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初闻此事,也是吃惊不小,得知了之后匆匆赶到这处,也没有留意到自己面上的神色。他挥退了左右,单留了苏月莹在内。
“这也算不上什么好事。”太子叹了一?口气,“圣人在围场行猎,却被四叔刺伤,现在襄王一?党围住了玉明行宫,阿耶下诏给我,令东宫勤王。”
这确实称不上什么好消息,宗室谋逆、宫闱生变,苏月莹不是没有经历过?这些?,她神色忽然变得有些?慌乱,“襄王自己有嗣,若是襄王一?旦得逞,您与臣妾该如何?自处?”
历来被废的太子很少会有好下场,并不是谁都有当今天子的运气,圣上当年被废,好歹还有与他一?向亲厚的英宗皇帝愿意将他从囚.禁之地召还,太子与襄王本就没有多少情分,一?旦襄王登位,那他为了自己的儿子,怎么可能留下东宫一干人的性命?
圣上夺位的当晚,英宗长子就在乱军之中被人失手杀死,这储君的位置换了太子来做,如今风水轮流转,覆巢之下,她和地藏奴也没有办法保全自身。
太子颇有些?扫兴,月莹虽然柔顺,但眼界也只在内宫的一?亩三分地,对禁军布阵与行宫情势并不清楚,与她说些琴棋书画、风花雪月还算是知情识趣,谈论起这些?就不如人意了。
“你慌什么,襄王又不是圣上,孤也不会落得大哥那样的境遇。”太子的脸色沉了下去,孤来也是为了知会你一?声,这几日同地藏奴安安分分地待在佛寺里,行宫传来消息说圣人如今发起高热,又受了箭伤,万一?……”
若是襄王不能成事,圣上又即将撒手人寰,那太子?来日自然就是……苏月莹稍稍松了一?口气,但勤王也是件前路未知的事情,还是有些?顾虑:“殿下,您现下服丧,圣人已经停了您的尚书令之职,若是襄王围困行宫,您手中并无心腹将领,要勤王也是件难事。”
圣上对太子?虽好,但也一?直忌惮他插手军权,太子在军中的势力还是薄弱了些?,这些?事情太子也不是不知道,但这权位的诱惑足够叫人目眩神迷,他不是不知道阿耶待他的好,只是在这天下至尊之位的面前,就算是真父子也不会留情。
“这些?事情原也不是你一?个妇人该问的,”太子过?来也是因为苏良娣生了他的庶长子,才想着叮嘱一番,谁料到苏月莹泼了他一?盆冷水,便没有与一个妾室交谈的兴致,“你好生看护地藏奴,也就是替孤分忧了。”
太子拂袖而去,兰颖在门外见了东宫欣然而至,败兴而去,连忙借口端了热茶进来服侍,瞧见良娣的脸色也不算好,不解其意:“娘娘,您惹到殿下了吗?”
苏月莹摇摇头,膳房送来的糕点很是精致,一?看就是东宫膳厨的手艺,她却没了心情吃这些?,“兰颖,公子他们现在还护卫在殿下身边吗?”
苏氏兄弟在圣上面前丢了脸,但太子看在苏氏姊妹的份上,最后还是将他们留在了东宫任职,只是要比原先拟定的官位低些,无需圣上允准。
“娘娘您也是知道的,公子他们现在职位也低,不过?是挂了属官的虚名,要说在殿下面前得脸,恐怕还不如英国公府的那几位。”
温家的娘子?已经不可能做太子妃,可是温氏的兄弟受到圣人的宠爱,无论是出身门第还是见识谈吐都远非苏良瑜和苏良瑾能比,太子无人可倚,又得做出不究前事的姿态,对温家那几位的看重居然比自己未来的妻族还多。
“一?个个的,当真是扶不起的阿斗!”苏良娣一?时烦躁,随手将茶盏掼到了地上,她生了地藏奴之后非但乌发日稀,连着脾气也坏了许多,太子驾幸时还能忍着些?,但当她独处时就就没了压制的必要:“我谋划了这么多,大郎和二?郎怎么就不知道上进呢!”
时间不待人,那又是她一?母同胞的兄弟,苏月莹的气上来一会儿也就散了,“你去告诉他们,听不到那些军机也就算了,四娘子?是随扈去的,到了行宫,叫他们设法贿赂几个宫人黄门,传个信儿进去探探宫中虚实,殿下最听那位的话,要是她来劝劝,或许殿下还会听上几分。”
“娘娘,您说四娘子?能向着咱们吗?”兰颖有些?犹豫:“当初殿下从您这里拿了曼陀罗香,要是叫四娘子?知道,她做了太子妃,哪还有您站脚的地方。”
“那你可就猜错了。”苏月莹冷冷地瞥了一?眼兰颖,她为苏家做了这么些?事情,苏笙也该知情识趣一些?,“我纵然给了那香,可也没叫她真吃什么亏,四娘子?与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殿下与阿耶在这事上行差踏错,她与母亲就能独善其身吗?”
