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七年,还没有什么咖啡厅,但是有茶餐厅。
就是类似港风的那种,专门喝下午茶的地方。
夏溪特别喜欢喝奶茶,几乎有些上瘾,有次一天不喝水喝了五杯奶茶。
我很少干涉她,唯有奶茶这事,我很婆妈地一遍又一遍的提醒,但收效甚微。
可能她听得也厌烦,为了瞒过我,特意买了不透明的900毫升保温杯,专门去装奶茶。
被我发现后,第一次对她发了脾气。
我可以什么都由着她,但关系身体健康的就不行。
那时我已经大七,就在附属医院规培,在见过太多年纪轻轻就病重的人,知道有时侯生活习惯远比基因遗传更要命。
被我发脾气的模样吓到,夏溪从此在我面前收敛,只是背地还会偷偷的买。
不过她也适量而止,我便睁只眼闭只眼装作没发现。
她说要向好友出柜时,我就像个期盼糖果的小孩忽然梦想成真,一时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直接抱着她转圈。
那时的我,觉得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走。
田甜在银行工作,恰好被外派出国了,在电话里交流后,对方并没有太多诧异,反而一幅早知如此的表情。
她说:“夏溪,姑奶奶我早就察觉了,回去让你家那位请吃饭哈!”
我和夏溪听见这话,不约而同松口气。
正因为田甜的反应,让我们有了不切实际的轻松,以为倪博也会轻易接受。
倪博当时已经出国读博,圣诞的时候才放假回来。
我们约在一家茶餐厅见面。
倪博来的时候很开心,还给夏溪带了礼物。
他看见我,明显愣了一下:“安知乐?”
我知道他为何诧异,可能在他的眼中,我与夏溪早就是不相往来的陌生人。
我朝他笑笑:“倪博,好久不见。”
对于我的问好,他面带微笑朝我颔首,有种精英范儿的疏离。
夏溪在桌下握住我的手,我才发现她颤抖的如此厉害。
我知道她的忐忑。
在夏溪心中,倪博很难用好友界定。
他们青梅竹马长大,曾是她年少时光中,小心翼翼接触的暗恋。
记得才交往时,她曾向我坦诚,说若倪博喜欢她,她肯定头也不回的离开我。
我那时理亏,心知夏溪与我恋爱,是我半诱惑半强迫的结果,所以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做好了随时放手的准备。
直到得知倪博计划出国,我才松口气。
现在网上不经常说么,舔狗到最后一无所有。
可真正身处其中,会发现喜欢一个人,就会不由自主地对她好,想把一切最美好的东西送给她。
不是抛弃了自尊,而是在那一刻,满心满眼都是喜欢的人,放不下别人,也容不下自己。
与其说是舔狗,我更愿意用,扑火的飞蛾形容。
想到这儿,我从地上爬起,离开书房走到餐厅,给自己倒了杯凉水,然后走到阳台吧台处看夜景。
三年前回国装修房子时,我要求在阳台加吧台。
记得是赵柯那小子帮忙找的设计师,是他的老乡,为人也是实诚,一再劝我,说加吧台不划算,不利于空间利用,不符合整体设计风格,还多花冤枉钱。
可当时我像是魔怔了,固执而且难说话,甚至口口声声对那位设计师说,就算换方案我也要留这个吧台,如果做不了,我就换人来弄。
赵柯老乡拗不过我,最后还是应下了。
只不过边测绘尺寸边叹气,问我是不是有什么执念,明明喜欢冷淡风的设计,还非要加这么突兀的吧台。
我矢口否认。
只不过半年后,我站在装修好的房间中,走到阳台时看见那吧台,忽然想起夏溪的话。
“安安,我们以后要是有个房子,就要在阳台上装个吧台,晚上还可以喝酒看夜景,想着都自由自在。”
我那时笑她异想天开,哪有在阳台装吧台的,太不伦不类了。
在那一刻,我才意识到,为何我那么执拗,一定要在阳台加个吧台。
早在不知不觉间,我已经把夏溪的想法,潜移默化藏在意识最深处了。
我晃动着玻璃杯,看着外面车红灯绿。
记得夏溪向倪博出柜时,倪博面色已经非常严肃。
他拧着眉:“小溪,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嗯。”夏溪望向我,“倪博,我和安知乐已经交往三年了。”
倪博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是很有攻击性的,厌恶。
我注视着他,收回本想缓和气氛的笑意。
“安知乐,我记得你和李云峰谈过。”
倪博声音不复之前清朗,听得出压制着怒意。
我对这段往事供认不韪,并与夏溪五指交握放在桌上。
“遇见夏溪后,我就和他分手了。”
倪博听后,提高了音量,语气明显失控了:“你那时候就……”
只不过还没说完,他就克制住了情绪,双手交叉放在桌上,一言不发的望着我。
倪博的目光极具压迫,我毫不退让,很是冷静的与他对视。
没想到先泄气的是一旁的夏溪,她小心翼翼的晃了晃我,又望向倪博,乞求道:“安安,倪博,我们好好说,你们别吵架。”
夏溪语音刚落,就被倪博呵止。
“夏溪,胡闹也该有个分寸!”
