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屋檐瓦片上停了一只看戏的小花鸟,它抖抖被露水沾湿的翅膀,好奇地观望停在下面的两个人。
沈氏的目光从婉婉身上斗篷、手里?的包袱上掠过?,“婉婉,你要去找唐枕?”
婉婉将手里?的包袱往身后藏,这?是一个防备的姿势。
沈氏看着她的目光依旧很温和,“婉婉,我已经见过?蒋家家主了,他说你表哥有交代,会送我们安全到锦州,他在那儿颇受德广王倚重,我们去了那儿能过得更好。”
婉婉倒没有不信,“娘,我知道,等去了锦州,我会和唐枕一起,好好谢谢表哥。”
沈氏沉了脸,“你知不知道宋家那些人在外边是怎么盯着的?唐枕就算能出来,他也不再是士族,不再是太守独子,你跟着他能有什么指望?难道要沦落到市井当中,像个民妇一样日日起早贪黑抛头露面吗?”
过?去每一次,沈氏沉下来训斥,婉婉都会低下脑袋默默垂泪,不管她心里?怎么想。
可是这一次,她目光直视着沈氏,脸庞始终扬着,不曾有一丝的退缩。
“娘,就算当个抛头露面的民妇,也没什么不好。”
沈氏震惊地看着她。
婉婉知道,沈氏已经和蒋家人商议好两日后就离开安州,婉婉不相等到离开那一天才让沈氏知道她并不想跟着她走,“娘,我知道你是一心为我好,但我并不想再听你的话了。我不会和离,更不会改嫁,你想去锦州投奔表哥便去,我要等唐枕出来,唐枕不走,我也不会走。”她想,接下来,娘会失望地看着她。
沈氏果然目露失望,“婉婉,你以前是个好孩子,怎么为了区区一个唐枕就变成了这?样?婉婉,听话,娘不会害你的。”
婉婉反驳,“他不是区区一个,在女儿心里?,他是独一无二!娘,你总说是为了我好,可其实在你心里?,我只是一个任你摆布的木偶,你从不将我当人看。”
婉婉的回答大大出乎了沈氏的预料,她甚至后退了半步,解释道:“婉婉,你怎么会这?么想,你是我的女儿,如?果连我都不将你当人看,还有谁会在意你,难道是那个名声在外的唐枕……”
沈氏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婉婉的目光已经说尽了一切。
她忽然恐慌起来,有种自己将要失去唯一女儿的预感?,于是只好放软了语气,“婉婉乖,你想要等唐枕也没关系,但不能现在去,外边兵荒马乱的,你一个人出去多危险,不如?将这?事交给我,为娘去请蒋家帮忙。”
婉婉摇头,“娘,不必担心我,我已经有帮手了。”仿佛是为了应和婉婉,门外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少夫人,我们来接您了。”
沈氏猛地侧头一看?,就见小门外那条清净无人的巷子里?多了一男一女,年纪都在三十上下,相貌有些相似,明显是一对姐弟。
说话的女子一身半旧布衣,头发只用粗布挽起,看?见她时一福身,“顾夫人。”
婉婉道:“这?是朱娘子和朱二哥,他们是夫君的人。”
朱娘子帮婉婉接过包袱,三人离开那条小巷时,沈氏不顾体面拔腿追了出来,“婉婉!”
婉婉回头,她眼圈有点红,却没有哭,只道:“娘,夫君也说安州要乱了,你先离开吧,我要留在这里?等夫君一起走。”
话毕,她跟着那两人便离开了,沈氏喊了一声又一声,始终不见她回头。
崔嬷嬷和翠梅察觉不对跑出来,这?才将哭成个泪人的沈氏给劝回来。
沈氏抓住两人的手,“难道是我错了么?我一心为她好,我怎么有错?一定是唐枕将她教坏了,婉婉以前那么乖……”
翠梅默默听着不敢说话,崔嬷嬷则是叹息一声,安抚道:“夫人,您对待小姐的这?份心是真的,小姐也知道的。”
沈氏:……
心是真的,这?么说她还是错了?
沈氏松了手。
***
朱娘子与朱二哥是一对兄妹,早年家中贫困,朱大哥娶不起媳妇,就一心一意挣钱给妹子凑嫁妆嫁了个好人家,可惜朱娘子福薄,嫁的良人不到几年就死了,连个儿女也没留下,朱娘子从此成了寡妇。
“后来家乡遭马贼洗劫,我和哥哥身无分文逃了出来,一直跑到安州城附近,饿得都快倒下了,是东家给了我们一口吃的,还让我们学了手艺,从此能在安州城扎根。”
马车上,朱娘子如?是说道,她看了眼在外赶车的朱二哥,对婉婉道:“东家说过?,铺面地契都移到了您的名下,就是您的东西,少夫人想要如?何处置都使得。”
朱娘子口中的东家自然就是唐枕了。
婉婉点了点头。心里?却在思量,唐枕给她的这?份信任,她决不能辜负,所?以接下来再难,她也要坚持下去。
她挺直了腰杆,面上毫无表情,心里?却默默给自己打着气。
马车在春风楼门前停下。
这?是安州最?大的酒楼之一,生意向来红火,婉婉也是这几日才知道这?也是唐枕的产业之一。
婉婉戴上幂篱下了马车,朱娘子扶着她一边往楼上包厢走,一边在她耳边小声提醒,“这?座酒楼,东家经营多年,在前些年就能卖出十万两银子的高价,只是这两年世道越发乱了,无论铺面、首饰还是绢帛都没有良田和米粮价高,近来锦州德广王又打下了数座城池,永州那边还出了个匪盗起家的永州王,安州乃富庶之地,寻常百姓还未察觉,那些消息灵通的士族都已经准备北迁前往京都了。”
朱娘子接下来的话不说,婉婉也明白了。士族因为惧怕战争而北迁,那么在离开之前,肯定是所有值钱物件都带上,所?有铺面田产全都换做财帛处置掉。至多留下大宅以及一小部分田地,倘若将来有机会再回来,还能重新扎下根。倘若安州果然沦陷,那么丢失一座宅子和那么一些田地,也不过?皮毛而已。
这?么一来,市面上抛售的产业供过?于求,价格肯定会跌,商人大多精明,压价是必不可免的。
朱娘子在她耳边小声提醒道:“东家说过?,能卖到三万两就足够了。”
三万两!婉婉暗暗吃惊,这?价格也太贱了。
她忽然停住脚步,回头看向楼下。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了二楼走廊处,站在这里?可以将一楼大堂一览无余。
楼下摆了数十张方桌,宾客如?云热闹非凡,店伙计提着大肚子铜壶利索地在桌子间穿梭,给每一桌客人添水加汤,掌柜的对每一位客人都笑脸相迎,即使客人面露不满甚至口出秽语,他们也一如?既往客气周到,最?后反倒是客人不好意思胡搅蛮缠了。
婉婉一直看着,发现那蛮横的客人走后,掌柜的和店伙计也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满,不由有些诧异,“他们怎么这?样好脾气?”
