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的气氛持续了许久,久到哭唧唧的钱昭阳都开始哥来哥去地叫了,岑骁才缓缓收回视线,率先转身离去。

沉默得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愿留。

如果背影可以杀人,那傅准现在已经被杀得体无完肤千疮百孔了。

要不是岑骁的素质只允许他帅气地打人,不允许他肮脏地骂人,他一定会骂上一句“妈的智障”再潇洒离开。

见把人逗走了,傅准反倒翘起嘴角,看起来心情很好。

他走进巷子里瞅了眼自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表弟。

钱昭阳比他小两个月,和他同届,整天说他是什么德嘉一哥。

傅准都嫌丢人。

他站在钱昭阳旁边,用脚尖踹了踹他的屁股,语气悠哉:“行了啊钱昭阳,是男人就站起来,躺地上算什么呢,你说是……”

“吧”字还没说出口,巷子口突然传来一道浑厚的呵斥声——

“傅准!你又打架!”

“我真得找你爹好好谈谈!”

傅准:“?”

这么大一口黑锅砸得他倏然沉默下来。

他看了一眼地上躺着哭唧唧的钱昭阳,又看了看踢在钱昭阳屁股上的脚,猛然察觉到……

这可真像个人证物证俱在的案发现场呢。

……

翌日开学——

立秋后的天气也依旧透着盛夏的余温,炙热的风裹挟着阳光一同钻进教室。

吊扇呼呼作响,正在大扫除的艺术班人声鼎沸。

这个班除了岑骁以外,其他都是学美术的。

经过短短两个月的暑期美术集训,新班级的同学早已有了自己的小团体。

有几个刚洗完抹布的小姑娘,一边擦着窗台,一边悄声聊着新鲜出炉的校园八卦——

“我一早上来的时候,看见岑骁在老徐办公室来着,他好像真要转到我们班。”

闻言,另一个女生眼睛一亮,激动地惊呼道:“真的?我之前听说的时候还以为是骗人的,他真人有电视上好看吗?和傅准比呢?”

大概是音量没控制住,正在他们窗户底下睡觉的傅准皱了皱眉。

他原本正对着她们侧趴在桌上,听见她们说话后,像是被吵着了,忽然翻了个面。

又抬起手臂懒洋洋地搭在耳朵上,隔绝外界一切的吵嚷。

只留一个黑黢黢的后脑勺。

几个妹子互相看了看,霎时噤声。

安分了一会儿,那个女生见傅准似乎没什么反应了,才小声说道:“我觉得岑骁更好看。”

顿了顿,她又偷瞄了一眼傅准的后脑勺,用厚厚的粉丝滤镜比较了一番,不禁脱口而出:“我觉得岑骁连后脑勺都好看。”

而后脑勺很好看的岑骁同学,此刻正跟在徐青州后面,抱着沉甸甸的教材爬楼梯。

一层楼四个班级,十六个文理科班占满四层楼,只剩一个孤零零的艺术班被分到顶楼。

独占也有好处,厕所不挤。

甚至还有空教室方便小情侣约会。

而岑骁爬到五楼的第一反应是,这中午吃饭的话,怕不是得拿个降落伞跳下去吧。

大概徐青州也爬累了,他爬上来后,在拐角处停顿了会儿,拿出一张餐巾纸擦了擦大圆脸上的汗珠。

像是猜到了岑骁的想法似的,他咧了咧嘴,解释道:“你别担心,教室和宿舍的楼层是反过来的,高楼层的班级,宿舍都在低楼层。”

稍顿,他又补充道:“不过一楼都是给老师和宿管的,因为怕学生溜出去,学生二楼起住。”

岑骁十分给面子地点点头,继续心不在焉地听徐青州介绍德嘉高中多么多么牛逼。

说了半天,他终于说到了重点——

“你妈妈刚才发消息跟我说,已经帮你把宿舍收拾好了,校讯通电话卡也放你枕头底下了,每晚记得给她打电话。”

话音一落,岑骁的眉头就微不可察地轻蹙了下:“麻烦您转告她,下次我自己可以收拾。”

徐青州只当他觉得丢面子,笑呵呵地安慰道:“妈妈帮着收拾宿舍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前我还见过一个宿舍四个家长轮着来宿舍给小孩儿洗衣服的呢,跟值日似的。”

岑骁:“……”

“哦对了,班里的同学,有时候晚自习要上美术课,如果你不出校去上表演课的话,可以在教室或者来我办公室自习……”

“学校有两个食堂,一个食堂两层,你可以挑你喜欢的……”

“晚自习后二食堂一楼会有夜宵,不过你可能不吃吧……”

“啊对了,还有洗澡的事,我们这儿可能跟你想的不太一样……”徐青州絮絮叨叨了半天,像是终于说到重点,一拍脑袋正想往下说,忽然见有个男生抱着篮球风风火火地跑过。

一阵热风掀过,他把刚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转而叫住那个男生:“哎,钱昭阳!”

