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戎川第一反应便是逃开,逃到一半又逼迫自?己停下,缓慢而艰难地转回来,觑他?一眼,便别过目光。

池奕从没?见过暴君这个?局促样子,有心多听他?说几句,故作?正经道:“陛下是想和我说,这些诗是在讽刺您吗?虽然寻常百姓看不懂,不会在民间流传,但倘若让别的读书人看见……”

“池奕。”贺戎川颤抖着声音打断,一把抓住他?手臂,表情不大自?然,眼眶微微发红。

池奕却只是朝他?笑了一下,“莫非是我理解得不对?您要说的不是这个??”

贺戎川的呼吸愈发急促,眉眼绞在一起,灼热的目光地粘在他?身上,双唇数次开合,吐出来的字极为轻细:“我……”

“嗯?”池奕探头。

“我……”

贺戎川忽然一只手臂绕过他?,拿起笔,在桌上的诗稿上划了两?下,“……我去看看你的小米粥怎么还没?好。”

他?说完就跑,跑了两?步又掉转回来,笨拙地捧起池奕的脸,快速在额头上吻了一下,再次跑掉。

池奕:……

跑什么跑!他?吃人吗?!

池奕看看桌上的纸,贺戎川最后勾划处,那句诗是:“渴慕贤哲振清平”。本是一句政治讽喻,他?先是在整句下划条线,又在诗句的前两?个?字上加了个?圈。

渴慕……

池奕将他?方才说的每一个?字细细品尝了一遍,心里五味杂陈。

一会觉得暴君冷漠无情,却只欣赏自?己,自?己应该是高兴的。一会感慨如此简单的事贺戎川怎么说得那么费劲,是不是不知该如何开口?,所?以已?经在心里憋了好久了。一会又开始后悔刚才不该硬要让高冷暴君说真?心话?,现在没?法装糊涂了,要是他?逼自?己回应怎么办?

他?一笔一划地描被?圈出的两?个?字。池奕觉得自?己活了二十多年,确实是第一次对一个?人有这么强烈而深刻的感情,大概就是所?谓的爱情来临的感觉吧。

但是,贺戎川过去杀了那么多人,就算自?己不介意?他?的黑历史,可也?要为自?己的安危考虑。他?对亲人都?毫不手软,那么,自?己凭什么是例外?

他?现在不忍心下手,是因为还觉得新鲜,如果日后真?与他?有什么情感纠葛,时间一长激情褪去,哪天吵个?架吵急了,他?跟自?己拔刀怎么办?逃走?吗?到那个?时候还逃得走?么?

池奕乱七八糟地想着,把笔下两?个?字描成了黑疙瘩。

所?以当贺戎川抱着一碗加了一堆白糖的小米粥回来时,他?只是接过来,默默低头喝粥,什么也?没?有说。

不知道怎么说,就只有躲。

所?幸贺戎川也?没?逼他?立刻回答,他?就像从前一样在征怀宫住了下来。

他?每天睡到中午,不和天不亮就起床的贺戎川碰面。快到傍晚时就出门,在只打了地基却啥都?没?建的御花园里逛一逛,逛累了就拐去春阳宫找婉嫔撸猫,一直耗到夜深人静再回去。

和那个?暴君默契地做起了从不说话?的室友。

……

几天后便是清平诗社集会的日子,池奕想起自?己毫无进展的任务,打算亲自?去看看情况。

集会的地点在郊外一座山的山顶,那山不是很高,却极为陡峭,取“险绝傲世”之?意?。诗社的人在山脚处便设了围栏,池奕过去自?报家?门,很快山上便有人来接他?,却拦住了企图跟他?一起进来的暗卫。

池奕琢磨了一下,里面都?是文人,而且没?什么动机伤害他?,正打算说服暗卫们别跟来,没?想到才一开口?,暗卫们就不知为何态度大变,表示愿意?在门口?等他?。

池奕被?轿子抬上山进了园子,在各处亭台楼阁见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来迎接他?的是田新,如今已?是这个?组织的二把手。田新见到他?十分惊喜,殷勤地带他?去听众人吟诗,在他?表示听不懂后,还一句句帮他?解释。

池奕边听边随口?问:“你们为何忽然起了结社的念头?”

田新凡事都?没?打算瞒他?:“我们几人以前在朱紫苑写文章论政,后来成了官身,这事便荒废下来。前些天我们外出游玩,在郊外遇上一伙流民,说是从惠州逃过来的。我告诉他?们惠州战乱已?经平息,让他?们回家?去,他?们却说……是官府要杀他?们。”

“我们不懂官府为何要杀百姓,仔细一问,才知道他?们曾被?咕国叛军胁迫,为他?们做过事。不过是些烧火砍柴的杂事,居然要他?们的命……你说,倘若只是官府,为何会下这样的命令?”

