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与宫人们在殿外相候良久,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沐浴的时间,不过内侍们都已经有了预感,因此也不觉得慌张,皇帝与宸妃正是贪欢的时候,圣上这几日无朝,只要?不耽误见臣子商议正事?,前朝也不会有什么?非议。

元韶请宋司簿到帘前听了几回,留心着圣上的吩咐,她不敢离得太近,也不清楚圣上与自?家娘娘到了什么?地步,仅能听到苏笙含糊地抱怨两句,大概是埋怨圣上手生不会伺候人,上药都要?上许久。

圣上一直没有传召,他们也只能在门外等着,一直到圣上吩咐了才走到了里间收拾。

浴室的小榻上有一段七零八落的锦缎,其余倒还正常,圣上同苏笙自?去更衣,也不许人服侍,只是叫元韶将药罐收了,改日再去吩咐太医院使一声,再预备两瓶拿来。

苏笙坐在更衣处的杌凳上,听着圣上若无其事?地吩咐着外面的人,心中暗自?佩服他的面皮之厚。

“阿笙,你站起来一会儿,我替你把系带扣好?,别着了凉。”圣上回身瞧见她这副恹恹模样,面上不禁赧然,他也算是知道该如何服侍女?子穿衣的了,因此只要?苏笙配合一些,两人顶多一刻钟便能衣冠整齐地出去。

“您这算是什么?,事?后的补偿么??”苏笙微微有些动气,她打今日起,几乎都不能正视“上药”这个?词了,“您施一遍药不就够了吗,我都从了您的,干嘛还要?拿药来逗弄人?”

他平日里也不见着这么?坏,怎么?私底下就这么?不正经呢,“我原先还纳闷,您这样的一个?人,当?初是怎么?同英国公厮混到一处去的?”

她面上含了春意,但?口中却不饶人:“原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话果然没有说错。”

圣上既在□□上得了意,在旁的事?上也就宽容许多,他好?脾气地伺候人更了衣,由着她像是寻常妻子数落丈夫那样对自?己说话,“怨也怨过了,阿笙也消消气,省得伤身。”

“一滴精十滴血,我再怎么?伤身子,也不及您来得狠。”苏笙现在懒得连手指都不愿意动一下,更遑论去梳妆描眉了,她坐在妆镜台前,见圣上执了发梳立在她身后,又不争气地软了心肠,“还是叫宫人们来服侍罢,陛下今天不累么??”

“阿笙这样的娇慵无力?,我怎么?舍得叫别人瞧见?”圣上将一面手持铜镜递给了她,低头附耳,“你瞧,得了郎君的雨露,是不是瞧着比你从前涂了胭脂还要?美?些?”

苏笙打量着镜中的自?己,那个?略带青涩的女?郎已经消失不见了,圣上情动至极的时候曾说她像是妖精,这与她现在倒也有些相似,她受了男子滋润,虽然面带倦色,但?容貌光华更盛从前,男子立在她的身后替她梳发画眉,竟也有一番岁月静好?之感。

只是不知道这份静好?,还能维持多久。

“我听说您用安抚的名?义赐我阿娘为国夫人,又赏赐了阿瑶她们家里许多东西,”苏笙将镜子放在膝上,仰头向后靠在他腰腹间,“朝中的相公有说您么??”

这几日宫中筹备皇帝的万寿节与她的封妃礼,苏笙就是知道了这些事?情也忙乱得顾不上,她用的是英国公妹妹的名?义,因此她入宫之后圣上也就比照着贵妃荫封的份例加了三倍,赏赐给了温氏,他没想到这样的小事?会叫她挂在心上,“这算什么?,又不是封官进爵,他们要?吵也吵不到这上面来。”

封她的母亲为鲁国夫人,这确实是一份借口勉强的恩赐,历来只有皇后的母亲可以?被?额外加封国夫人,英宗贵妃那么?得宠,苏笙的祖父母得到的追封其实也不多,但?皇帝中途更换了太子妃,要?补偿给苏家一些恩典也属应当?,这些事?情御史台还不会盯着看。

“至于鲁国夫人,朕从前就是说过要?赐号的,不会叫她在你阿耶面前受委屈。”圣上也觉得这件事?情有些对不住她,“等到再过几日,命妇进宫请安谢恩,朕叫你们母女?见上一面,省得叫鲁国夫人以?为你还在修行。”

“阿娘没有其他孩子,只我一个?,大概这几日也有些难安。”母亲对她与圣上的事?情也知道一些,知道这些不过是障人眼的手段,但?是总归还是会为她忧心的,苏笙想了想,“她现在万事?都好?,我也就放下心来了,您不用费心安排我们母女?相见,要?是传出去了,您做的事?情不就是白费了么??”