朱娘子笑道:“也许是因为这样的日子有盼头吧!”
对上婉婉诧异的目光,她解释道:“寻常酒楼客栈伙计,每月工钱只有二钱银子,日日劳累,一年到头也不过?二两银子,但是东家每月给他们四钱,每七天就有两日休沐,可以随意去走亲访友,倘若愿意留下加班。”朱娘子说着停顿了一下,笑道:“‘加班’这?个词,还是东家教的,倘若休沐那两天留下干活,工钱是平日的两倍。”
婉婉惊讶,“这?月钱竟然是按天算的?”随即又蹙起眉头,“他这?样,不怕有伙计投机取巧,在该访亲的日子留下加班,反倒在工作日告假吗?”工作日这个词也是跟唐枕学的。
朱娘子便道:“东家说,请假便没有全勤了,每个月全勤有半钱银子呢,多数人是不舍得告假的。”她看向楼下,“他们在这里?有吃有住,掌柜的工钱也比别处多,除此之外每个月还有分红,自然将这?酒楼当做他自己的生意用心照料。”她说完,轻轻叹了口气。
可是再过?不久,这?家酒楼就要卖了,这?些人今后,又该何去何从呢?她没有在婉婉面前表露自己的担心,而是提起一桩笑谈:“我记得去年霜降时,有一个伙计因为抢着加班干活,身子又有些薄弱,不幸病倒了,却因担心药钱拖着不肯请大夫,还是东家听说了这?回事,特意请来了大夫,又将那伙计训了一遍,之后虽不许他再加班,但那伙计病好后,他也没有收他药钱诊金,那伙计是个感?恩的,从此只要是东家来了,便忙前忙后,殷勤不已,有一回东家吃酒吃多了,归家时晚了些,那伙计便紧紧跟在他后头,本是挂念东家,不想东家以为他有断袖之癖,严厉地将他骂了一遍还振振有词地说自己只喜欢女子。”
婉婉想象那副场景,不禁也笑出来了,只是也不免生出惊奇,她素来知道唐枕心善,但没想到他连一个小伙计都那么关照。“为什么?他发那么多工钱,挣下的钱不就少了?”对一个小伙计都这么大方,更何况是后边掌厨的了。
朱娘子道:“挣也是挣的,只是相比其他酒楼要少一些罢了。东家并不在意这个,他说,看?着这?些伙计天天高高兴兴浑身有劲儿的模样,他也觉得开心。”
婉婉一愣,原来是这样吗?原来只要这?样唐枕就能开心。
她忽然想起,一直以来都是唐枕哄她开心,她好像从来没有想过,怎么去哄唐枕高兴,因为唐枕在她面前,似乎从来没有不开心的时候,但一个人,真?的会永远开开心心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新的一年开心快乐,财源滚滚心想事成!
话说昨晚我梦见太子了,梦见他背对我在用一种绿色的纸折叠出很漂亮的五角星、据说这是供奉亡者的东西,我好奇地在旁边摸了又摸,太子始终背对着我,不多久,太子身边掉了一个绿色五角星,我偷偷捏在了手里,又过一会儿,太子又不小心掉了个五角星,于是梦里的我捡了好几个太子“不小心”掉下的五角星。因为做了这个梦,今天头疼了一整天,然后年夜饭我又吃错了东西肚子疼了好久,今天颓了,没法双更了。ε=(?ο`*)))唉
小剧场:
劳动局:唐先生,您违法了。
唐枕:不可能!我对待员工绝对是真诚的、真心的,待遇绝对是最好的!全市没有比我更良心的资本家!
劳动局:那么请您回答,劳动法规定工作时长为八小时,您手下员工每日工作时长多久?
唐枕:……十二小时。但我经营的是饭店,有时候通宵营业也很正常。
劳动局:劳动法规定每周双休,您手下有多少员工达到了这个标准?
唐枕:……一个也没有。但他们都是自愿加班的,我付出了加班费!
劳动局:就我们调查所知,您曾经有一位员工因为过度劳累得了重病差点猝死。这种情况下,你还跟我们说是自愿?
唐枕:……
劳动局冷笑:你这龌龊的资本家,弱小的员工面对资本这种庞然大物根本没有议价与反抗的权力,你怎么跟我们证明,他们是真心自愿,而不是被迫自愿?
唐枕:……我不知该如何跟庞然大物一般的国家机构解释,毕竟我只是个弱小的资本家。
劳动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