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溪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小孩已经睡着,她看见我在明显诧异,但视线移到床上孩子时,双目霎时通红。
看出她的害怕不安,我安慰她:“不是什么大手术,你别太担心。”
“嗯。”
夏溪点头,跟着我去签字。
赵珂之前把入院手续都办好了,就差监护人术前签字一项。
终于办完所有手续,我们朝回走。
病房长廊的顶灯格外亮,宛若白昼,我侧头看向窗户,通过玻璃上的重影人像,默默打量夏溪。
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脚步越来越快。
“让一让!”
两个护士推着急救床从电梯口跑来,夏溪呆呆的抬起头,明显来不及反应。
我急忙抓住夏溪胳膊朝怀里一扯,抱着人侧身躲过。
动作比想法快,等我反应过来,已经抱着人站在墙边了。
夏溪很是局促的望着我:“安……安知乐。”
我立马放开她:“对不起啊,我一时……”
“谢谢你。”
夏溪摇摇头,转身继续走。
之后,除了这句几乎听不见的道谢,她再也没有说过话,直到赵珂来。
我没有理由再待下去,说离开后,夏溪站起来说送送我。
凌晨两点的电梯等候区,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想起夏溪藏起来的那个盒子。
看着电梯数字越来越越接近,最后心里还是按捺不住,我微微侧身,与她面对面站着。
“夏溪,我有事问你。”
可能我的语气过于严肃,她神色明显惴惴不安,双手紧紧拽着挎包带子:“什么?”
“上次你对我说的话,完完全全,都是你真心想要说的吗?”
说不想考虑感情,让我别再对她花心思……
说放下了,让我朝前看……
我很想知道答案,甚至没考虑得知答案的后果。
与杨涵伊已经交往了半个月,我知道任何答案对现实来说,已经毫无意义。
可我就是想知道……
我一定是疯了。
我固执的望着夏溪:“夏溪,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那些话……是你真正的想法吗?”
夏溪抬头对上我的视线,她睫毛轻颤,声音也在发抖。
“……是”
听到回答,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叮——,电梯到了。
走进去后,转身看着站在外面的夏溪。
我按了一次开门键:“不送我了?”
本想让她上来,至少能再多呆几分钟。
可看着她躲避的神情,我放弃了。
手指左移,我按下关门键。
门合上的前一秒,在一指缝隙中,我终于看见夏溪抬头望向我,
她哭了……
心中百味杂陈,我靠在电梯角落,仰头盯着光滑如镜的顶面。
我的眼眶也红了。
刚刚她在骗我……
因为太了解夏溪,所以知道她每次撒谎时,大拇指会无意识的,紧紧掐住食指的第二个关节。
她……撒谎了。
为什么说谎?明明没放下,不是吗?
真可笑,我得到了真正的答案,却又有无数个问题冒出来。
永无止境的像永远走不到尽头的彭罗斯阶梯。
真想抓住她的手,质问她为什么说谎。
可是……
揭穿她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就这样吧……
算了吧,已经这样了……
第二天晚上杨涵伊约我吃饭,她还特别定了一家西餐的座位。
这人活得精致讲究,是我在国外就意识到的。
途中她提起件事:“昨天下课我去找你,听小齐说你请假了。”
“嗯。”我没想隐瞒她,坦白说出实情,“夏溪孩子病了,我去帮忙照看了会儿。”
“夏溪?”杨涵伊愣住,她皱眉看着我,“她在江城?为什么会找你?你们还有联系?”
被质问的感觉并不舒服,不想与她起冲突,我尽量舒缓语气问她:“这么多问题,你让我答哪一个。”
杨涵伊放下刀叉,她揉了揉太阳穴,一幅很无奈的神情。
应该是在整理自己的情绪。
“安知乐,我一直以为你与夏溪已经没有联络了。”
我咬了口牛排:“今年五月以前,我也以为我们再也不会碰面。”
其实满打满算,加上昨天在医院碰面,我与夏溪至今也就见了八次面,其中有两次连话都没说一句。
“她主动来找你的?”
