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戎川先听见?的,是池奕颤抖的声音:“他躺在这里?……会怎么样?”

“会疯。”塞拉的语气仍是那样随性。

“……那能救吗?我也不懂你们的巫术,灵气也不好用了,但我可?以帮忙……”

贺戎川原本?是装的身体僵硬,听到池奕这担忧话音,成了真的一僵。

“唔,也不是绝对不能。倘若一个人没有执念滞着,自然不会受铁花的影响,很明显——他有。不过我们不能再往前走了,前边都是那花的香气。”

阿里?尔沉声道:“小池,你常在他身边,可?知道他有何?执念?”

“我也不是很了解他……”池奕犹犹豫豫,“他也就说过一两?次,大?概就是小时候那些事?吧。”

“那好,我去和他说几句。”阿里?尔尽量靠近,随即高声道:“贺戎川,说话!”

躺着的贺戎川没料到还有这一出,听她的意思,被?铁花迷住的人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自己的执念?他闭着气,说话很费力,也没多想,莫名其妙就是一句虚弱的:“不要走……”

似乎在哪里?对什么人说过这话,他想不起来了。

片刻的沉默后,阿里?尔厉声道:“谁不要走?那个姓穆的恶毒女?人?她不过是利用你,你还真离不开她了?别傻了,你亲娘在这呢!”

贺戎川曾以为,儿时那些往事?是他将背负一生的枷锁,可?这时候听到这些话,却不知为何?,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他不恨阿里?尔抛弃他,甚至不恨穆皇后对他百般折磨。他眼前有更切实的光芒可?以看到、可?以追逐,实在不必汲汲于过往。

从池奕对幻象中那个八岁孩子?伸出手的一刻开始,这枷锁便卸掉了。

“他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到底有没有用啊!阿里?尔,你再说几句,说说咱俩在谷国的事?……”塞拉急躁起来就叫唤了一长串,后头?切换成纯国话,贺戎川也听不懂了。

“没用的,我再说多少都没用。他的执念不在我身上。”她的话音转向另一个方向,“小池,你去和他说几句吧。不要骗他。”

“我?”池奕的话音有些窘迫,“还是别了吧……你是他母亲,你说了都没用,我就更不算什么了。他的执念也不会与我有关。”

这话撞进贺戎川耳朵里?,一直紧绷的气道不受控制地松弛了一下。这一疏忽,便有些香气漏了进去,起效极为迅速,很快便有幻象浮现在他脑海中。

却没有上次那样清晰的场景了,浅淡光影交错,走马灯一样闪过。一会儿是八岁时树影斑驳的午后,一会儿是南瓜味的房间,一会儿是西郊行宫那个果香混着合欢膏香气的夜晚,一会儿是地下的祭台上的漆黑和柔软……

他勉强撑着意识,想清醒着听池奕此时会和他说什么。

最终还是等到了。因?为神识游离,他分辨不出对方的语气,只依稀将每个字干干净净拎出来。

拼成一句:“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

这一路折腾下来,池奕其实已?经很累了。他体内的灵力本?就莫名其妙受了伤,又是练剑又是爬树,又是决定离开又是犹豫留下,身心俱疲。他本?来也不想去和陷入幻象的贺戎川说什么话,也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话比他亲妈都有用。

可?他忽然想起刚才阿里?尔说,贺戎川知道自己要走然后……哭了?

对于这话,池奕之前一直将信将疑。但仔细想想,倘若贺戎川的情?绪没有被?触动?,为什么要来这地方?

当阿里?尔说贺戎川的执念可?能在他身上时,就算知道并不可?能,但……万一呢?他望着花丛中那个阖目而?卧的人,咀嚼着他方才那句“不要走。”

上次听见?这话是在宫里?,他半夜去找醉酒的贺戎川,被?人拉到床上腻歪的时候。

也许他这句话不是对某个特定的人说的,而?是对十年前骤然失去的一切吧。那天夜里?他正在梦见?那些往事?,刚好自己来到身边,不定把自己当成了什么,随手抓来倾吐心绪。

反正不是将他当成池奕这个人本?身,所以他也不能以自己的身份与那人对话,他现在只不过是小贺戎川美好童年的象征物。

想到这一点,池奕便放心大?胆地开口:“我本?来就没有要走,只不过到外面逛一圈,又不是不回来了。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以后再也不会走了!”

现在早就没人能欺负作为一个暴君的贺戎川了,他也再也不会再过以前那种日子?了。所以自己这么说,也没错。

可?这话不知怎么惹着阿里?尔了,她一把拽过池奕,凌厉道:“不是说了不要骗他吗?!”

“我没……”

“幻象中的人不辨是非,他会信的!”

接着,便见?那躺在花丛里?的人全身忽然松懈下来。塞拉道:“看来他是闭着气进去的,方才大?概还有几分清醒,现在干脆放弃闭气了,很快就会毒气入体。”

“为什么要放弃?”

“当然是因?为他没有执念了。”塞拉挑眉道,“没有执念的人,自然是不会被?铁花所伤的。”

池奕一脸懵逼,完全看不懂发生了什么,是自己的话管用了吗?

这时,他忽而?觉得疲惫的身体舒坦了不少,始终徘徊不去的那股莫名的难受也消减了。

“来不及了,他信了。”塞拉盯着池奕,咬牙切齿道,“既然你要骗人,最好……一直骗下去。”

躺在花丛里?的人渐渐睁开双眼,稳稳当当站了起来。他衣衫单薄,全身被?湿漉漉的花蜜浸过,软踏踏的布料勾出若隐若现的脊骨轮廓。池奕的心少跳了一下,又像是做错什么事?一样,匆忙移开视线。

现在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恢复。他已?经摸索出了这世界中的灵气系统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他感到体内被?搅和得一团乱的灵力像是突然被?水洗过一遍,逐渐变得清明起来。

好奇怪,明明什么也没做啊。在铁花丛里?泡着的是贺戎川,可?他好了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不过一开始自己灵力受损,好像就是因?为贺戎川被?发疯的吴愿攻击,本?来也和自己没关系。

刚从花丛中走出的人神色有些疲惫,脚步却很稳。池奕心虚地问:“你……方才听见?什么了?”

贺戎川缓缓转头?望他一眼,并没介意他那三尺之外五尺之内的距离,只淡淡吐了句:“回去吧。”

池奕逐渐放下心来,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却听一旁的塞拉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幻象中得到的那些信念,是支撑人神识的基石。倘若日后信念崩塌,人是会疯的。”

这话池奕听了一耳朵,她是在和自己说吗?

她俩为啥都觉得自己没说真话?暴君的美好生活本?来就不会再失去了,真要是像原书的结局那样,他池小奕岂不是白费这么大?力气做任务了?

贺戎川肯定也是因?为看到光明的未来,觉得自己能成为治世明君,把谷国建设得繁荣昌盛……才放下执念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小贺: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