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圣人,我怎么敢来定您的罪呢?”苏笙被迫与他对视,“您说侍奉您的人都对您有所?求,我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您赐给我的,我又有什么是值得您求的?”
圣上这样的男子,叫人动心,也叫人烦恼,她起身欲走,却被人按住了手。
“阿笙,你……”圣上也觉得这样说难以启齿,“便不肯试一试么?”
“或许这样说有离间陛下与东宫之嫌,”他的唇齿离自己这样近,苏笙一时乱了神,竟用手指轻轻抵住了圣上的唇,指尖感?知到那片柔软的温热,她侧过头去,“臣女做一日太子的未婚妻,便不可能污了陛下的圣名。”
圣上重新倚回枕上,含笑望她,“原来你在意的只是这个。”
他的手指在榻边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笃笃之声,“于朕而言,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皇帝恐怕早就生出了废立之心,苏笙摇了摇头:“东宫之位由您赐予,您要将它收回也是易如反掌,只是朝野难免猜测是因为我一人才致使天家父子失和,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我难道真?的能名正言顺吗?”
“民间常有帝王将相的话本,说的是英雄爱美人胜过江山,‘恸哭六军皆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可那些写话本的人本身也不曾做过君王,怎么会?知道君王的想法。”她望着外面紧闭的宫门,“圣人,若是换作您,您会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情来吗?”
那些沉溺于美色的君王为了得到美人不惜与自己亲近之人反目,一旦真到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谁不是害了美人的性命来保全自己,她有一句话,仍然不敢去问皇帝。
就算是那个传说为了绝色美人而起兵倒戈外族的男子,也是在经过斟酌之后的决定,不是单单为了那个女子,等到外族封他为王之后,照旧是纳了许多侧妃,那个绝色的美人年老色衰之后也不知所踪。
若是今日反叛的不是襄王,而是太子,一旦他们攻进来,太子因为此事向皇帝发难,圣上会?不会?将她作为替罪的羔羊推出去。
圣上默然片刻,“朕不会?有这样一日。”
苏笙一笑?置之,应了一声是。
这样的回答在她意料之中,没有君王认为自己会?有被篡位的那一天,但大唐的历代君主,几乎都曾经过数次宫变,谁能说君王就会一直坐在那张御椅上?
“朕若是连心爱的女子也保护不了,那这个君王做的才叫失败。”圣上瞧她似乎是不信自己的样子,轻声问道:“阿笙,你不信吗?”
她的眼神真?挚而纯粹,像是天边的明月,皎然无瑕,“我不是不信您,只是觉得您好不容易坐到这个位置上,也不该为了我失去贤君圣主的美名。”
苏笙见圣上颊边的红晕微有退散,又斟了一杯茶水与他,关切道:“您现在看着气色倒是好些?了,不过臣女以为,还是该叫院使过来瞧一瞧的。”
她似乎是个乌鸦嘴,才刚说过这话,圣上便又咳了几声,苏笙听着这刻意压低的声音心中有些?莫名的波动,此刻只有她与皇帝,没有其他服侍的人,便也只有她能轻轻拍打圣上的后背替他顺气。
“您这究竟是怎么了?”苏笙疑惑不解,她没有触碰到包扎伤口的凹凸处,不知道皇帝到底是哪里伤到了,手不自觉地搭在了他的被角,“臣女能否瞧一瞧?”
圣上却说不必,他的咳声暂止,笑?她道:“男女授受不亲,你果真?要瞧么?”
儿媳在舅姑的病榻前亲侍汤药还说得过去,要是伤在羞人的地方,她当然是不能看的,苏笙见圣上仍有心情这样说笑?,忍不住大胆嗔道:“臣女又不是没有见过。”
他们两个情热的时候,圣上外面的衣裳也是松散开了的,她的好意反而成了圣上取笑?的谈资,一时就松开了那片被角,“圣上既然无事,臣女便先告辞了。”
他摇响了床边的铜铃,内侍鱼贯而入,“蔡国公的伤口可是已经包扎好了?叫他过来,朕有话要问。”
皇帝召见臣子,大概是要说起今日遇刺的事情,这是前朝之事,又涉及了皇帝的同胞兄弟,这些?内侍虽然是皇帝的人,但他们站在这里,也会?让苏笙觉出些不自在来,她知道自己也不该留在这里,她轻轻挣脱了圣上的手掌,随着领命的内侍一同退出门外。
圣上这一次却没有留她,只是将空了的茶盏放到了元韶手中,元韶瞧着床榻上因女郎坐过而产生的褶皱,面上的愁色一扫而光,躬身笑?道:“看来苏娘子对陛下也是极为关心的。”
“朕现在这样,与她能做得了什么?”圣上瞧他那样一副神情,心底觉得好笑,随后想起了什么,眉头渐蹙:“襄王怎么样了?”
