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夜晚总是比江南夜要冷上许多,凉风刮过脸颊吹进骨头缝,并在其中催生出无尽寒意。
江浅书随着叶令离开黄府别院之时不经意地抬头,意外地发现天上圆月高悬,边缘处还泛着神秘的淡蓝色光辉,绚烂夺目。
月光照耀的深蓝色天空万里无云,就连星星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叶令注意到他仰望天空的姿态,赶路的脚步也跟着停下来,转身开口道:“今夜是不是很适合动手呢?”
江浅书一瞬间握紧了腰间剑,低着头“嗯”了一声,而后沉声道:“走吧。”
淡蓝色的月光倾泻而下,两人再次化作影子隐入黑暗之中。
在此时的天沙堡一间客栈中,剑庄的弟子正忙着收拾行李。而他们的大师兄庄阳正在一名弟子的帮助下换伤药。
“大师兄,五师兄去给庄内写信了。”包扎的弟子说道,“今日一役后不少弟子都受了伤,恐怕需要静养几日。这段时间怕是不能动手了。”
庄阳听见他的话,眉头顿时挤在一起,他看着自己的断手狠狠道:“先不管裴舞影,只是那江浅书偷学我剑庄剑技,决不能留活口!”
“是。”
“天沙堡不可能对我们毫无防备,这些日子也安分点,不要引起他们警觉。”庄阳道,“至于其他的,等少庄主来再处理。”
那名弟子点头。
庄阳看着自己的断臂,眼中戾气再次酝酿成型。这条断臂是他轻敌的代价,若有下次,他定然要江浅书百倍偿还!
看着他阴翳的眼神,负责包扎的弟子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胸口心跳如钟鼓哒哒。
面前这位大师兄一向都是他们崇拜的偶像,不仅待人温和风趣更是对剑庄以及他们这些弟子一心一意,可以说是十分可靠。
本以为由他带队任务定然十拿九稳,却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只是他和其他弟子并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而轻视庄阳,毕竟裴舞影与浮罗一战他们都看在眼中。
浮罗因为魔教教主的身份所以并没有列入侠客榜排名中,但江湖之中都默认榜单上有他一席之地。
而裴舞影这个人....
这人简直是一个活着的奇迹!当他们还在为江湖新秀名额苦苦挣扎之时,这人已经将他们所有人甩在了身后!
而她教出来的徒弟,不仅能重创庄内颇有天赋的大师兄,还能再凭借一己之力拖住他们与魔教的左右护法。
想到这里,这名弟子心中头一次迸发出了一种名为激励的心态,而他崇拜的对象也在悄无声息之间变成了裴舞影。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快速离开了庄阳的房间,然而他刚刚关上屋门,便感觉到脖子一疼,紧接着便是视线下坠,耳边传来沉闷的落地声,不知从何而来的鲜血落在了他的眼睛上,渐渐覆盖住了他的全部视线。
啊,原来他没有以后了。
江浅书面无表情地甩去剑上血渍,望着上楼的叶令轻声说道:“就剩下庄阳了。”
叶令点头,从怀中掏出了纸条递给他说道:“送去的信也截获了,你且看看,里面有惊喜哦~”
听着故弄玄虚的语气,江浅书半信半疑地打开纸条,待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后面色一沉,而后手掌合上成拳状,再张开时纸条已经化为灰烬。
对方竟然想让剑庄坐镇高手废了裴舞影,送去魔教做交易的筹码!
“庄阳...”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之间都能听见牙齿摩擦的声音,“你好大的胆子!”
黄府别院。
正欲施法的白无常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手中动作一顿,视线也落在了屋中一角,似乎是看见了什么。
“怎么了?”