已经冲过去的男生猛地一个急刹车,又抱着篮球倒着跑了回来:“老师怎么了?”

听见声响,岑骁下意识地抬眼,就见昨晚被他揍得哭唧唧的校园恶霸正好奇地盯着他。

他脸上还挂了点彩,是岑骁的杰作。

岑骁淡定地收回视线,假装不认识他。

反正昨晚黑灯瞎火的,他又戴着口罩,不怕钱昭阳认出他。

一旁的徐青州上上下下地扫量了钱昭阳一番:“恢复得挺好啊,还能打球了?我听陈主任说你昨天被打得哭叽赖尿的,还以为今天不来了呢。”

昨天晚上岑骁走后,逗留在小巷子里的傅准和钱昭阳,被路过的教导主任陈连虎逮了个正着。

陈连虎人如其名,声音浑厚嗓门极大,一声吼能把德嘉震得抖三抖。

人送外号陈老虎。

本来准备从地上爬起来的钱昭阳,被他那一声吼吓得又瘫了回去。

而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连替傅准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这口打架的黑锅顺理成章地落在了无辜路人傅准身上。

搞得傅准不爽了一整个晚上,还打电话给钱昭阳他妈,害得钱昭阳又被他妈拿苍蝇拍追着揍了一顿。

一听徐青州提起这事,钱昭阳的脸霎时绿得跟青菜叶子似的,再加上自知理亏,只能含糊其辞:“别啊老师,这还有新同学呢,能不能给我留点儿面子?”

“行了行了,”徐青州不知道他和傅准是表兄弟,也懒得听他贫,摆了摆手道:“以后你和傅准也是一个班的了,要是有什么问题,直接找我协调,当然,握手言和最好。”

钱昭阳心说就冲我那凶不拉几的表哥,我不言和还能离咋地?

但碍于傅准的警告,他这话也就只敢在心里说说,不敢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只能道:“好的好的,谢谢老师,老师您真好,mua!”

站在一旁的无辜路人岑骁被这飞吻恶心了一通,立刻别开眼。

他也不知道视线该落在哪里,下意识就转向了教室方向。

结果目光却莫名地撞上后排窗下那一双朦胧的睡眼。

不知道傅准什么时候醒的,不再是后脑勺对着窗户,而是转了过来,眯着眼睛看向窗外。

带了些没睡饱的失神,却又有点打量的意味在里面。

岑骁一看见这位恶势力,就忍不住想起昨晚那令人窒息的尴尬盛况。

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他面不改色地收回目光,跟着徐青州进了教室。

他童星出道家喻户晓的优势就在于,连转学进班级,都省去了令人尴尬到脚趾抠地的自我介绍环节。

徐青州直接把他往讲台边一摁,拍了拍他的肩,象征性地问了句:“大家都认识吧?认识,好,不用我介绍了,下去坐着吧。”

没有想象中像粉丝见面会一样的精彩互动环节,讲台下哀嚎一片。

徐青州笑了两声,抬了抬下巴,示意岑骁坐到最后一排去:“你先坐那,可以吧?过两天会统一换位置。等会儿就吃饭了,上午不上课,你先跟周围同学熟悉熟悉。”

岑骁的视线顺着徐青州示意的方向望去——

就见某位恶势力正吊儿郎当地前前后后晃着椅子,发现岑骁的目光后也毫不躲闪,甚至还朝他扬了扬眉。

戏谑中还掺杂了几分不爽。

那张白净得看不到毛孔的脸上,此刻居然意外地写了几个大字——

可算把你逮着了。

岑骁:“……”

顿了顿,居然有一种自己被他认出来的错觉。

他下意识地看向某位钱姓受害人,发现钱昭阳还在兴致勃勃地跟同桌捣鼓手机,完全不像是看见仇人的样子,时不时还说个几句:“帮我砍一刀!动动你的小手指啊兄弟!”

也不知道是在打游戏还是在干什么。

见状,岑骁放下心来,一脸淡定地走到第一组的后排。

认出来又怎样?别的不会,演戏他还不会么?

