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夏溪不会来了,所以第二天在客厅看见对方,我第一反应是揉眼睛,确定是不是梦。

“醒了?来吃早餐。”

我梦游般在餐厅坐下,眼神四处飘忽,想打量她又不敢打量她。

她神色如常,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一天时光,早餐,午餐,晚餐。

毫无波澜的过去。

到了晚上,我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疑问。

坐在餐桌旁,听着厨房洗碗的流水声,我终于下定决心。

我要摊牌。

也许是多年的从医经历,让我的性格与这份职业有了相同的特质。

果敢、麻利、执行力强。

科主任年终总结上,是如此评价我的。

更何况我与夏溪已经到这个地步,如果我再畏畏缩缩,不挑明自己的心意,那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我们不再年轻,没有资格浪费时间,去进行那些暧昧的试探戏码。

我要知道她的想法。

对我,对我们之间的关系。

等她走出厨房,我握紧茶杯,因为太紧张以至声音颤抖:“小溪……”

还没说完,就见对方坐在我对面。

她打断我:“安知乐,我想和你谈谈。”

谈谈?

简直是瞌睡遇到枕头,正中下怀。

我点头应和:“好,但你能先听我说嘛?就一句话。”

夏溪没想到我会反客为主,微微睁大眼睛,片刻后颔首:“好”

“小溪,坦诚的说,目前为止,我还是很喜欢你。”

我顿了顿,抬眸对上夏溪的目光.

对方并不意外,也看不出情绪,微微歪着头,安安静静听着。

察觉我的视线,她牵起嘴角,笑的温柔和煦。

就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

她什么都不用做,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能吸引我全部的注意力,让我不由自主的靠近。

心砰砰的跳起来,餐厅灯光昏黄,发现她的视线从我身上移开,我迫不及待的表白:“我爱你。”

听到这句话,夏溪表情终于有所波动。

她低头喝了口水,手指微微蜷着,半晌才开口,只不过并不是回应,而是问我:“安安,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离开你吗?”

我摇摇头,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答案。

夏溪继续说:“其实那一年,我过得很难受。”

难受?

我有些惊讶。

……我丝毫没有察觉。

记得夏溪最后一天下班回来,笑着对我说已经投了几份简历,还说以后家务她可以全包。

但工作没有说的那么好找,零八年金融危机后,留在江城的大外企就那几家,也都是裁人的状态。

夏溪逐渐把薪资降低,也给不少私企投了简历。

那时我工资不高,但勉强可以满足每月的生活,记得有次我想把工资卡给她,却被拒绝了。

她说:“我有钱,要你的卡干嘛。”

这些年我们一直是各付各的,所以那次被拒绝后,我也没再想这事,工资卡就留着一心攒钱买房。

我太忙了,操心不了家里的事,只能麻烦她多费力。

那时候我才任住院总,不仅要承担医疗科研,还要负责科室管理事务,工作强度陡然增加,前所未有的忙,好几次回家坐在沙发上都睡着了。

夏溪很体谅我,家务都是她做,屋里也都是她收拾,我每次匆匆回去都有热饭,也不用担心出门忘带钥匙。

收到offer的公司条件总是不理想,最后夏溪准备考编,在家专心备考。

压线进的面试,但最后失之交臂,没考上。

我察觉夏溪有些失落,但发自内心觉得不是什么大事。

经济上我可以撑着,等过两个月成为主治后,薪资水平直接上涨一倍,加上奖金什么的,生活直奔小康绰绰有余。

我不止一次对夏溪说过,我可以养她。

没想到一个月后,夏溪就离开了。

以上就是我的记忆。

在我的印象里,夏溪一直笑呵呵的,忙前跑后的准备,好像从没有疲惫,也没有气馁。

所以她说过得难受,我真的诧异。

我问她:“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你……并不在乎我了。”

夏溪苦笑,垂眸看着玻璃杯,我觉得那神情是后悔,可又不十分确定。

从她的讲述中,我听到了那一年,我们生活的另一面。

“你总是很忙,也越来越少和我说话,我记得有次想找你聊天,一个人絮絮叨叨了许久,结果你睡着了。”

“有几次我担心自己找不到工作,就抱怨了几句,你可能听得烦了,有些不耐地让我别多想,说大不了你养我。”

夏溪说到这儿,很是自嘲的笑了笑。

“你养我,在电影中是不错的情话,可我却听着像是应付我的枷锁。”

“我知道你累,可是……你好像又没有那么累。”

