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我坐在阳台前发呆。
犹豫许久,还是打开微信,看着那个未通过的新好友申请,几次点进点出界面,最后按下同意按钮。
看着夏溪出现在对话框里,我开始期待她找我有什么事。
忐忑了一个晚上,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可是……
一夜过去,夏溪没给我发任何消息。
我开始生闷气。
明明这次主动的是她,怎么到最后,自作多情的还是我。
上班时,整个科室莫名的安静。
小齐跑来对我说:“师姐,你这脸都垮到东非大裂谷了。”
“有吗?”
我翻着病例,随口敷衍,并不想搭理他。
中午,我去食堂吃饭,路过花坛时被一人抓住。
“安……安知乐。”
是夏溪。
她出现的太猝不及防,我一时忘记遮掩脸上的诧异和惊喜。
只不过,她很快就抽回手,只在我衣服上留下些许皱褶。
看她避开我的视线,我也调整好了情绪。
装着漠不关心的样子:“找我有事儿?”
“就……”夏溪支支吾吾半天,“上次去车站麻烦你了,我……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我本想答应的,可想起自己昨天翻来覆去一夜未眠,心中忽然涌上不甘。
不想让她看见我真实的反应,我低头摆弄起手表,故作不在意道:“我今天晚上值班。”
“那周末呢?”
周末?
余光打量着夏溪,在记忆中,她对我鲜少有这样执着的时候。
心头有了丝不该有的念想。
“我周末要去北京交流。”我实话说出行程,可见夏溪脸色失望,又立马开口,“周日晚上吧,我四点的高铁,估计九点回来,时间合适吗?”
刚说完,就对自己有些无语。
说不去的是我,定时间的又是我,自己接自己的话,打脸速度比印度飞饼师傅还快。
都几年了,还是见不得夏溪有半点儿失落。
唉,完败……
夏溪好像没有看出我的窘迫和自嘲,她笑的很得体:“合适,那我周日等你。”
等我……
这两个字,已经好久没听过了。
目送夏溪离开,我直觉对方不仅仅是为了表达感谢。
她应该,有事想告诉我……
周日,从江城站出来,张叔一如既往邀请我去他家吃饭。
我婉拒了。
与张叔道别后,我开车朝夏溪约的地方赶。
光谷的一家茶室,夏溪点了包房,我一进门就看见她。
她坐在窗边,米白色的裙子,头发随意挽起了一半,脖颈修长,托着下巴,正侧身望着外面的车水马龙。
我站在门口,有些不愿进去。
不想打扰面前这幅画……
像梦一样,我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这么打量她了。
目光贪婪注视着,觉得很是奇妙。
都说岁月是把杀猪刀,可在夏溪身上,看不出分毫。
只不过褪去了少女的羞涩,有了几分岁月沉淀的温柔和煦。
可能我的眼神太过□□,夏溪有所察觉,回头发现是我后,急忙站起:“安安。”
她开口喊我,听见这个昵称,我们两人皆是一愣。
我稳定心绪,不疾不徐走到她对面坐下,一边倒茶一边说:“怎么定在这儿?”
夏溪跟着坐下,笑容浅浅淡淡,却让我看入迷。
“我记得你不喝饮料,喜欢品茶。”夏溪发现我的目光,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神情疑惑,“我脸上有东西?”
“没……”
我低下头,急匆匆喝了一口。
是小青柑。
零八年夏溪去我家那次,我妈说起我高中喜欢喝这个提神。
原来她一直记得。
只不过现在,我已经很少喝茶,反而经常用咖啡来清醒头脑。
“安知乐,上次……”
“道谢的话就免了。”我放下茶杯,双手搭在茶椅扶手上,表现的过于大方得体,“顺便帮忙,不足一提。”
夏溪忍笑:“安知乐,你还是一如既往的……霸道。”
霸道?
我还是第一次听她这么形容我,开玩笑:“你眼里我一直是这样?”