躺在榻上的裴舞影注意到他的分神,于是开口询问了这么一句。
白无常回神回答:“方才听见了生魂召唤。”
裴舞影沉默片刻道:“快去快回。”
两人随即领命消失在屋中。
待他们离开后,裴舞影半阖双目,思考起方才梦境中的事情。
原主的记忆是从三岁开始的,那时她睁开眼第一个看见的就是将她带回剑庄的恩人。在那之后便是长达数年的隐形人生活。原主的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物什和胎记,甚至也没有梦到过以前的事情。
那么,她口中的哥哥又是谁?
一提及这两个字,她的头又开始胀痛,太阳穴一突一突的,好似有什么东西要冲破出来。
她下意识地抬手,然而周身却被法术禁锢,动弹不得。无奈之下她只好强行运气,试图与头疼抗衡。
闭目之间,她的眼前闪过几幅画面,画中有两人,一高一矮,矮的是年幼的原著,但是高的却看不清相貌,只能依稀分辨出来是一名男子。男子半跪在原主身边,握着她的手正在比划刀法。
裴舞影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不过还没等她看清楚,眼前画面就变了。
这一次是三个人,其中原主看起来似乎长大了不少,她的身边有两个同样看不清相貌的男子,两人并肩走着,似乎正在离她远去。而原主则是在后面不断追赶。
裴舞影站在画面外愣怔地看着这一幕,直到面颊处传来微热的湿意时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可是,她又为什么会哭呢?
头疼感愈发严重,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正在她的脑中搅弄风云。
自从成为重楼使后,她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疼痛感顺着神经传达到了身体的每一处,整个身子也因为疼痛而挣扎起来。
在无尽的疼痛中,裴舞影陡然反应过来---自己的灵魂似乎与这具躯壳出现了排异反应!
进入这个世界之前,她曾封印了自己八成能力,一来是为了不打破这个世界的平衡,二来是为了保证附身的成功。毕竟他们重楼使除了躯壳外,就连灵魂和精神力都比大小三千世界任何人强大许多。
如今她的灵魂在离魂阵法的驱使下正在苏醒,此时又收到了刺激,因此她的灵魂在试图冲击封印,这就导致了她的灵魂和躯体出现了撕裂,为求自保,两边就像是同性磁极般排斥着彼此。
整个排斥过程就像是将一个完整的人活生生撕裂成两半一样,其过程让人痛不欲生。
离魂阵法本可以避免这番疼痛,但因为黑白无常两人的离开,使得阵法根本无法发挥自己的作用。
所以她只能靠自己稳住神魂与躯体。
只要撑到两人回来,或者排异结束,魂体分离便能结束。
为了最大限度地减轻疼痛,裴舞影努力用内力凝聚成了几根银针分别扎在了周身穴位上,封住了五感。
做完这一切后,她整个人便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陪伴她的只有连绵持续地疼痛。
屋中恢复宁静,直到过去不久,“咿呀”推门声再次响起,一人推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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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无常两人回来的时候才发觉他们闯了祸,两人手忙脚乱地将塌上这个毫无知觉的人解救出来。
刚恢复所有知觉的裴舞影在睁开眼睛之时,身上的冷汗就立刻冒了出来,整个人也像是从水中钻出来一般,大口地呼吸着。
好不容易顺了气,裴舞影这才发觉疼痛已经散去,她白着一张脸看向黑白无常,眸子中不带任何情绪地说道:“你们再晚来一步就要给原主收尸了。”
白无常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连忙拉上还在发愣的同事继续施法。
原本刻在屋中的阵法在他们的催动下再次显形,一阵微弱的紫光闪过后,裴舞影只觉得身子一轻,属于她的灵魂就这么从原主的躯壳中飘了出来。
原本被封印的力量也正在慢慢恢复,同时也在治愈着她被天道制裁时受的伤。紫色的眸子在魂魄离体那一瞬间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黑白无常两人遮住双眼,待光芒过去后,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身形拔高不少,穿着黑袍的女子。
黑袍胸前的郁金香徽章黑白无常两人看着有些眼热。
不过当他们注意到女子的面容时则是从羡慕转为了惊讶,黑无常的目光更是在女子和榻上躯壳之间来回转动。
原因无他,两人相貌竟然有六成相似!