“我们这些人里本就不乏愤世嫉俗者,此事一出,义愤填膺之?下便有了清平诗社。”

提到惠州那事,池奕心中又是一梗,脑海里浮现当时满目疮痍的画面。和前几天夜里贺戎川握着他?的手带他?写字的画面重叠,心里酸酸的。

傍晚时分,天空阴了一整日,终于将雨点放下来。众人转移到屋里继续,池奕被?文绉绉的脑回路绕得头疼,到一旁歇着去了,田新就一直跟着他?。

听了一下午的诗,他?总算听出了一些味道。这些诗确实有不少是在骂暴君,主要是说他?滥杀无辜的事。除此之?外,还有批判朝廷各部门、地方州府,甚至巨贾乡绅的,而且许多说法与后世的历史趋势一致。

池奕明白系统让自?己保护这个?诗社的原因了。这种组织如果利用得好,舆论力量可以维持社会稳定,也?属于拯救暴君的主线任务环节。但是有一个?前提……他?们不能连暴君本人都?骂。

虽然池奕也?觉得贺戎川的某些暴君行为该骂,可是他?知道,在封建时代骂皇帝是破坏社会规则,反而会造成更大的混乱。他?把这个?道理讲给田新,却怎么也?讲不通。

正在僵持着,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你们谁把他?放进来的?!”

池奕抬头,见清平诗社的社长孙友气鼓鼓地走?过来。

田新连忙道:“这是池公子呀,他?之?前帮过我们的……”

“他?是帮过我们,”孙友将二人分别瞪了一眼,“但是清平诗社的事,不许说给他?听。”

“为什么?”

“清平诗社立言以天下为先,在他?那里有旁的事物挡在前面,并非我们志同道合之?人。”

池奕愣了愣,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之?前池奕刚认识这些人的时候,为了拉拢他?们编了不少奇奇怪怪的话?,比如他?帮暴君做事是因为爱情,他?爱贺戎川爱得死去活来……

现在他?觉得,当时能说出那种话?,说不定有一部分确实是那么想的吧。

池奕没?有开口?反驳。如果已?经被?孙友认定为恋爱脑,那无论怎么劝说都?不会有用。看来得另想办法了。

和孙友闹得不欢而散之?后,下山时便不再有轿子送他?。此时天已?全黑,雨势越来越大,冲刷出满山泥泞。他?摸黑半天没?找到下去的路,又不想再和上面那群人打交道,只好直接从树木草石中穿行,小心攀下陡峭的山坡。

“这些人讨厌死了……”池奕踢一脚小石子,骂骂咧咧,“捧起他?们的科举考试就是贺戎川本人推行的,也?是他?把取中的考生放到重要位置,现在这些人居然聚在一起要骂他??这不是忘恩负义么!”

“要让诗社继续存在,又不能让他?们骂暴君,这怎么实现?!就算我回去让贺戎川玩命对他?们好,但过去做过的事杀过的人那就是抹不掉的污点,别说他?们了,我这么喜欢他?我都?介意?……”

想起那些糟心事,池奕又狠狠踹了一脚石子。

结果这一下踹歪,脚下一滑,整个?人被?带到了地上,就着惯性叽里咕噜往山下滚。

池奕如果想停下滚动站起来,他?是能做到的,但他?懒得一点点往山下蹭了,干脆放任自?己滚下去,大不了弄一身泥,回去玉泉池里再打个?滚就好了。

可是滚着滚着,他?感到自?己撞到了什么,好像是一个?人……

那个?人用身体承接住他?的重量,双手将他?护在怀里,轻声道:“伤着哪了?疼不疼?”

好像一团温软的棉花在他?心上搓了一把。池奕蓦地抬头,见贺戎川高大的身形沐着雨帘,雨水淌下他?锋利的眉目,望过来的眸光却是温柔的。

这个?时候,池奕想的却不是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而是,好想他?啊……

于是刚才还在骂骂咧咧踹石子的池奕,突然身体就放松下来,无力地软在人家?怀里,抓救命稻草似的抱住他?的腰,沾了泥巴的脑袋拱在他?身前,往鼻子里塞了点哭腔:“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刚开始构思这篇文就脑补了好多他俩甜甜的恋爱日常,虽然还没正式在一起但终于要写了=W=就怕写太多会齁得慌hhh

提前跟大家请个假><这几天每朵小红花都是我一次通宵,再这样下去我要猝死了。以后如果一天写不够两千字,我就攒两天一起发。看我没更新的话,第二天再来看一眼多半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