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下边已交任结束,有人轻功落地在旁,道:“刺客已捉拿归案,还请诸位回北狐厂一趟。”
沈青昭闻言起身,顺势拍了拍沾衣灰土,望月台都跳向其他屋顶,她也本欲跟走,却不料那人立即作拦:“四小姐且留步,卫大人要你在此等候。”
等候?
沈青昭低头一看茶馆大门。
卫大人正同京兆尹禀报什么,二人面色严肃。忽然间,沈青昭升起一个念头:她叫何名字?
许久后。
卫大人从下头也借轻功踏上来,沈青昭正坐在屋檐,一个白影掠过,风中掺和着丝缕冷香,她就出现在了眼前。
刹那后,落地旁侧。
沈青昭的心仿佛停了一下。
“久等了。”卫大人面无表情道,“四小姐,我有话要同你说。”
沈青昭微微失神,但很快地,她就抚平了心神,道:“请说。”
“我未料到你会被卷入追逐一事,故此甚是愧疚。”
道歉?
沈青昭抬起头,却只见她一张漠然的脸,也许初见印象太过威慑,说什么都似命令。
“无妨。”思得半晌,沈青昭也只能道:“大人未免此话言重,其实我在长安外遇见的险况,比今日都更棘手得多。”
她似隐约松了一口气,“你这般想也好,刺客虽擒,可此人体内已被邪气侵占,许要耽搁一夜。今晚……还请四小姐留在北狐厂。”
原来是回不了府的事情。
想起老祖母的使诈套话,沈青昭匆匆瞥了一眼家府方向,站了起来:“大人放心,我会留在北狐厂观察四方,若有异象,我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卫大人没说话。
风来潇潇,她的衣裳被吹起,翻来覆去地沉浮。
沈青昭不免疑道:“怎了?”
“你的弓呢,不要了?”
弓?沈青昭一想到此事,忽而心痛得捶胸顿足,这女子好的不提偏生提它作甚?!“大人也瞧见了,它被还回去了。”她可惜地说,“我虽舍不得,可归根到底是望月台的东西。”
“可想拿回来?”
沈青昭一听,轻轻摇头,“这倒未曾想过,剑弓不过换种方式,谁拿不要紧,只要‘青出于蓝’还在做它的事,我就为它高兴,而且我若重头再来,却不能使自己超过过去,岂不丢人现眼么?”
卫大人闻言缄然。
她从未有过此念头,失去剑,一如失去尊严。这也许就是正经术士与野路子的区别,可她听罢,只是唇角抬起来,淡淡地笑了。
“没事就好。”
沈青昭心下一声嘀咕:什么叫没事就好?她方才皆在问自己对“青出于蓝”可有执念,莫非是在担忧自己会失意?
卫大人此时转过身,黑发齐整。
她的背部线条美如墨画轻勾,素衣像一张白布,风成手,把每一根细发都揉成自由的形状。
但与之相反的则是长街仿佛一张落魄的蜘蛛网。
沈青昭一时失语。
“四小姐。”卫大人说,“我眼下要向帝后禀报此案,请你先回北狐厂。”
说罢她脚尖一踏,就此离开。
沈青昭有种说不清的感觉,回来后,北狐厂已忙得不可开交,她在路上撞见一群祝医急匆匆赶来,他们不是寻常太医,而是专门处理蛊毒之事的人。
“走这边!走这边!”
一个人带着路,各个心急如焚。
沈青昭默默地走在人群后头,此事一出,朝野作乱,不知多少人焦头烂额?
她来到从家府乘坐来的马车旁,打开木箱子,在其中左翻右寻,因为未料到江家玩了一手阴招,所以里头杂七杂八,只有镇邪必备的符篆、风邪盘与勾绳等物,居然连把防身的短剑都没有,全是用来逃命的!
沈青昭道:“……”
她后悔了。
而且非常后悔。
卫大人,方才那句话可否再回答一次?您能替我拿回来么?
回到密室,她随意地坐下来,众人士气低沉,也许都因为感到此事棘手,江风媚擦拭着玉剑,殷驰野把玩新弓,大家都在摩拳擦掌,沈青昭心想:不行,要有骨气。
半晌后。
沈青昭:“……”
殷驰野:“你看我干什么?”
他又捂好抢到手的名弓,沈青昭说:“你长得好看。”
殷驰野道:“挑衅?”