夏溪没有回答,看见她拿出来的东西,我嘴角僵住,笑不出来。
“这些是三年前寄到我家的,跨洋邮寄件。”
我拿过那沓相片,按着边缘像是翻扑克划拉一遍,装作不在意的模样问:“你看了?”
“嗯,写的是英文名,我不知道是你,所以……拆开了。”
我翻着照片。
年轻的我和她,在学校,在出租屋。
对镜头仰着素面朝天的脸,眼睛都是亮晶晶的,笑也是甜的。
我忽然理解为什么人们总是怀念年轻的时候。
因为那可能是,最无忧无惧,最像自己的时光。
四年前我准备回国资料时,手机摔地上快坏了,于是把照片中的文件导出来,找了个店铺洗照片。
我说为什么一直没收到,原来留的地址是夏溪的。
外国办事效率奇底,我回国前一天,这家店主告诉我照片洗印还在排队中。
回国后我与照片店主电话几次掰扯未果,最后找了个淘宝商家洗了出来,一周后收到国内的照片册后,也没再与那外国大妈耗费心力。
指尖划过相片中夏溪的脸,我脱口而出:“小溪,我很想那时候。”
“安知乐,都过去了。”
听见夏溪这话,我觉得很委屈。
凭什么就过去了?
她一声不吭的离开,又忽然回来,然后轻描淡写的告诉我,都过去了。
我不想过去……
“小溪,我们复合好不好?重新开始好不好?”
抓住夏溪的手腕,生怕一不留神她又走了。
一直以来伪装的盔甲全部卸下,再也不隐瞒自己的难过和伤心。
我没想过会哭。
可确实泣不成声,眼前景象变得模糊。
夏溪望着我,许久之后,她伸手拭去我的泪水。
我以为她会答应……
等眼前世界再次明晰,她对我说:“安知乐,来不及了。”
“什么叫来不及?”我走到夏溪身边坐下,扣住她的肩膀,声音激动地颤抖,“来得及!这些年我没有别人,业内也算有些名气,我……”
我迫不及待说着,像是自我介绍一样,无非想告诉她,我已经足够强大。
不同于七年前,现在的我有足够的底气,去面对所有可能的风雨。
“安知乐,我有个儿子。”
夏溪打断我,声音虽小,却像一击重锤,将我接下来所有的话击碎。
那些没开口的词语,像玻璃渣般被我活生生咽下去。
我以为自己听错:“……什么?”
“其实……上次麻烦你赶去车站,是因为我……我前夫要抢走孩子。”
夏溪望着我,我看出她红了眼眶,可却忍着没哭。
我僵硬的放开夏溪,整个人被这个消息打懵。
夏溪,有孩子……
她接下来的话,我听得恍恍惚惚。
只记得她说,作为母亲她一切都会以孩子为重,说让我放下她再找个好姑娘,说我们都有了各自的生活……
最后她要离开,我追出去拉住她的手腕,像抓住救命稻草般。
有个问题,虽然现在问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但却一直梗在我的心里。
“小溪,七年前你为什么离开?为什么抛下我?”
