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楚渐渐散去，眼前的景象如烟气凝聚，从朦胧变得清晰。
他好像回到了原来的世界，可是他却再也无法触碰到这一切。而且身边的时间流逝仿佛是随着心意而动，时而呈现过去，时而显示未来，又时而停滞不前。
“这就是…传说中的灵体么？”他迷茫的喃喃道。
作为一个信奉科学的人，他实在没法相信这一切。可是穿越这种玄乎的事情都遇到过了，死后变成灵魂回到原来的世界什么的，似乎也没有那么不可思议了。
去哪呢？
他想了想，选择回到了那个梦想开启的地方。
熟悉的校门出现在眼前，新生们充满朝气的来来往往，他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未来这些面庞穿上警服带上警帽的样子。
他伸手轻轻抚上校门，呼的一下，整个身体竟穿越而过，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拉进了校园内。
眼前的景象变了，在一瞬间倒退了十多年。
空中泛起点点金光，这些瑰丽的碎片全都在这一刻向他聚拢，渐渐地，在他身边形成了一个人影。
“零？”他望着出现的人，愣住了。
同样是灵体的降谷零疑惑的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又打量了一番周围的环境，最后望向他，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原来这就是你的世界呀。这才是你真正地样貌吧？我该怎么称呼这样的你呢？”
“鹤。我真正的名字，也叫鹤，发音是He四声。”鹤怀抱着某种奇怪的情感，只报上了自己的名，没有提及姓氏。
“鹤也是从警校毕业的呀，这里的警察学校与我们那里似乎有很大不同呢…”零游荡在校园中，看到了尚且年轻的鹤的身影。
鹤的班级正在练习射击，似乎这是第一次实地练习，他的天赋差到令人发指，让教练都忍不住扶额别过头去。
因为实在是没眼看，十发子弹，全部都脱靶了，连一环都没打上。
灵体的鹤跟着零，也看到了自己年轻时这丢人的一幕，简直无地自容。他尴尬的试图用问题转移零的注意力：“为什么降谷先生会出现在这里呀？”
“我正准备睡觉时，有个自称是“系统”的机器音突然出现在我脑中。它说可以让我见到你，我就同意了。”
“唔…”鹤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这话过于暧昧，竟让他反而生出了几分怯意。
“鹤真厉害呀，明明是最没有天赋的那个，最后竟然取得了第一名。”
他顺着零的声音看过去，眼前的场景不知何时已经变换到了他毕业的时候。作为优秀毕业生上台讲话的他，正信誓旦旦的说着什么“永远怀有一颗赤子之心，坚守正义与善念”这种大话。
“因为一直追随着你的背影努力，我才能走到这一步的。我一点都不厉害，都是因为有你的存在，在支撑着我…”
“原来如此，我很开心能帮到你。”零用手指抵着下巴，很认真的回应到。他大概明白自己在这个世界里，是一个漫画人物。
“诶诶诶？！”鹤赶忙捂住嘴巴，刚才那些话明明是他在脑中的想法，零怎么会听到？是他不小心说了出来么？
零看着鹤那紧张兮兮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好像，灵体状态下的我们本来就没有办法发出物理声波。所以所谓的语言交流，全都是互相传递的想法。鹤是刚刚才意识到么？”
“那，难不成，我现在的所有想法你都能感知到？”鹤觉得自己简直要原地去世了。
“好像是的。”零调皮的眨了眨眼睛，“比如，你心里一直很想直接称呼我的名字零这种期望——可以哟，小鹤。”
啊啊啊鹤觉得自己快疯了，脑子一团乱，这种如同被扒光一样的羞耻感，让他整个灵魂体都变得透明了几分。
论怎么让一个稳重的壮年男性瞬间崩溃，大概就是把最真实的他直接摆在他最敬重的人面前吧。
可是，明明脸已经发烫的跟火炉似的，手脚也不知往何处安放，听到零的许可，和他对自己亲昵的称呼，他竟然还觉得有些开心。
“小鹤什么的…年龄上明明是我比较大。”好歹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这会儿怎么跟个犯错的孩子一样手足无措呢。
“唔，年下也不错呢。”零的笑容怎么看都有种腹黑的感觉。
“什么鬼！！？”鹤被雷的不轻，难道去掉了三重身份的他，本质上竟然意外的恶劣和爱戏弄人么？鹤捂着脸，从指缝中漏出一丝幽怨：“你明明知道的，我完全没有过那种想法。”
“啊，我知道呀，所以才敢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嘛。”
“太过分了……故意戏弄我%@￥@#*”鹤混乱的想到。当然，这句话也是，想出来就等于说出来了。
不知不觉，零与鹤并肩走到了曾经的事件现场，这是让鹤深陷其中并丢掉性命的案子。
“会很失望么？在那个世界与你并肩作战的浅羽鹤，实际上是个失败的大叔。”
“对我来说，浅羽鹤从来都只有你一个人，小鹤。”不论外表如何，无论身处那个世界，他都是独一无二的那个他，“你因为没能阻止化工厂的爆炸，导致了数十人的丧命，而不断内疚自责，就像曾经没能阻止明美死亡时一样。可是小鹤，这并不是你的责任。”