沈青昭:“哦,那就看你长得丑。”
殷驰野:“你……”
转念一想,罢了,这个沈青昭就是在摆明气自己!他瞪她一眼,恶狠狠道:“我不和女孩子计较,自己找点事做,别盯着我。”
“行。”沈青昭坐了一会儿,环顾四周,桌上摆得张水果盘,她眼睛生亮,抽出一支削皮的小刀,面无表情地学他们找事做。
殷驰野沉默了。
一把破刀,有什么好擦的?!!
难道说……她除了“青出于蓝”外就没有其他防身之器了?
少年愣住了。
从小在鹰城要什么有什么的他从没见过那么穷酸的场面,低下头,殷驰野装作不知。
一下午就这么过去,卫大人仍然没回来。
黄昏斜城,百鸟归林。
开完天眼后的疲困袭来,沈青昭和殷驰野是最先比旁人感到昏沉的,很快地,他俩都选择了闭目养神。
一日过去。
然而这觉醒来后,沈青昭滋味就不是很好,因为牢狱那边邪气更重了,它只意味着一件事——祝医失败了。
但未得允许,他们也不得出去,正是无聊踱步间,几个年轻男子开始谈论起事来。
“原来那就是卫大人。”
“过去只闻其名,如今终见到果然名不虚传。”
沈青昭一听,顿时来了兴趣,继续说?
“是个大美人啊。”
她心头诧道,难道除了她外,人人都见过卫大人的真容?
“嗯,就算不摘面具,也仍看得出风骨不凡。”另外一个人认同道。
“可惜在北狐厂都得戴那玩意儿,想见是难咯。”
沈青昭一番无言,人家就算不戴,那也和你们没甚干系。
那几个年轻男人又聊起其他秘闻,沈青昭做起自己的事,下午时,门外终于出现了个守吏。
“四小姐,卫大人请您前去高台一趟。”
他恭恭敬敬道。
沈青昭终于等到出去的机会了,不由欢喜,她问好路,道声谢转身就走,其实她还挺欣赏卫大人的,身职朝廷,面对国公府时,却连一个客套的字都懒得说。
沈青昭心道:总有一天学会她的惜字如金。
路上有三两廷尉监在悄谈。
“……你别说,这孙御史大人可真是死得太惨了,路上被一妖邪给拧掉了脑袋,这谁日后还敢上朝?”
“你又没参本要弹劾谁,慌什么?”
“做官比的不就是谁命硬。”
“听闻两边皆派人来协助北狐厂,都想自证清白,猜猜沈国公请了谁?”
“谁?”
“青出于蓝!”
“什么?!”
沈青昭赶紧拐过墙角,太不好意思了,沈国公不用请,因为那是她爹……
眺望台。
来到此地后,她一瞧,这下面正对着驻军森严的牢狱,在高墙旁侧,是一片无尽竹林。
在这个位置观察四周确实不错,何人进进出出,一览无遗。想起女刺客的话,沈青昭顿生复杂。
大风刮来,竹林涌绿波,像落地无伤的草地。
她立在高处,看脚下一片古树如蚁。
这时底下忽然传来个声音:“快、快去禀报皇宫!”
出事了?
沈青昭半跪下去,一个佩刀侍卫从重刑狱门匆匆跑了出来。
“驾!”报信的很快骑马离开。
沈青昭凝神开起灵视,立在这里看了许久,突然身后传来窸窣声,原来是有大风启程,竹林发出折腰覆没之声,本并无异常,但她心头砰砰似鼓槌下坠,逐渐生汗。
这感觉无法言喻,因为这是本能感知到了甚么,它沉甸甸的,莫过于一刹电光后人就知道轰雷将至。
沈青昭不禁皱眉,牢狱里头邪气更重了——
难道刺客死了?
就在这里一直观察,也不知等了多久,附近终于有一个声音响起:“四小姐。”
她回过身来,只见背后忽立一个年轻女子,像随上天的竹风赐来一般,白袂仙骨,戴得狐面,正审视自己。
那正是卫大人。
“牢狱出事了!”
沈青昭终于找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了。
“我知道。”卫大人只道。
沈青昭一愣,“这样啊,那……好吧。”听这人的口气,好似方从牢狱赶过来?她有那般快么?
也未多说,卫大人从怀中取出一个东西。
“四小姐。”
“何事?”
“这是给你的。”
“嗯……”
果然如爹所言,她真是一向快人快语。
还没想罢,卫大人就把东西抛来,沈青昭接住,掌心打开一瞧,竟是张刻得自己名字的出入牙牌。
“这是作甚?”
那女子立在远方,冷冷地,无甚表情:“接了这东西,你就是北狐厂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