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周末,我值夜班后轮休在家,睡醒后迷迷糊糊去客厅喝水,听到夏溪在阳台,很小声的和人争论。
夏溪说她在江城有自己的事业,不想回去。
她说想留在江城。
她说没谈恋爱。
……
听着这些话,原本混沌的脑子一下清明。
我握着玻璃杯站在客厅,注视着夏溪的背影,看得出她很着急解释,后背已经绷紧。
不该这时打扰她。
我放下水杯,转身进入卧室,继续补觉。
但我睡不着。
从刚刚开始,恐慌就一下攥紧我的心。
晚上和夏溪出去逛街。
她很开心,说我难得陪她出门。
夏溪很喜欢商场的夹娃娃机,我看着她兴奋地操纵机械臂,一个又一个娃娃被夹起来,再毫无意外的掉在洞口前。
我想起下午夏溪的那通电话。
她还没向父母坦诚我们的关系……
想到这儿,我心头涌上一股挫败感。
真的太奇怪了,明明在去年,我还没有奢望她能向家里出柜。
可人是会越发贪心的生物。
自从羊城回来后,我们之间更加亲密无间,我越来越迫切的希望,夏溪能向所有人坦诚我们的关系。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得到她父母的认可。
这个念头一次比一次强烈。
看着夏溪兴高采烈夹着娃娃,十几次投币仍旧一无所获。
我想到一个词……沉没成本。
我手掌覆盖在夏溪手背上,代她操纵手柄:“小溪,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叔叔阿姨我们的关系?”
想了又想,我加了一句:“如果你不想告诉他们,也给我说一下,这样我就不会再期待了。”
夏溪愣住,一时间按住了下落的按钮,那个三角爪夹降落上升,捉了个空。
“安安,你知道的,我妈妈她身体不好……”
夏溪听上去很紧张,表情也有些内疚,她反手与我五指相握:“安安,来日方长,我以后慢慢的……”
我觉得不对劲儿。
没人比我了解夏溪,她虽然性子软糯,脾气温和,但却不是一个喜欢解释的人。
意识到肯定不止这些原因,我抓住她的肩膀,盯着她。
“夏溪,告诉我实话。”
夏溪愣住,低头开始搓着手指,这使她下意识纠结的动作。
她低声说:“我妈妈想让我回去,说他们身体不好,说我在这儿不稳定……”
回去?
我明白了。
看着夏溪手无足措的模样,我很后悔刚刚自己刨根问底。
她一直孝顺,又是家里唯一的孩子,不管是出于道德还是情感的立场,我都无法逼她选择与我在一起。
我只能小心翼翼问她:“那你的决定……”
“安安,我不会离开你。”
夏溪挽住我的胳膊,神色笃定。
听到她的保证,我心中松口气,牵她朝外走:“回家吧。”
“啊?”夏溪指了指超市,“可还没买洗衣液,家里一点儿都没有了。”
家里?
我喜欢这个说法。
“明天我下班来买。”揽住夏溪的腰,我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小溪,早点回去睡呗,我想了。”
话没说完,已经看见夏溪脸颊涌上的红晕。
她半带埋怨半带撒娇:“安知乐,你最近怎么老是琢磨这事,不累吗?”
“累什么,我觉得你也挺享受的啊。”
我故意在夏溪耳边哈气,果然感觉对方身体一颤。
她推开我,一跳三尺远,似嗔似恼:“安知乐!”
我笑嘻嘻的保证不做小动作,拉着她朝电梯走去。
这样算来,在一起五年了,我对她身体每一寸肌肤都了如指掌,知道怎么能勾起她的欲望,陪我沉沦。
那两年过得真幸福。
就好像,我已经身处所谓的‘天长地久’之中。
眼前的繁花遮住了双眼,我忽略了掩藏在平静大海下的暗流涌动,以为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无波无澜。
直到夏溪母亲忽然拜访,让我们都错手不及。
一零年四月十号,那天我正常时间下班,和夏溪在地铁站汇合后,在沃尔玛买了菜回去。
我俩说说笑笑,走到小区单元楼下,看见一位女士站在花坛处。
夏溪看见她后脸色微微发白,挣开我的手,拎着的水果散落一地。
我还是第一次见夏溪如此慌乱,忍不住望向那位棕色卷发,气质高雅的中年女士,猜测她的身份。
若说是夏溪母亲,好像有些年轻了。
那女士上下打量我一番,微微皱起眉头。
我低头看着自己穿的运动休闲服,并未觉得不妥。
那人忽略我,径直走向夏溪,声音如她气质那般优雅:“溪溪。”
夏溪声音发颤,挤出笑:“妈,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顺便瞅瞅江城有什么好,劝了你两年还不肯回去。”
夏溪母亲说话时,嘴角一直带着笑,可明显看出并不是因为开心,而是一种套路化的表情。
她将目光移向我:“这位是……”
“她叫安知乐,是我的……”夏溪紧张地打了个嗝,看着她母亲的笑容,结巴起来,“我的……”
心知小溪为难,我上前解围:“阿姨好,我是夏溪的同学。”
夏溪母亲虽然眉眼弯弯,却笑不达眼底:“你好,你是财大的?我在溪溪的同学录上没看见你啊。”
“我华工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语气渐弱,可面对夏溪的母亲,总有种底气不足。
这种心虚就好比,把人家好好的闺女给拐入歧途。
内疚和歉意交杂下,我已经把自己放在了低位。
“华工?那是个好学校,全国前十呢,你是学霸啊!我们溪溪发小倪博也是这个学校的。”
从对方语气中听出对倪博的欣赏,我尴尬陪着笑,和夏溪对视,发现彼此眼中皆是不知所措的慌张情绪。
真的太猝不及防了。
“妈,我……我们先进屋。”
看着夏溪拉着她妈上楼,我蹲下拾捡掉了一地的水果。
进屋时,看见夏溪拉着阿姨在堂厅看照片墙,可能听见我进门,她偷偷瞪了我一眼,朝卧室指了指。
我立马反应过来,放下购物袋,轻手轻脚的跑入卧室。
果不其然,昨天我新开封的指套盒,正大光明立在床头柜上,一进门就能看见。
这时,门外传来阿姨的声音:“溪溪,你卧室在哪儿?”