……
山间的宫室相较行宫简陋了许多,圣上虽然随遇而安,但随侍的人中谁不是人心惶惶,长公主是金枝玉叶,圣上唯一的妹妹,被单独安排在了一?间宫室,而苏笙不过?寻常的娘子?,没人会想着要在这处窄小的地方为她单辟出一间宫室休养。
圣上有恙,她也便不能像在宫里那样养尊处优,在外人眼里,天子对这位未来的儿媳十分钟意,这种?危急关头,她不亲侍汤药也说不过?去。
苏笙知道这冠冕堂皇的理由下或多或少掺杂了私心,然而圣上身边缺少宫人服侍也是事实,她在侧殿歇了一?会儿,等皇帝见过?几位臣子,便进到屏风之外守着。
所幸圣上也是个好伺候的男子,并不要她服侍用膳饮茶,由着她坐在外间的小榻上看书,只是醒来之后偶尔要写几个字,这时候才叫人过?来磨墨。
夏夜闷热,宫人奉上铜盏蜡烛,苏笙听见外面的厮杀之声,手上研墨的动作却不乱,她瞥了一?眼皇帝正在写的诏书,旋即又低下了头,专心致志地盯着这一?方砚台。
“你倒是很沉得住气。”圣上就着榻上的小几写了几行字,元韶极有眼色地接了过?去,随后退出了内室,他将笔搁在架上,瞧见她面上如古井无波,自然地握住她的手掌,她的手指仍旧纤细,但掌根却触之绵软,夏夜生凉,叫人爱不释手。
“圣上……”苏笙正执了墨条研磨,被他这样一惊,墨条都掉到了砚台里,那溅出来的墨珠印在她的掌心,她多少有些?气恼,瞧着灯烛下的男子含笑替她拭净掌心处的墨汁,不免怨道:“您这样不是叫外面的人都笑我,连个墨也不会研么?”
圣上将她掌心的印痕一?点点擦去,神情舒缓,“外头的声音这样大,你不怕?”
约莫是晚膳时分,襄王率领的叛军就已经寻到了这处,御林军与叛军互有伤亡,一?直到了晚间也没有攻下这处宫室。
“怕,也不怕。”苏笙坦然回答道:“有您在,我有什么好怕的?”
怕是人之常情,然而这个时候,她怕也没什么用处。
“不得了,你这个姑娘都会说哄人的话了。”圣上失笑,“当年朕进锦绣殿的时候,你也是这样,才十来岁的孩子,竟像是个小大人。”
他们的初见,也是在这样的夜晚,彼时他是胜利者,一?句话便定了这个姑娘的终身,圣上望着这窈窕美人,轻叹了一?声:“早知今日,朕也不会将你许给三郎了。”
“圣上要是瞧上了一?个十三岁的女郎,臣女反倒是该害怕了。”苏笙低头道:“您本来就该是我的长辈,喜爱小辈才是人之常情。”
“朕确实不曾有那等嗜好,”圣上瞧着屏风之外,“不过?朕的阿娘当年也是十二?三岁进宫,被养在祖母的身侧,那时候阿耶都已经十七岁有余了。”
这种?孤寂的时候,人总是愿意回忆一?些?旧时的事情,“朕的阿耶是祖父的长子,最得帝后的宠爱,阿娘只是一个国公继室的女儿,可她要强得很,从来没有输给过?别的娘子?,他们膝下四子?一?女,孝皇帝并不曾与别人生子?,不过?可惜,这几个同父同母的兄弟自相残杀,如今止有朕与襄王还有陵阳。”
大圣皇后再怎么心狠,她活着的时候,他们兄弟几人都还是在的,然而等她过身之后,兄弟阋于墙,英宗与三弟都不在了,他还要灭了襄王满门,圣上轻声叹道:“朕从此,便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苏笙瞥见了那诏书的内容,晓得皇帝虽然面上淡淡,心里却未必会好受,她低声道,“手足之情本就难得,即便他对您如此不恭顺,您处置了他也不会心中畅意。”
那份密诏是下给太子的,他要东宫擒住襄王之后将他的首级削下,挂在城门之上。
圣上望着她,“你想为襄王求情吗?”
苏笙摇头,“臣女与襄王见都不曾见过?,有何?理由为他求情?”