这一点看似无伤大雅,实则却有些匪夷所思。毕竟他们与大小三千世界并无直接联系,更不会有血亲遗留其中,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唯一原因则是...
“大人原来您..”
黑无常刚想说话就被白无常捅了一肘子,他有些不明所以地望着始作俑者,后者朝他做了一个“别说话”的口型。
他本想争辩两句,却不得不在对方威胁的目光下闭上了嘴。
解除封印之后,裴舞影眼前的世界也跟着多了些东西。原本无云的高空在她眼中变成了一道道月牙色的光带,这些光带有粗有细,也有的交叠在一起,有的孤僻远离众生。但不可否认的是,每一条都从天空垂落,在靠近地面之时又变成了无数分支,最后成为了一根根细线,落在了众生之上,落在了一草一木一人一物之上。
这些就是他们的命,也是只有重楼使才能看见的气。
裴舞影许久没有看见这幅光景,她伸出右手五指在空中动了动,感受着方圆数十里的生命气息在她手中欢快地流淌着。再往外感知,她也注意到了天沙堡内某处客栈中传来的死气。
她睁开天目,正好看见几个毫无知觉的生魂正在受到轮回盘的指引浑浑噩噩地走向地底。
裴舞影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后,突然发现这些人竟然是剑庄的弟子,她有些讶异地合上天目,看向黑白无常两人。
眼下恢复真身后的她可以一眼看破两人的装扮,以这个世界民俗传说而幻化成的皮囊下的是两个与她一样身着黑袍的男子,只不过他们的胸前并没有郁金香家徽,而是别着一个像是镰刀模样的徽章。
她望向两人问道:“方才收走的生魂是谁?”
白无常伸出左手摊开,里面站着的是一个银白色人形光团,上面有一副面孔,正是庄阳。
对方显然还存有意识,被松开后还以为自己到了地府,结果双目一转,竟然与打量他的裴舞影对上了视线。
这对昔日(单方面)仇敌就在这一刻,以一种没人会想到的方式见面了。
发现是老熟人后,原本还有些惴惴不安的庄阳立刻又变成了往日里自大的模样,他看着面前的裴舞影嘲笑道:“原来你也下来了。”
而不再受原主性格压制的裴舞影也勾起唇角,嘲讽道:“死在我徒弟剑下很得意么?”
是的,在看见庄阳的那一刻她就看见了对方的死因,骨子里的恶劣因子也随之爆发出来:“堂堂剑庄大师兄,二十年苦修,竟然被一个学艺不到十年的小子打死,你该感到羞耻才是。”
庄阳面色一僵,正欲说话时却意外注意到对方本该是黑色的眸子此时已经变成了紫色,就连相貌也变得有些不同。
“你....”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面无表情的白无常重新收了回去。
“大人,离魂阵法有时效,还请立刻上路。”
听他这么说,裴舞影也点点头,拿出先前天道送来的木牌,将自身魔力灌入其中,随后又将木牌打出。
祥云木牌漂浮在空中转了几圈后竟然变成了一道光门,裴舞影也不多留抬脚走了进去。
此时黑无常还想跟随却被白无常给拦了下来。
“你又拦着我作甚?!”
接连被拦,黑无常说话的语气中也多了几分质问。
白无常指了指踏上的躯体轻声道:“裴大人似乎并不知道,这具躯体是她本尊在制作而成,眼下神魂离体无需片刻便会腐朽,你我该照看一二。”
黑无常听后恍然大悟,随即又不满道:“那你为何方才不让我说出来?两人如此相似,这不明摆了是裴大人入世历练的产物嘛!”
白无常听后恨铁不成钢地白了他一眼,随后就去默默过去帮着照看躯壳。
黑无常看看光门又看看躯壳,最后还是忍下了好奇心,过去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