“我到希望如此。”听出对方语气中满满的戒备,我望向杨涵伊,也放下手中刀叉,叹气问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在推演,夏溪在江城就像一个变量,我有些不确定了。”
杨涵伊扶了扶眼镜,表情紧绷,估计要是给她纸笔,能立马投入计算。
我喝着蘑菇汤,等她自己琢磨完。
实话实话,我从没见过比杨涵伊还理性的人,她喜欢也擅长分析事情,所有的东西在她那里都能被看做是一个公式。
她曾告诉我,每接触一件事,她脑海中会下意识浮现‘过去-现在-未来’’、‘因素-条件-结果’、‘风险-收益’等各种逻辑关系。
而她会反复衡量计算,评估各种可能后再决定选择。
她如此对我说:“安知乐,我从没失败过。”
我当然相信,单是她那让人望尘莫及的简历,都说明这种行为逻辑的可行和厉害。
所以她说我们合适,我是相信的。
但同时……心里又觉得,我与她其实是割裂的。
这两种想法,就像拧巴的油条,每次想起都要在油锅里翻滚,却又散不开。
我找不到原因,太煎熬了。
快把蘑菇汤喝见底儿了,杨涵伊终于开口。
她盯着我,说:“安知乐,我不希望你们有任何联系,我与你是伴侣关系,你应该优先忠于我。”
命令的语气,就像以前在实验室下达目标任务般。
我有些不爽。
但更多的是对于她的态度,而不是要求的内容。
而且……我不想骗她
“我做不到。”我实话实说,即使看她皱眉不悦,也要告诉她我真正的想法,“杨涵伊,我可以不主动联系她,但如果知道她有困难,我做不到袖手旁观。”
这点是我昨天才意识到的。
最开始接到赵珂电话时,我本打算不去,可不去的话,就开始心不在焉,无法静心去做任何事情。
不得不承认,即使夏溪不是我女朋友,她在我心中的位置也是特别的。
“而且夏溪在江城朋友不多,我……”
杨涵伊打断我:“就是这样我才担心,中国这么多一线城市,她为什么来到江城?还是没什么朋友的江城?!”
对方越发咄咄逼问,我觉得很不舒服,反问她:“那你呢?为什么来江城?”
“正因为我知道自己为什么来江城,所以才会害怕她和我目的相同。”
杨涵伊终于看出我的不爽,略微缓和了语气。
“安知乐,很多人在分手后才发现,前任比自己以为的优秀,甚至变得更优秀,出于人类基因的慕强心里,和改善基因的冲动,以及对记忆朦胧美化作用,在找不到更好对象的情况下,不少人会选择回头复合……”
我听出杨涵伊的言外之意,抬头打断她:“杨涵伊,夏溪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
“你怎么知道不是?”杨涵伊表情严肃,手指点了点桌面,很是笃定,“安知乐,请你理性考虑与夏溪的关系,别被她骗了。”
我放下手中的勺子,用纸巾擦了擦嘴。
这顿晚餐再吃下去会消化不良,但有几句话不得不说。
“杨涵伊,我确定夏溪不是这样的人。”
想起夏溪昨日躲我的眼神,还有撒谎的小动作,我心中觉得无奈。
“她一直在躲我,我们之间,想要复合的只是我一个人。”
“况且,就算夏溪有这个心思,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被骗呢?我其实巴不得呢。”
“但很可惜,夏溪没有,从来没有。”
我拿起包准备走,忽然想起还有一句话。
“杨涵伊,有句话我一直想说,你没见过夏溪,根本不了解她,以后别再这么居高临下的揣测她,我不喜欢你这样……确切的说,我讨厌极了。”
杨涵伊拉住我:“你究竟是讨厌我的态度,还是讨厌我说夏溪的话?”
“both!”
斩钉截铁的说完,我甩开她的手,径直离开了。
回到家,我躺在沙发上发呆。
医院晚上要熄灯,夏溪有轻微的夜盲症,也不知道她适不适应。
不过赵珂在,应该会照顾好她。
想了又想,还是打开手机,给赵珂发了微信,让他买个小夜灯给夏溪母子。
赵珂发来一个表情包,贱兮兮的说好。
这时手机弹出消息,是杨涵伊的。
【很抱歉今天的言行,我只是一时激动,害怕你会选择她,对不起。】
在输入框打好了‘没关系,你多想了,我不会……’,却又一个一个删除。
若我说不会,这两个字我看着都心虚。
我可以控住自己的行为,克制自己的思想,可心中潜意识的天平,我控住不住。
不得不承认,直到如今,夏溪的分量依旧高于其他任何人。
过了会儿,又一条消息,还是她的。
【我会平衡好自己的心理,也希望你能做好自己的角色。】
自己的角色……
我望着这几个字,想说的话删了又改,最后发送一个好。
电话响了,我以为还是杨涵伊,接听后有气无力的问:“还有事吗?”
“安知乐!”
是赵珂的声音。
我松口气:“怎么了?有话快说。”
“明天下午小孩手术,你来吗?”
我很犹豫,想到刚刚杨涵伊的短信,叹口气婉拒:“不去了,你代我给小孩一份红包,我晚点还给你。”
“啊?”
赵珂声调上扬,明显觉得意外,他压低声音对我说。
“安知乐,你介意夏溪有孩子?”
“不是……”我看着眉头,觉得解释起来太麻烦,只能言简意赅选择最直白的,“赵珂,我已经与杨涵伊在一起了。”
赵珂知道杨涵伊,我在国外的事他了解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