“我明白的。”
“那为什么你要用这种表情看着我呢？”
那份歉疚和伤感，是小鹤没法隐藏的东西。
他仿佛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把拉起零的手，跑到了那个地方——那个鹤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回去的地方。
如果让零来形容一下看到的场景，那就是鸡飞狗跳、一片混乱吧。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家庭，一个早已支离破碎却又勉强糊着的家，是小鹤的的原生家庭。
零看着那个小男孩的身影，在无比糟糕的环境中慢慢长大，变成少年。偏执又敏感，因为习惯了充满恶意的周围，竟然不敢去接受来自同学的善意。
小鹤害怕别人对他好，于是这份茫然变成了拒绝，拒绝一切好意，拒绝与别人变得亲密。小鹤又害怕别人讨厌他，所以他学会了讨好迎合的处事方式，隐藏着自己真实的感情，让自己表现出温柔细心的性格。
他装作很笨，故意写错考题，这样就不会引来小朋友的嫉妒；他装作很勤劳，承担大半的班级卫生，这样小朋友就会为了把活推给他而跟他保持好关系；他装作大方，愿意无私地分享自己所有的东西；他装作不会生气不会伤心，永远对别人笑……
可还是有人会看不惯他，仿佛他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
“让一个小孩子长歪很容易，有无数的因素会影响到他。”
“可若是让一个孩子形成正确的三观，快乐的生活在这个社会中，却难如登天。”鹤看着自己的这些过去，缓缓垂下了头，他以为，自己不可能有强大的心去面对这些，可是此刻站在身边的人，似乎给了他面对过往的力量，“我从小就喜欢看柯南这部漫画，可我真正想看的不是推理的情节，而是杀人的方法。”
零的眼神微凌，他能看到，这孩子在极力隐藏的残虐，易怒和极端。当小鹤自己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就仿佛瞬间变了一个人，从目光中流出的都是对世界的厌恶。
零也能看到，避开监控设计让同学失足堕楼的幕后黑手，是小鹤。
“你没有一点伤害同学的负罪感，只有对真相被发现的害怕。”
“嗯。得知他只是残疾没有死亡的时候，我甚至还有些不甘。”
“那时你只是一个小学生，竟然敢做出这种事。”零微微皱眉，这样的孩子长大以后，不成为被警察逮捕的那号人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成为一名警察？
鹤明白零心中的疑惑，指向了在屋子里的看漫画书的身影。
那是零化名“安室透”初登场的那一卷，那些剧情，是零真实的经历。之后，波本身份披露，降谷零这个真名扯出了他的过往……
这些悬于纸页上的故事，竟然真的能让一个人产生那么大的改变。
零看到，小鹤在学习心理调节的方法，看到他在一个人的时候也努力保持着温柔细心。看着他一点一点强迫自己，把那些装出来的样子慢慢变成习惯，再让习惯变成真实。
直到身边的光芒越来越耀眼，让心底的那些黑暗被挤在了永远出不来的地方。
“对不起，擅自死掉一定会让你难过…”鹤忍不住伸手去触碰那带着倦意的小麦色脸庞，可是他的手却只能从发丝中穿过，什么都感受不到。
鹤望向零的表情依旧很是歉疚：“我一直想找机会告诉你，不要因为我伤心，可是离别来的太快了，我匆匆离开了那个世界，留下了不知真相的你…抱歉。”
“我是个无药可救的人，零，不要为我这样的人伤心。”
“如果你从我这样糟糕的人身上感到了温暖和善良，那完全是因为我被你的这些宝贵所感染了。所以啊，零，因为你的存在，我才变成了那个会去救你的人……”
两人的灵体变得虚化，点点消散，看来这边的时间也到了。弥留之际能遇到零，他很开心。
或许这一切只是濒死之人的幻想，也或许真的是系统把他和零的意识带到现世短暂停留了片刻。总之，最后的最后，小鹤把那句从没能说出口的话，用尽全力喊了出来：
“我是被你拯救了啊！”
碎片化作光点，消散在空中，两个世界都重新归为原状。
【任务编号：3fu39xjrof1。任务状态：终结。终结原因：任务对象浅羽鹤确认死亡。现在执行任务对象本人遗留的合理愿望：清除全员对他的记忆。由此造成的记忆空缺将会对目标从意识层改变对过去的认知……】系统的机器音在不知名的异次元空间响起。
清晨，伴随着洒进房中的阳光，降谷睁开了双眼。
他将手举到眼前，在尚未完全清醒之际，模糊的看着它想，这不算太宽阔的手掌，也是能够抓住未来的吧。
降谷坐起身，感觉自己昨晚似乎做了个美梦，可是他却一点都想不起梦的内容了。
明明不记得内容，却又残存了些许幸福的感受。
“好像很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他看着镜子中自己那仍旧年轻的面容，喃喃的到，“总感觉有个沉重的心事被解决掉了。”
是什么心事呢？
好像是因为一个人？可那个人又是谁呢？
明明记忆没有断层，降谷零却觉得他的世界中有个人永远的消失了。
“我或许也被不存在的影子拯救了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