夏溪愣住,她抬头看着我。
许久之后,她苦笑着对我说:“安知乐,如果这个理由能让你好受,那就是它吧。”
她还是没给我答案。
晚上,我坐在书房,一张张翻看着照片。
我明白了一个现实问题。
七年的分别,在毫无联络的时光中,我们的生活早已不同,甚至可以说天差地别。
或许我不该固执,应该再次试着,把夏溪从习惯和记忆中剔除。
把照片收好,打开电脑,给科主任回复邮件。
从年初开始,他就一直找我谈话,想让我带队出国访学,是一个为期三个月的临床观摩项目。
之所以固执的让我带队,是因为那是我以前研究室挂靠的医院,人和地我都熟悉。
我一直没答应。
毕竟出国那几年的记忆,着实算不上美好。
自打回国,我就没想过会再回去。
可现在……
我望着邮寄发送界面发呆,鼠标在发送键上方停着,迟迟没有点击。
最后,我终于按下确认。
看着弹出成功投递的提示框,我有种无可奈何的无力感。
真可笑,明明当初有那么多选择,最后还是不顾一切地回到这个城市。
现在又逮着机会想逃离片刻。
仿佛七年前重现,唯一不同的,就是这次是我主动选择离开。
我伸手握住台灯,灯光从指缝衍射,刺眼的光芒变得柔和,我也渐渐平静下来。
脑中开始想,若是二十四岁的安知乐,会如何做。
肯定毫不犹豫的说,有孩子又怎么了?!我们一起养。
可三十四岁的安知乐不敢开口。
耽误夏溪的人生,我已经罪无可恕,又怎么能信口开河,自诩能负担起孩子的责任。
我已经没有了年少的无畏和莽撞。
原来,不知不觉间,我也被现实磨平了棱角。
徒劳的挣扎是无能为力的,这次或许,真的是该放弃了。
七月,我带着九个人坐上飞机。
其中就有小齐。
作为我们的科室骨干,正是耐用的劳动力,原本主任不想放人,但在我的坚持下,才得以通融。
小齐这孩子是偏科型选手,坐不热科研凳子,但手上功夫算整个大科的佼佼者,参加这种观摩更有利于他的发展。
这次学习是和临省某市中心医院一起的,看见对面带队领导后,我觉得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竟是排球队的师兄。
去医院时,我俩坐在一起,聊了工作和研究方向,最后谈到生活。
他已经结婚了,孩子秋天上小学四年级,他颇为郁闷说小孩智商好像没继承他们两口子,每次考试成绩都是及格线徘徊。
他问了许多同学的近况,只是言谈中刻意处处避开夏溪。
访学的第一个休息日,我更新了ins状态,看着上一条记录还是三年前晒回国机票的,心头颇为感慨。
小齐他们极为兴奋,早就计划着要去附近景点打卡,我对此毫无兴趣,昨天就交代他们别喊我。
漫步在街头,最后坐在公园长凳上晒太阳。
我以前就喜欢呆在这儿,闭上眼休憩,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朵云般自在舒服。
“美女~”
熟悉的声音响起,我睁开眼,看见一张熟悉的笑脸。
叶俊松,曾被我拒绝无数次的……追求者。
我颔首回应:“好久不见。”
他一如既往的自来熟,坐在我旁边,手臂搭在椅背上,吹了个口哨说:“我看你动态更新了,就猜到你会来这儿。”
我看着草坪,还有撒欢奔跑的狗发呆,并不想说话。
察觉那人目光盯了我许久,我终于无奈,扭头对上他的视线:“看够了没?”
“我……”叶俊松欲言又止,“安知乐,我以为你回国后,会很幸福。”
幸福?我纳闷望向他,我现在看着很不幸吗?
叶俊松收起玩世不恭的模样,起身邀请我:“我在附近投资了一家画廊,去坐坐?”
我下午反正没事,当即拍拍衣服站起来。
“走呗。”
我与叶俊松的相识十分狗血。
他低血糖晕倒在医院大厅,我那天恰好路过,发现他的护照和身份证后,出于同胞情谊便伸以援手。
然后就粘上了狗皮膏药。
他是艺术生,表达感情的方式也很张扬,关键是这人还有钱。
送花也就罢了,直接在研究室下弄个花墙,那几天不少人前往合影,算是研究室一景了。
我拒绝了四五次,他好像越挫越勇般,最后竟追到我宿舍门口。
同事建议我报警处理,可我总觉得都是国人,他还是江城人,做事不必太绝。
而且这种艺术人格,只要过了头脑发热期就正常了。
胡俊松疯狂的时间比我估计的要久,要不是有次偶然遇见我崩溃,估计他还不会放弃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