她总是很识大体的,但?越是这样,圣上愈发想要?弥补她一些什么?,他情愿她任性一些,而不是总这样小心翼翼。

“若是朕一开始就将你定下来,这些事?情就不会有了。”

圣上回忆起他初次见到这个?姑娘的场景,那时候他的眼中只有太极殿那把无上的交椅,对权柄失而复得的喜悦,还夹杂了一些对英宗去世的愤怒悲哀,对深宫女?子的防备厌恶,他的眼中是看不见这个?小姑娘的。

这个?无意间遇上的小女?孩就像是生命中的无数过客一样,成为他踏向帝座的一段小小插曲,连着喜怒哀乐也被?模糊掉了,可现在这个?过客变成了他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个?姑娘的一颦一笑,欢喜悲哀都能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他当?初随口替她定下了婚事?,现在却要?费尽心思,让她光明正大地立在自?己身边。

“总归是朕的错,叫你受了委屈。”圣上揽着她的身子,“阿笙你告诉朕,怎么?才能叫你高?兴一些?”

四海乃至于大唐之外的属国,他可以?寻来所有的宝物?,但?是这些人力?财力?所能做到的弥补于他而言又太过轻易,显得苍白无力?。

他是一百余国共同拥立的圣可汗,治理着最辽阔的国家,却无法叫她真正疏散开心中的郁结。

“您当?时就定下我……不怕被?人说有迷恋幼女?的怪癖么??”苏笙从那些许的伤感之中走出,这话圣上之前也说过,但?是立场改变,她的心境与从前完全不同了,露出浅浅一笑,“再说了,您当?初那么?凶神恶煞的,我可能也瞧不上您。”

他忍俊不禁,“被?人说就说罢,朕这一辈子要?被?人指摘的地方还差这一星半点么??”

“虽说英国公府并?非你真正的母族,但?多加赏赐,也是显得你在宫内尊崇,是朕最珍视的女?子。”圣上给她梳了一个?简单的成婚女?子发髻,“朕还嫌赐的不够多,只是想一想,阿笙封后也不过就是最近的事?情,到时候恩赦天下,连带将皇后的荫封一并?赏与苏氏,你出身苏家,朕总还是要?偏着你家里人一些。”

“这女?子怀身的事?情也不是您说有,立时三刻就能得着的。”苏笙随口抱怨了一句,“有些人两三年才能有身孕,您当?这事?儿是勤快就能有的吗?”

她说完这一句,忽然面色凝重了起来,她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苏氏……您还能叫我回到苏氏去么??”

“只要?你想,朕也愿意为你这样做,”圣上亲昵地打理着她的头发:“不过是被?言官多上几道奏折罢了,又不是一定要?你有孕,我们从后辈里留心再选一个?,也是一样的。”

家族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好?去处,苏笙被?他们送进宫中,说到底还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她并?不希望叫他们依靠自?己的身份获得殊荣。

“郎君,还是算了罢。”她像是攀上了高?贵世家之后就无情舍弃原本寒门出身的势利女?子一样,对着圣上的提议并?无兴致:“您要?是真的疼我爱我,就不该叫他们继续凭借荫封袭职。”

圣上自?己的母亲同她境遇相似,倒也不是不明白她心中所想,“阿笙是觉得他们待你不好?,所以?不愿意叫他们跟着一起鸡犬升天?”

这个?姑娘偶尔会叫他想起自?己的母亲大圣皇后,阿娘也是一样地厌恶母族,只是到了最后,为着巩固自?己的势力?,大圣皇后还是无奈启用了和自?己血脉相连的江氏子侄,甚至这些起复的人中,还有她几个?同父异母兄长?的孩子——那是同她有着杀父之仇的亲眷,可最后还不是要?扶持起来。

即便是做到了大圣皇后那样的位置,照样会因为族中没有人相助而感到力?不从心,即便是他情人眼中出西施,皇帝也得承认,他喜爱的这个?姑娘远没有阿娘心狠手辣,她将来能否像阿娘那样以?绝对的权力?收服有着血海深仇的族亲,都是一个?未知数。

皇帝从前并?没有喜欢的女?子,因此也不是特别能理解父亲和弟弟。

他想不明白,怎么?会有君主愿意将权力?平分给皇后呢,国家数年内乱,与大圣皇后晚年的刚愎自?用、英宗继位后过于宠爱秦后与苏贵妃当?然有莫大的关系,这些曾经让圣上并?不喜欢女?子干政,然而到了阿笙的身上,他也就渐渐地理解了。