“你听我说话时兴致缺缺,可却格外热衷拉我上床,你每次回家,都是急不可耐地先做了这事,然后又急匆匆的离开。”

“有好几次,不管我怎么表达不愿意,甚至哭着求你停下,但你都好似没听见,强上逼我就范。”

“我觉得你变了,有时躺在床上,会感觉自己不是你的爱人,更像供你发泄的解压工具。”

听到这儿,我不安地捏紧茶杯。

我记起来了……

那年我压力特别大,整个人处于烦躁的状态。

工作上积压的情绪需要排解,我选择了最原始,也最直接的途径。

我以为夏溪也是享受的。

所以我才会越来越放肆,越来越单刀直入。

我没想过,她是介意的,为难的,不情愿的态度。

夏溪看出我情绪波动,安抚地朝我笑笑,表示一切都过去了。

她继续说:“准备考编的时候,我很迷茫,如果一直是这样的生活方式,我不确定我们之间的感情,能不能真的支撑下去。”

“我尝试适应你的生活节奏,也自我开解不要多想,反复告诉自己你很爱我。”

“考编失败后,我家人逼我回去,我想找你商量,可每次还没开口就发现你兴致缺缺,就算我暗示了,你也是一幅以后再说的搪塞态度。”

听到这儿,我觉得很冤枉。

我从来没有敷衍过夏溪,当时说以后再说,是因为那时我已经偷偷计划买房。

等有了房子,就能更有底气的面对她的家人。

而且……我不知道她已经向家里出柜。

她从没挑明说,我也没深想。

若我当时知道这事,肯定不会让她一个人面对。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这事无从解释。

“那时我也很烦躁,甚至想和你吵架,好几次故意挑起话头,可不管我怎么胡闹,即使明显激怒了你,你也总是忍着不和我争执,变得越来越沉默。”

“你记得吗,后来我们一问一答的对话都屈指可数。”

“我被家里逼得没办法,冲动下对我妈出了柜,我妈气的破口大骂,说我不孝,说我丢脸,说我不知廉耻。”

“我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劈头盖脸的辱骂,我很委屈,觉得自己所有价值被否定的一干二净。”

“我跑去找你,想从你那儿得到些安慰,可你很忙,我在你办公室从下午待到晚上十一点,还是见不到你,最后从小齐哪儿得知你还在手术,我就回家了。”

“我第一次觉得好孤独,窝在沙发上哭了一夜。”

“过了两天你回来,好像完全不记得这事,我也是从那时开始怀疑,你是不是还在乎我。”

“我觉得……对你而言,我好像不再重要。”

我捂住眼睛,觉得眼皮酸涩沉重。

这件事,我一直不知道。

今天要不是听夏溪说,我永远不会知道。

原来夏溪的离开早有征兆,只不过那些变化,我没有察觉而已。

“离开你的前天清晨,我忽发急性肠胃炎,上吐下泻难受的要死,可你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最后是倪博忽然联系我,他送我去的医院。”

“在医院打点滴时,我忽然觉得再也支撑不下去,仔细回想了这一路,你好像也从没轻松过,我们都累。”

“晚上我接到我爸的电话,他说我妈这两天哭着闹着要自杀,说她造孽生出了一个不正常的人,他很担心地问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本来打算如实告诉我爸的,可听见他哽咽……我活那么大,还没见过我爸哭,那是第一次……听见背景我妈的哭声,我内疚地一句话也说不出。”

“安知乐,那时我反悔了,我想逃走,可我还有点一丝幻想,我给你打了一整夜的电话,可是……你的手机一直关机。”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彻底绝望了。”

“或许分手,退回各自的位置,是对我们都轻松的选择。”

听到这儿,我吸吸鼻子,小声喃喃道:“那天我手机没电了,想着第二天要去附近买房,就在办公室整理明天的工作。我熬了一夜,开机后看见你的电话,因为想给你惊喜才没回拨给你。”

“我知道你有理由,并没有怪你的意思。”

夏溪笑着,这话听上去善解人意,也看不出她是否释怀。

只不过,这几个字在我耳边,一个字一个字回响。

我有理由……

我总是有理由。

确实,我一直给自己找理由,借着职业的特性,把自己摆在无辜的位置。

如今想想,我真是个混蛋。

一直是无可奈何的姿态,把所有因果怨气归在其他方面,却从未想过是自己的问题。

就算是再忙,也该察觉的。

就算夏溪不愿意说,我也该发现的。

我抓住夏溪的手:“对不起……”

对不起,在我忽视的地方,让你受了那么多苦,还有……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