慌张下,我也来不及藏,顺手把东西塞到外套口袋。
夏溪带人进来,看见床头柜上空空的,面色明显轻松几许。
阿姨目光落在床上,脸上的笑渐渐淡去。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我发现床上放着两个枕头一条被子。
完了……
我心中咚咚咚的打起鼓,飞快的想该如何解释。
“妈……”
夏溪语气僵硬,她拉住我的手,明显整个人都在颤抖。
我猜到她要说什么,也握紧了她。
“我们其实……”
语音未落,就被阿姨打断。
“房间不错,就是没家里大,这朝向还有点儿西晒。”
阿姨评价完,侧身离开了卧室。
留我和夏溪面面相觑。
夏溪对我做口型,问我怎么办。
我摇摇头,表示再找机会。
晚饭吃的如坐针毡。
“小安,每次都是你做饭?”
“有时间就我做,但我工作忙,基本都是夏溪做晚饭。”
我取下围裙实话实说,没看见夏溪给我使的眼色。
“溪溪做?!真是稀奇啊,在家我让她吃完饭把碗端回厨房,她都不肯,在这儿还能做饭,哈哈……”
见夏溪一脸痛苦的埋头苦吃,我才意识到说错了话,尬笑几声遮掩。
“我看了照片,你们还约着去旅游啊,关系可真好。”
阿姨说话时笑意盈盈,可经过刚刚的事,我已经不敢随意搭话,只能附和:“嗯,我们关系确实挺好。”
“说起来,溪溪从小朋友就不多,我们管的严,从不让她去外面玩,也不许交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溪溪也从小听话,直到大学都没怎么让我们操心,街坊四邻都特别羡慕我们有个好女儿。”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话别有深意,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故意这么说的。
见夏溪紧张的吞咽,我接过话头:“是,我一次见夏溪时,就觉得她特别乖。”
坦白讲,夏溪这个特质,也是当初吸引我的原因之一。
我喜欢她乖乖的,安安静静的。
“唉,我现在反而觉得,溪溪这孩子,是青春期比别人晚来了几年。”
阿姨放下筷子,望着夏溪,目光带着几分责怪。
“如今我们让她干什么,她是怎么也不听了,非要跟我们对着干,不就是叛逆期么。”
夏溪拉了拉阿姨的袖子:“妈,吃饭呢。”
“好,吃饭。”
见对方重新拿起筷子,我与夏溪皆松口气。
这顿饭终于挨过去,阿姨非要洗碗,在我分寸不让的坚持下,这活终于被我揽下。
夏溪去洗澡了,我正抹擦灶台,她母亲忽然进来,站在我旁边笑着:“听说你是济和的医生。”
“……对,才任的住院总。”
“溪溪说过你是博士后,感觉她挺崇拜你的。”
我不知怎么接这话,只能扯着嘴角笑,什么话也不说。
“小安啊,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见对方忽然望向我,我心头一颤,下意识打开水龙头,有些不好的预感。
“小安,你和溪溪关系这么好,不如帮我劝劝,让她和我回去。”
我搓着抹布,竭力掩饰自己的脸色:“阿姨,夏溪在这儿的工作挺好,她应该不想离开。”
“年轻人懂什么,你是医生,这工作越老越吃香。夏溪呢?说好听是外企白领,其实就是一打工的。我们在老家已经给她找好工作了,事业单位的,离家也近,多好。”
我默默听着,不知该怎么反驳。
阿姨继续说:“再说了,她一个女孩子,工作离家这么远,又没房子又没亲戚,受委屈了也没人能帮她,而且她已经26了,也该谈恋爱,结婚成家了。”
虽然我很想说,我会帮她。
我很想说,我是她的女朋友。
可……我说不出口。
因为在夏溪母亲的脸上,我看见了一丝试探和戒备。
我在那一刻意识到,甚至确定——夏溪家里可能已经察觉我们之间的关系了。
所以才会招呼都不打的来找人。
所以才会一直旁敲侧击。
我放下手中抹布,挤出一抹笑:“好,我试试。”
很明显,听见我的回答,对方明显松口气。
“小安,阿姨谢谢你。溪溪在我们眼里永远是个孩子,我们希望她普普通通的,过安安稳稳的日子。”
“嗯。”我低下头,把洗好的抹布搭在架子上,“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