想知道那是什么。

她想找一找。

找到了那道骨的真相,或许,真正的真香便离她不太远了。

“苏师叔。”这时,苏雨忽然听见了一声娇媚动听的呼唤。

她抬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既然已经到了凌云峰外,一位灵动中带点妩媚的少女盯着她看了看,然后对她行了一礼。

“苏师叔,入门大典都开始了,抱歉啊,我没有办法进凌云峰,便没有及时唤您。”

苏雨被少女拉着,莫名跟着少女坐上了一只仙鹤,和她一起去了中峰。

中峰是道宗的主峰,也是入门大典召开之地。

仙鹤飞行的路途中,少女望着她,一直欲言又止。

苏雨不认识这个少女,见少女好像等着她开口问一句怎么了,突然有点不想说,毕竟,欲言又止的,一向都是坏事。

她现在心情不好,实在不想听坏消息。

因此,就算少女一直看着她,一直欲言又止,她也没有搭话。

少女见她这般,咬了咬牙,好似纠结了很久,才一脸同情地说道:“苏师叔,待会儿云小师叔要在入门大典上挑战你,你知道吗?”

苏雨闻言愣了愣,有些恍然,云珏要挑战她?

少女也不在意她不搭腔,自顾自地又叹息道:“唉,云小师叔也真是,就是仗着家世欺负人,众目睽睽之下要是败了,那多丢人啊,更何况苏师叔还是个女孩子,比他还要大五岁,又是玉衡尊者唯一的弟子,苏师叔你要是败了,那可不仅是丢自己的人,还丢了玉衡尊者的人。”

苏雨目光看着前方,脸色有些白。

少女望着她苍白的侧脸,唇角暗勾。

苏雨,众目睽睽之下,比一个比自己小了四五岁的孩子击败,会很难堪吧,而且你不仅丢了自己的面子,还丢了最敬爱的师尊的面子。

你以后还能毫无芥蒂的对他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