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裴舞影再次走进所谓白色长廊时却发现那里已经被虚空所取代。光门在另一头,而她却无路可往。

虚空并非是黑色,而是如同人间星空一般,墨蓝色之中又有点点荧光,它们之中大部分或为银白色,或为淡蓝色,星星点点,忽明忽暗。

然而在这其中却有两处异常明亮,一处散发着神圣的白黄色,另一处则是泛滥着神秘的黑红色。

那里便是先前裴舞影与天道说起的神界和魔界。

所谓青天之上九重天,息土之下万轮界。

这九重天说的就是神界。而万轮界也就是魔界所在。两界在人间大小三千世界之中分别有着不同的称呼,有的世界称呼神界为仙界,或者天堂,而魔界则是地府,或者地狱。然而不论是哪种称呼或者认知,实际上只是窥探到了这两个古老世界的冰山一角。

但唯独没错的一点是,神界掌管命运,魔界监管轮回,一者生一者死,正好相克。

同样也因为各种原因,双方对于另一个与他们有着悠久历史的世界都抱有强烈的敌意。这样的敌意并非一朝一夕形成,相反,它经过了千万年的沉淀,最后刻进了每一个原住民的骨髓之中。

裴舞影也不例外,作为魔界的土著民,她十分厌恶那散发着神界光辉的神界的同时也无比怀念自己的家乡。

此时她与魔界的距离看似触手可及,实则宽如鸿沟。

那不是她跨出一步或者几步就能抵达的地方,他们之间相隔亿万世界,甚至这个亿万数目还在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增加。

她盯着那散发着黑红色光辉的地方看了许久,眼中带上了太多的怀念。

自从她来到这个世界,这里的一切都给她熟悉却排斥的感觉,而每当这样的想法冒出头时,她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

仿佛只有回去她才能获得平静。

许久之后,凝望变成了叹息,裴舞影望着脚底下的虚空,踏出了第一步。

足尖并没有传来想象中的落空感,反而触碰了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原来一切都是障眼法。

裴舞影笑了,她不再犹豫,一步一步地走向光门。

光芒闪过,她又重新回到了这个小世界。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她微愣:

黑白无常站在一旁正朝她挤眉弄眼,尤其是黑无常,他甚至用着看好戏的表情指了指床榻。

裴舞影顺着他指着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原主的壳子还安安稳稳地躺在原处,身边多了该出现却又不该出现的人。

这是什么情况?

裴舞影嘴角一抽,仗着他看不见自己三人,直接挥手将黑白无常赶了出去,自己则是飘坐在屋子中央的椅子上看着江浅书忙碌。

她单手托腮,看着江浅书拾起面巾贴在她面上,动作轻柔到生怕将人吵醒。期间眼神柔和,像极了他在外人面前的伪装,可裴舞影却知道他此刻的柔和是发自真心。

因为她,或者说原主见过这样的眼神。

那是在原主收他为徒,告诉他以后有家,有归处后。

仅仅一句话就唤醒了江浅书如同古井无波的眸子,给他带来了光彩。

在这之后江浅书就成为了一个二十四孝好徒弟,整日里师尊长师尊短地叫着,鞍前马后绝不含糊,每次得到原主夸奖时,眼中就跟现在如出一辙。

而原主也是毫无保留,近乎倾囊相授。

不过在现在的裴舞影看来,两人的互动这就像是两只互相取暖的受伤小动物。

所以这一对感动人间的模范师徒究竟是怎么走到小说那一步的?

裴舞影想不明白。

直到...

浮罗那张布满奇异花纹的脸浮现在她脑中。

啧...她都快忘记那个死变态了!

裴舞影甩甩头,将目光重新落在了还在帮她清理手指的江浅书身上,平心而论,不将对方视为激活罗盘的材料和不考虑他弑师的未来,她觉得自己还是挺喜欢这个小徒弟的。

该心黑时绝对不手软,也不需要全天候看着护着,甚至还有一副赏心悦目的好皮囊。

裴舞影看着江浅书眉心那一点属于天道庇护的印记,叹了一口气。

可惜了,作为反派,这小徒弟未来杀孽定然不少,届时轮回盘再见时也不知道要投胎去往何方。

不过天道似乎说过,浮罗那个死变态似乎跟他渊源?

裴舞影一手托腮一手轻轻敲击着桌面。

怎么办,她想搞事情了。

这小徒弟看上去傻傻的,肯定是被浮罗死变态给挑拨离间了!她要是不动手,难道等着被千刀万剐么?

虽然说她不会真的死亡,但想想就觉得疼!

裴舞影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收了手开始计划怎么背着天道搞事情。

苍穹之上,感受到裴舞影恶意的小天道缩了缩身子,面色也跟着苍白几分。

“她怎可出尔反尔!”与裴舞影定下约定的少年面露愠色,手中随即出现了一条月牙色丝带,上面刻着的正是裴舞影的名字。

他正要施法,却发现手中丝带不翼而飞,他像是意识到什么,转身看向正在逗弄小天道的水蓝色长发女子。

注意到他投过来的视线,女子面色不变,甚至心情颇好地问道:“发生了何事?”