还没等岑骁坐下,刚走出教室的徐青州突然折回来了,指了指第一组后排道:“哎对,倒数第二排两个位置空着给谁坐呢?这不逼死强迫症?没人坐的话你俩就往前面坐。”

闻声,岑骁脚步一顿,没再往后走,依言坐到了前面一排里面的位置上。

但是傅准却像没听见似的,一动不动。

岑骁向来不爱管闲事,也乐得一个人坐。

他顶着周围暗中观察的目光,安静地把书包塞进桌肚里,随手拿出几本书出来。

直到徐青州的身影消失在教室后门处,原本收敛着的班级像是被点燃的炮仗似的,瞬间躁动起来。

岑骁周围立马围了一堆同学,七嘴八舌地和他搭着话。

连他旁边的桌子都被挤到前面去。

“岑骁你还没加班级群吧?要不要我拉你进去?”

“我听说你最近刚拍完电影,剧组好玩吗?”

“你认不认识盛林远呀?能不能帮我要个他的签名?”

其实岑骁这人脾气不太好,性子又冷,不太爱和人聊天。

再加上孟蓁并不喜欢他去交朋友,用她的话来说——

“你们又不是一个圈子的,交来有什么用?随便聊聊就行了。”

但回了学校,这种看似日常的交流又避免不了。

出于礼貌,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耐着性子,一一回答了其他同学的问题。

唯独没回答加班级群的事。

谁料那个男生热情过了头,又不死心地问了一遍:“岑骁你QQ和微信号多少?我们有班级群的,我拉你进去?”

话音一落,原本吵吵嚷嚷的同学突然默契地不吭声了,像是屏息等待着岑骁答应似的。

只要岑骁出现在班级群里,那拿到大明星的联系方式岂不是易如反掌?

说出去都倍儿有面子,拿来在其他班同学那里秀一把都绰绰有余。

所以大家都十分配合地安静下来,等着他的回应。

甚至已经有人把便签本拿出来准备记了。

盯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期待目光,岑骁默了默,有点为难。

他的社交账号都是孟蓁在管,就算加了同学好友和班级群,一举一动也只是在孟蓁的掌控之下而已。

但他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要是实话实说,难免有人觉得他耍大牌搪塞。

沉思片刻,就在他正想着是不是该答应的时候,旁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和昨晚一样冷冷清清、还透了些没睡醒的沙哑:“让让啊,挡着了。”

周围同学下意识转过头看去。

傅准拎着书包站在他们后面,像是等得不耐烦了,轻蹙着眉道:“刚老师让我坐这儿,没听见呢一个个的?”

他一开口,原本把岑骁围在墙边的同学纷纷作鸟兽散。

岑骁的耳边瞬间清净。

有那么一瞬间,他居然觉得,跟恶势力做同桌其实也不差。

至少这人能像结界一样,挡住各种各样令人困扰的声音。

只不过他万万没想到,这位恶势力其实比别人更难缠。

因为傅准一坐下来,捣鼓了一会儿手机后,忽然抬头问道——

“你微信号多少?”

岑骁翻着书的手一顿,没抬眼,把书一合撂到桌沿,反问道:“你也要拉我进群?”

“拉你进群?”傅准乐了,“你想得倒挺美。”

岑骁:“?”

他转过头来,就见傅准扬了扬下巴,看起来有点拽拽的:“我们恶势力的群,怎么着也得交点保护费才能进吧?”

话里话外都暗示着昨晚发生的事。

岑骁:“……”

他隐约记得昨天在老徐办公室门口看见他的时候,跟在他后面的小胖墩好像叫他“傅拽”来着。

这么一看,确实人如其名。

飘远的思绪渐渐收拢,岑骁默了默,还是决定演一把:“你说什么?”

闻言,傅准忽然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也没多说,只是把手里撂到他桌前。

岑骁垂眼——

不知道那是什么APP界面,看着红彤彤金灿灿一片,周围的按钮图标也花里胡哨的。

透着一股浓浓的平面塑料感。

靠近上方有个HelloKitty造型的相机,右耳朵上那粉红色的蝴蝶结极其瞩目。

而屏幕正中间,写着个鲜红的“0.01”。

上面一行小字——

【已砍2999.7元,距离免费拿仅差百分之】

噢,零点零一。

岑骁反应过来后,错愕片刻,倏地抬眼看向正盯着他的傅准。

还没等他开口,就听傅准幽幽地来了句——

“加微信啊。”

“帮我砍个价。”

岑骁:“?”

岑骁:“。”

岑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