“回圣人的话,奴婢差人在外面打听了,襄王勾结禁军,他们一时半刻寻不到这处,便试图冲入行宫,将里面的女眷一并带走。”
“他倒是也不算太蠢,知道用女眷来威胁朕身边的臣子。”圣上微微一哂,“四郎一击未中,朕在四周调动守军也不是什么难事,现下不过是困兽犹斗,成不了什么气候。”
元韶立在皇帝床榻边,圣上这次也不过是被箭矢误伤,身上的皮.肉伤真论起来还不如那高热来得严重,但圣上这次却秘而不宣,反而在长公主面前一副十分严重、几乎不久就要山陵崩的样子。
蔡国公当时护着皇帝离开,圣上是最大的目标,他也不免被流矢所伤,但好在没有伤到肺腑,稍微包扎过后知道圣上召见,也就不歇脚地赶到了皇帝的榻前。
“臣请圣安。”
蔡国公刚跪到一半就被圣上叫了起来,“朕躬安,这个时候了,你也不必拘礼。”
内侍为蔡国公拿了木凳过来,他见皇帝这样靠在枕上,心中也有些?酸楚:“臣已经派了两三路人去感业寺请太子调兵勤王,想来不出两日,叛逆即可剿灭。”
蔡国公见这处宫室虽然华丽,用度却远不如南薰殿,叹气道:“恐怕还得请圣驾在此处再委屈些?时日。”
圣上躺了一会?儿,那热症只持续了一会?儿,他心中却是清明得很,他住过比这更凄苦的地方,在这里驻跸也不算委屈自己,“再派几路人去,襄王不知道勾结了多少人,朕这身上若不见好……”
话音未落,蔡国公已经从凳上起身跪了下去,圣上见状失笑?道:“你这样子做什么,朕也只是说万一,朕现在的身子到底不如年轻时硬朗,三郎作为东宫,总得在朕身边才好。”
圣上要东宫留在自己身边,不外乎是存了要传位的心思,蔡国公不敢多言,“圣上,那猎场里诸府家眷可要调守军过去?”
“有茂郎在外边调度,出不了什么大事。”圣上淡淡道:“派去楚地的人也应当在回来的路上了,谋逆是什么样的罪过,四郎不是不清楚,大圣皇后在日常说起四郎仁孝友爱,心慈面软,可现下竟做出这种事情,对他的妻子竟半点也不顾惜。”
常人谋逆一般是祸延三族,而襄王本属天家,自然也就只能问王府众人与一同谋逆者的罪过,襄王游猎中途发难,天家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被撕开?,他这个做兄弟的行出大逆不道之事,皇帝这个长兄当然不再会?顾及他的妻儿,蔡国公小心问道,“不知圣上想着如何惩处襄王妃与世子?”
“四郎近些?年育有多少子嗣?”
蔡国公主管宗正寺,对这些?事情还是清楚的,“臣记得上了玉碟的有四位公子,三位县主,府中有名号的孺人共计九位,其中崔侧妃与张侧妃的父亲都在禁军中任郎将。”
“他在荆州过得倒是逍遥。”圣上微阖了双眼,“王妃与县主循旧例囚禁在太极宫东门,供给衣食。崔张二氏褫夺官职,交由尚书省议罪,至于那些孺人罚没入掖庭为奴。”
蔡国公小心翼翼问道:“臣愚钝,不知那几位公子……”
圣上望向他,目光仍旧冷冽,蔡国公暗自叹了一口气,十?五岁以下的男子本来是当鞭笞三百杖,刺青流放三千里,但皇帝的意思怕是不肯通融了。
天家无情,圣上虽未赶尽杀绝,但却不肯为襄王留下嫡亲血脉,蔡国公颔首行礼,领了天子的口谕,“臣知道了。”
……
太子留在感业寺中已经几日,虽说佛寺清苦,然则他作为东宫,也没什么人能够约束住他,除了需要避忌主持慧明法师外,像是荤戒、酒戒这些?清规戒律与东宫并无干系。
英宗德妃与那位惹了事的孺人去后,太子并没有心思同苏月莹与另一位孺人寻欢作乐,不过寺中粗茶淡饭,到底是不合东宫胃口,有时也会?有黄门从外间夹带了一些?佛寺不该出现的饮食呈给太子与良娣。
苏月莹下午正在佛前替英宗德妃诵经,这算是她婆母的头七,她这个做妾室的总该尽一份孝心才好。
她偶尔敲得累了,也会?放下木槌,低头瞧瞧自己的手掌,这一双洁白如玉的手,不久前才将一些?细微的粉末倒入在圆空禅师服用的药中,现在却又在沾了荤腥之后,替她诵经祈福。
苏月莹正走神,忽然听见门外太子那极重的步履声,连忙搭了侍婢的手从蒲团上起身相迎,东宫这几日除了同她一道用膳,几乎很少白日过来,见他满面喜色,还有些?琢磨不透。
“殿下,瞧您这样春风满面,这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冲冠一怒为红颜出自《圆圆曲》,唐代太子所生女为郡主,王之女为县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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