倪博瞧着桌子,‘咚咚咚’,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
他瞪着夏溪,句句诘问。
“你家可就你一个孩子!你敢和我摊牌,那敢告诉阿姨吗?我问你,你知道自己走的什么路吗?你能为你的选择负责吗?”
夏溪明显被问蒙了,呆呆看着倪博,不知如何反应。
我打断对方:“倪博,我们都是成年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成年人?安知乐我告诉你,夏溪她从小被父母保护的好,也开窍的晚,这事我看就是年轻图新奇,你别把自己放在夏溪对象的位置,我这儿绝不会承认!”
我没想到倪博这么顽冥不灵,原本还以为对方出国一趟,可能思想上更能接受。
没成想,竟会如此激烈的反对我们。
夏溪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我轻拍她的肩膀安抚,望着倪博,竭力使自己语气平静。
“倪博,我清楚我们会面临许多问题,但我和小溪都会解决。”
我确实思考过这事,并已经付诸行动。
自从我进入医院规培,便知道离开了大学的象牙塔,社会上的感情更需要经济维系。
尤其像我和夏溪这样的。
我核心论文都已经发表,导师建议让我选择出国留学,再回医院聘岗,说这样晋升的快些。
我婉拒了导师的好意。
一方面不想离开夏溪,一方面想迅速工作积累资本。
今年过年,我打算带夏溪回家。
倪博把杯子朝桌上一磕,他冷笑的看着我。
“安知乐,你嘴唇一碰说的轻松,那你告诉我如何解决?既然你是医生,那我就问你一件事,夏溪如果手术需要亲属签字,你能下笔吗?”
我被问住。
实在无法回答。
这个问题,是关于法律。
冰冷无情,赤|裸裸的点出本质。
我与夏溪在法律意义上,毫无关系。
“安知乐,你看,这就是你说的,可以为夏溪承担一切。”
倪博把茶杯举起,将水倒在桌上。
“法律是社会生活的底线,就好比装水的容器。”他指着桌布上的水渍:“你们看清楚,没有法律规定的义务和保护的权利,只凭三分钟感情的维系,很容易就消失了。”
倪博说罢,直接拿包离开了。
我垂眸看着被倪博倒空的茶杯,觉得这人伶牙利嘴,动不动上纲上线,不去当律师可惜了。
凭什么这人认为,我和夏溪不会长久。
“夏溪,倪博说的你别放在心上。”我勾住夏溪脖子,轻轻靠着对方脑袋,“你不用操心那些问题,我来解决就好。”
我甚至开了个玩笑:“就算我不能作为亲属签字,但说不定我能作为女友主刀呢。”
很显然,这个笑话并不好笑。
甚至都没让夏溪从倪博的问题中缓过神。
她泪眼婆娑的望着我,问:“安知乐,我们能在一起多久呢?你会离开我吗?”
我还记得当时的回答。
我信誓旦旦的保证,说一辈子抱住,绝不撒手。
可现在想想,只觉得讽刺。
我放下玻璃杯,坐在高凳上。
看着被子中映射的流光,觉得也是神奇。
如今回忆过往,竟有种一切冥冥自有定数的感觉。
手机响起,发现是小齐的,我急忙接起,甚至跑到玄关准备换鞋。
小齐如今是住院总,说不定是哪位病人有事儿,他不得已给我来电。
“师姐!你猜我在档案室发现了什么!”
档案室?
我心知与业务无关,将手中钥匙一甩,转身走到客厅沙发躺下,这才抱怨:“你吓死我了。”
“我发现的事说不定能吓死你。”
电话那边,小齐的声音听上去极为兴奋,感觉都能看见他眉飞色舞的模样。
我按着鼻梁,有些无奈:“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夏溪姐的投诉意见!十年前的!”
小齐哈哈大笑,“这语气太可爱了,哈哈哈。”
听闻关于夏溪,我从沙发上坐起来,屏住呼吸:“她写的什么?”
谁知,小齐竟故弄玄虚。
“东西在我这儿呢,一杯奶茶速速送来。”
“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啊,亏我之前撮合你和小董。”
我腹诽着,扭头看了看时钟。
晚上九点,还早。
当即道:“行,你等着。”
说罢挂断电话,穿好鞋出门了。
我很好奇,十年前的夏溪,会投诉什么。
是受了什么委屈?
为何我没有一点儿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