喜欢一个?人,大概就是要?将自?己的一切交托给她,他从前以?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姑娘,叫她待在自?己的身边就已经足够了,然而等她真正到了自?己的身边,他却又不满足只将她私藏起来,而是想要?她与自?己并?肩而立,叫她过得更无忧无虑一些。

而且即便是男性君主之中有圣君也有昏君,只是他们太多,出现几个?不好?也不会被?指摘上升到男性执政者,而女?子当?政则是千难万难,她们没有受过帝师的指导,只能在夫君的身边耳濡目染学到一些,再加上自?己原本的才干天赋,偶然有些时候做得不好?就显得极为突出。

像是祖父与祖母,文皇帝御驾亲征的时候,朝政多半是要?交给顺圣皇后与孝皇帝一同打理,顺圣皇后虽表面并?不过问,然而实际上她才是最终的决策者,只不过她干预朝政的手段很巧妙,母族又是长?盛不衰,儿子也被?朝野交口称赞,所以?她像是立在神坛上的女?子一般完美?无缺,成为后代难以?企及的榜样。

血脉的关联在一般人看来要?比其他关系来得更加紧密,他不希望苏笙也像阿娘那样,因为与家族争一时意气,从而放弃了自?己的后盾。

苏笙摇摇头,“也不全是如此。他们得到了和才学不对等的官位,必然会生出什么?祸事?来,身居高?位,后宫又有女?儿或者妹妹专宠于上,说他们不会仗势欺人,恐怕日头能打西面出来。”

她像是看穿了皇帝的心思,“江氏的人待大圣皇后并?不好?,以?至于娘娘拿他们的前程泄愤,但?江氏族中儿郎却并?非全是酒囊饭袋,总有几个?得用出挑的,我家哪有这样的人物??”

苏家这些儿郎的心思并?不在学业上,而是在如何钻营上,这也不能说是完全不好?,但?苏笙却实在是喜欢不起来,圣上如今像是要?打定主意同她在一处的,甚至还盘算着废除三郎,要?立他们的孩子做太子。

比起母族,她更看重自?己的孩子,有这样一个?名?声不好?的皇后母族,日后非但?不能成为助力?,反而会拖累到宫中的人,她无论手段高?低,都已经无可避免地被?卷入这后位、太子位的争斗,何必将这些无力?承担争位结果的族人同样拖进来。

“要?我向娘娘学习,求您将他们封到边远荒蛮之地做刺史司马,我也做不到。”苏笙靠在他怀中,“就叫他们做普普通通的人家,在我看来已经很好?了。”

“那你呢,你要?怎么?办?”

圣上揽着她的肩,“茂郎与朕虽非同胞兄弟,但?看在与朕的情分上,他在朝任职时也能将你当?作亲妹一样看顾,温氏也能做你的助力?,但?再往后呢,阿笙,你的路还长?着,一个?皇后总得是有人帮衬的。”

“我有陛下帮衬,这就足够了。”苏笙露出了一个?笑颜,“您不用总为了我和言官争执,您得到我是为了您自?己高?兴,怎么?因为我反而添了许多忧愁烦恼?”

皇帝有意无意总在流露出更换太子的想法,即便是太子忍了夺妻之恨,及时割爱将她送给了皇帝,天子与储君之间的裂痕也已经越来越大,圣上甚至宁可再换一个?宗室子,也不愿意叫李嬴再待在这个?位置上。

她也想做圣上的妻子,但?即使只是这样陪着他,苏笙也不是接受不了,她希望能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下去,叫他为了自?己在前朝内廷掀起一场风浪,这令苏笙感到些许的不安。

“这些争执朕早就是听惯了的,也说不上什么?辛苦。”圣上平静道:“朕说过要?你做皇后,无论如何也会叫你正大光明地站到朕的身边来。”

“那您要?怎么?做?”废太子并?不比立皇后更容易一些,他立一个?皇后都这样困难重重,怎么?能轻易动摇国本,苏笙笑着问他:“难道陛下要?杀了朝中那些所有反对的人,叫史官说你是暴君吗?”

圣上却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与她携手出了清凉殿,皇帝将奏折都拿到了千秋殿批阅,苏笙偶尔兴致起来,就替他斟茶磨墨,若是倦了就枕在圣上的腿上小憩。

初冬的午后暖意融融,苏笙晨起被?圣上折腾了一番,过不多时就沉沉睡去,元韶正要?将辽东的密函传来,却见圣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只悄悄将信笺放下退出,未敢多言。

“并?不只是为了朕自?己高?兴的……”

圣上小心地从一旁拿过自?己的衣服披在她身上,像是在对沉睡的女?子诉情一般,但?那女?子已经累得进入了甜梦,对此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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