少年天道没有说话,只是将视线落在了她身上,离开小天道的它看不清面前女子相貌,但却能感受到方才消失的丝带正在她手中。

被发现动作的女子神色如常,反而是将手中丝带变成了一朵淡黄色的郁金香递到了小天道眼前。

小丫头想着先前触碰无果,自然是没有半分兴趣。女子也不在意,只是态度略微强硬地将郁金香送进了它的手中。

入手的那一刻,小天道瞪大了眼睛,这才发现手中的竟然是真品。花瓣上还带着朝露,馥郁香气也在瞬间占据了它的鼻尖。

与此同时那条丝带也回到了少年的手中。少年不知方才发生了何事,只是能感觉到威胁的气息从女子身上蔓延开来。

少年收回并不能视物的目光,单手一挥,原本属于魔界斩神域的景象立刻被抹去,变回了先前布满月白色丝带的房间。少年手指微动,上百条丝带便出现在手中。

他将它们一一排列成章,随后指尖在上面轻快地跳动,宛如舞蹈。

这上面记载的是每一个人的大致命运,而他现在正在做的便是修改他们的命运。

女子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不过很快她的视线就落在了那条刻有江浅书名字的丝带上。

透过丝带,她也正好看见了江浅书在擦拭壳子面庞的那一幕。

裴裴还不知道她招惹了什么呢。

女子面上笑意加深,收回视线后继续开始逗弄傻乎乎的小天道。

小世界内,裴舞影还在计划如何搞事情。

只是她一点都不知道,眼前这个已经被她当作过于单纯的小徒弟平和的表面下究竟是何等疯狂。

江浅书看似在淡定地帮她擦拭手指,实际上,在裴舞影看不见的地方,他握着柔荑的玉色手掌却在微微颤抖。

那年夜晚,榻上人就是用这双手将他推向了心魔。

江浅书沉下眼眸,湿润的面巾从她的指缝间划过,相触之间他甚至还能清晰地想起来这里每一根手指是如何在他身上划过,又是如何碰向那处的。

想到这里,他不自觉地抓紧了裴舞影的手,感受着手心中传来细腻的触感,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上发出了满足的喟叹。

不过这样的满足很快就被厌恶所取代。

只是这一次,他厌恶的不是榻上人的触碰,而是他自己。

江浅书并非叶令口中不通风月之人,相反,他太懂了。自小生活的环境将这些腌臜的东西以耳濡目染的方式印在了他记忆之中,再也挥之不去。

风月之地没有感情交换,只有金钱交易。

而交易方式便是欢好。

江浅书还记得自己被家人卖掉的第一年就被迫目睹过一次其过程,在那之后他每每想起此事便不自觉地干呕不止,而那故作娇柔的叫声更是成为了他的噩梦。

起初他本以为将自己的脸弄花就可以躲过一劫,但终究纸包不住火,被陷害而恢复容貌的他被老鸨强制关在房中一年,期间不停地学习如何接人待物,并且在这之后还很快为他安排了所谓的初夜典。

就在他以为自己此生都要在这烟花巷柳度过时,裴舞影出现了。

这个腰间挂着双刀的冷淡女子误入小倌馆向他问路之时,他便意识到这或许是他唯一自救的机会。

溺水之人哪怕是看见稻草也想抓上一抓,而他也确实赌对了。

离开小倌馆时他还有几分不敢置信,但随即而来的便是狂喜。

更让他惊喜的是,自己慌乱之中抓住的并非是稻草,而是真正能救命的浮木!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裴舞影成为了他心中的神祇,为了留在她身边,他努力练功,努力学习如何与堂中其他人相处,努力跟着去学着处理堂中事务。他一点点地融入了江南堂,也融入了裴舞影的生活。

曾经的一切都仿如隔世。

如果没有那天晚上,两人之间的师徒关系或许会一直就这么下去。

但那也只是如果罢了。

从裴舞影闯进他的屋子开始,从他生了贪念开始,这一切就注定不同。

这个被他奉为神祇的人自己走下了神坛,亲手打破了他的信仰。让他意识到,即使换了地方,他依旧在红尘浮世中万劫不复。

他如何不能生出杀意?

江浅书感受着手中细腻的触感,以不自知的痴迷凝视着榻上之人。

内心的阴暗在这一瞬间得到了无限的生长,甚至化为了声音在他心底蛊惑着:“她打碎了你的妄念,杀了她有什么不对?”

可是...

江浅书痛苦地闭上双目。

可她是裴舞影,仅此一点他便下不了手。

同样也是这一点,暂时打消了肆意滋生的恶意,使得他获得了短暂的清明。

江浅书抿唇,松开了裴舞影的手,将面巾丢进面盆中后端着它逃一般地离开了。

重重的关门声传来,惊醒了昏昏欲睡的裴舞影本尊。

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紧接着就有些不可思议地打量起自己来。

从未听过灵魂还会犯困的。

她抬头,发现房中已经空无一人。

“这小混蛋做事怎得如此拖沓!”她娇嗔一声,起身飘回了壳子里。

魂魄入体的那一刻,她便感觉到一股更加浓厚的疲惫感从四肢内蔓延开来,整个人也变得昏昏沉沉。

她知道这是在融合过程中自己重新封印能力的效果。

昏睡之前,她感受着手腕处传来的温热感觉,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个小混蛋到底擦了多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