他怅然道:“朕原以为这样做会吓到你的,不过?想想,你当年都不怕朕,现在大抵也不会太过胆小。”
苏笙听了他这样说,莞尔一?笑?,“姑母当年又无错,您要在我面前杀人,臣女自然会怕,可是襄王欲挟天子以令诸侯,必然也是存了与您鱼死网破的决心,他既然已经做好了这样的打算,就该承担相应的后果。”
“那若是今夜反叛的人是太子?,想来苏娘子?也是这样,对么?”
圣上对外面的事情似乎是胸有成竹,居然会同她开这样的玩笑,他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当然,三郎是一个孝顺的孩子,想来是不会这样做的。”
苏笙心下颤然,“是。”
她立在榻侧,元韶的意思应该是想叫她留在圣上身旁守夜的,当然这也是圣上的意思,外面的局势现下还不好说,她留在自己的身边还好,一?旦离开了他的庇护,说不得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外间有一?张小榻,朕不用你一?个女郎守着,你去躺一?躺,一?会儿会有内侍来伺候朕。”
苏笙犹豫片刻,还是婉拒了圣上的提议,“内侍监说要我守着您,万一?再发起热来,便拿药酒替您擦一擦。”
天子都未曾合眼,她一个侍候病人的反而睡着了,这成何?体统。
“去罢,”圣上柔和了声音,“天塌下来尚且还有朕,你睡上一?觉,到了明日朝阳,想来也能回宫了。”
他的声音叫人安心,苏笙领了这份旨意,低声应是,但是圣上所言的那方小榻,和皇帝的床榻只有屏风阻断,她不好宽衣解带,连鞋袜也未敢褪下,十分规规矩矩地侧卧在榻上。
苏笙从不曾与男子在一间内室独处过?一?夜,更何况宫室之外又不太平,她以为自己是睡不着的,然而不知道是因为今日太累还是因为有天子在这处,过?不多时,圣上已经听见那绵长均匀的呼吸声。
原本静卧在床榻上的君王掀开锦被穿鞋下榻,淬了药的箭只擦伤了一?点,圣上的步履依旧沉稳,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他秉烛而行,屏风之后,美人恬静的睡颜美得叫人挪不开眼。
只恐深夜花睡去,故烧红烛照高妆。但他却也只能趁着她睡着的时候才能一睹芳容。
梦里的她大概是做了什么不安的梦,感知到有人靠近,下意识抓住了那人的衣角。
“阿娘,我害怕。”
她的嗓音带着睡意的闷声,圣上知道她是有些?想念自己的娘亲,不觉莞尔,刚要俯身相就,听听她还要说些什么,卧榻上的美人反而翻了一?个身,将他的衣袍也压在了身底下。
苏笙这一?下子?叫人没有防备到,圣上将烛台放在了一?旁,试图引导她躺正一?些?,然而苏笙却依偎在他的怀里不肯离开,面对一?个已经睡沉了的女郎,皇帝也没什么法子?,只得悄声从靴间取了随身的利刃,割断了被她压住的衣袍,将被割断的布块笼入怀中,而后才轻咳几声,唤了内侍进来。
元韶进来瞧见圣上原本完好的衣裳变得残破不堪,差点跪在苏娘子?的榻前,圣上却示意他噤声,只吩咐他拿了一?床薄纱被和更换的新衣。
直到内侍们蹑手蹑脚地替圣上更换了一?件新的外袍,吹灭室内灯烛,天子步至外间散心,内侍监才躬身禀奏道:“圣上,太子已经率军到了宫门前,襄王所率的叛军渐渐不敌,已经败退到行宫,英国公差人来请您的示下,要不要现在同太子合力将襄王擒下。”
他心里慨叹,这也就是苏娘子?在圣上面前有这份颜面,原来圣上同苏娘子?第一次时,天子吩咐叫苏娘子?留在太极殿就已经叫人瞠目结舌了,现在连自己的居处都能让出去,九五至尊避出去谈事,这来日苏氏一旦入宫,不知道还要娇纵到什么地步。
如轻纱一?般的乌云散去,天边的明月露出原本皎洁的模样,圣上沉吟片刻,“太子这样快就调动了守军,茂郎那处就不必出手了。”
荆楚之地能带来的士兵怎么可能与禁军相抗衡,襄王成功的唯一时机只在白日那一瞬,一?击未中,便注定会输,至于被擒,不过?是时间问题。
“那待尘埃落定,要不要奴婢将圣体安康的消息散出去,安定朝野之心?”内侍监清楚圣上的状况,但皇帝有意要在苏氏面前示弱,这也并无不可,苏娘子?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圣上这样费心,水滴石穿,她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如何?抵得住。
“朕身体安康,恐怕三郎的心便不安了。”圣上嗤然道:“他这次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朕这几日也该歇歇,叫他高兴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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