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只穿了一身?寻常的骑装,却身?如渊渟岳峙,被这样的男子注视着,滕王世子多少有些心虚。

温舟瑶默默在?心里替他叹息了一声,先行向?皇帝行了大礼:“圣人万安。”

她见皇帝的次数其实不算少,却突然行了君臣大礼,也是意在?提醒襄王世子及时住口。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滕王世子的话也不知道?圣上听?去了多少。

出身?皇族李姓的凤子龙孙并不在?少数,特别是高.祖皇帝的儿女,凑出两个马球队都是绰绰有余,皇室枝繁叶茂,光是留在?洛阳与长安的皇族便已达一千三百余人,历代君王对?这些宗亲都优渥非常,只要他们安安分分地在?封地呆着不来打皇位的主意,有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滕王仗着山高皇帝远,在?洪州胡作?非为?也就罢了,世子到了长安,多少也该收敛一些,把自己的心思?和手管住了才好。

内宫的秽事并不比这些宗族少,只不过更含蓄一些,叫人看着挑不出错来,天?家是万民所仰之处,虽然文皇帝视四海如一家,使鲜卑、回纥这些地方的文化也传入中原,但朝中仍是以儒道?为?尊,远不如突厥鲜卑这种“父死子继”、“弟娶兄嫂”这样放得开。

滕王世子的脸由红转白,继而由白转青,连忙跪在?地上行了稽首大礼,背后冷汗涔涔而下?,他从小长在?洪州,并不曾见过圣上,但温舟瑶不至于拿这种事情来骗人,他在?皇帝的面前?议论太子妃的不是,想一想也叫人害怕。

瑞龙脑香唯有天?子与圣上亲近之人可用,苏氏的身?上有皇帝的熏香,现下?圣人又行到了此处,滕王世子闭了闭眼……

不过他勉强安慰自己,这其实也没什么,太子本就不是圣上喜欢的儿子,英宗德妃与这位未来太子妃的出身?也不高,苏氏的女子在?外头的名声更加不好,他说这些虽然轻浮了一些,但父亲同?这位堂叔的关系还算不错,瞧在?他父亲的面上,圣上也不至于怎么责罚他。

毕竟阿耶可是因为?强抢民女而被御史?台参过的,圣上也只是下?旨申饬了几句,并没有怎么责罚。

苏笙向?皇帝福了福身?,“大家,臣女去叫他们过来。”

“不必了,”皇帝走得近了些,神情却是冷淡得很,“朕现在?也没什么兴致见他们了。”

圣人虽然这样说,但君王已经到了头里,侍奉的人哪里敢不进去通报这些朝臣家中的郎君娘子接驾,内里的欢声一时停歇,这些王公的儿女都整衣敛容,匆匆从内里出来,距天?子三丈之外一齐跪下?。

他们这样跪伏在?地,苏笙一个人站在?那里就显得十分突兀,她正想着要不要也一同?跪下?,圣上却开口打破了这份平静:“你就是滕王的长子吗?”

圣上的声音像是冷水淬过的刀剑,他瞧中的女子被旁人调戏,还是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人物,放在?谁的身?上,也忍不得这口气。

她最在?意的便是外人说她是同?侍父子的祸国红颜,因此一而再再而三地婉拒自己的心意,结果她在?别人口中,仍是这样不堪的存在?。

英宗又不曾封她名号,如何?算得她的夫主?

滕王世子颤声应了一句是,还没来得及替自己辩驳些什么,左肩上忽然挨了一记重击,他好像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但圣上不说什么,他更不敢呼痛讨嫌。

他仰躺在?地上,因为?剧痛而喘气,滑稽得像是翻了盖的王八,然而在?皇帝的面前?,臣子又不能如此失礼地躺在?地上,即便是知道?他这个时候跪回去或许还会被盛怒中的天?子惩处,滕王世子也得勉强撑起身?子跪回去。

“恃强凌弱、学深宅怨妇一般搬弄是非,你父亲素日?就是这样教导你的吗?”圣上瞧他被吓得魂不附体?的模样,不免心生厌恶,但也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亲自教训他这一下?已然是因为?怒极。

“自去领三百杖,传旨给滕王,以后再不许滕王世子随他入长安觐见。”圣上俯视着这个堂侄,不怒自威:“私议内宫女子,你向?天?借的胆子!”

要说起来滕王也不是什么干净的货色,之前?已经有御史?检举过滕王强占民女的事情,皇帝下?旨申饬过两回,却也不见这父子二人有何?收敛,也就是他们父子的运气好些,若不是因为?大圣皇后杀伐太过,皇帝御极之后多是安抚宗室的仁德模样,大概也要降一降爵位。

即便是重臣的子女,也未必有能面见皇帝的殊荣,圣上被废之后留在?黄州数年?,这些孩子几乎都无缘得见圣容,本来面见天?子就是一件叫人惶恐的事情,恰逢此时天?子盛怒,这份殊荣简直就是烫手的山芋,叫人颤栗恐惧。

皇帝也没有说些别的什么,他本来是怕苏笙自己独身?控不好青鬃马,才想过来瞧瞧,顺便见一见这些后辈,然而乘兴而来,却是败兴而归。

地上跪着的众人战战兢兢,圣上望了一眼苏笙,而后才在?一片恭送声中转身?离开。

他之前?吩咐仪驾不必过来,但行宫之中亦有许多要紧的事情是离不开天?子的,元韶也不敢离皇帝太远,他候在?甬道?尽头,见圣上不过一刻钟便从内出来,面上冷峻,与平日?见了苏娘子后的神情不同?,心里暗暗叫苦,毕竟他要向?皇帝说起的事情,也不算是什么好事。

圣上纵马到内侍监前?面时勒住了缰绳,元韶上前?一步,躬身?禀奏道?:“圣上,陵阳长公主与襄王想要求见,此刻正在?南薰殿外相候,不知圣上要不要见上一面?”

“朕不是在?宴上见过他们了么,怎么,四弟与陵阳还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提起襄王,圣人的心情并不见好转,他们兄弟几人都是孝皇帝与大圣皇后的嫡子,他当初是因为?立嫡立长,才成为?太子,而后又踩了英宗庶长子的鲜血登基继位,若是襄王也有同?样的想法,倒也不足为?奇。

阿娘说,到了权力之巅,骨肉都算不得至亲,他们这些皇子即便幼年?再怎么亲热,长成以后也只是争夺权力的敌人,利同?则合,相左则仇,他们兄弟几人曾经同?样离君王的宝座这样近,甚至在?他被废之后,襄王因为?年?幼受宠,一度成为?太子的人选。

他轻叹了一声:“朕命钦天?监算了日?子,围猎大典该是在?后日?,怎么,他们是觉得宴饮无趣,已然等不及了?”

围猎是在?上林苑的一处密林,那些负责饲养鹿群的官员这几日?接了圣命,已经开始不再喂养兽禽,叫它们饿上几顿,知道?要自己出去觅食。这样既能方便贵人玩个尽兴,又能削弱这些野物的威胁,不至于损伤圣体?。

元韶不敢接皇帝的话,圣上在?苏娘子这处耽搁得已经太久了,襄王此番进京,明面上只带了一百不到的随从,但英国公一直叫人盯着往返于荆楚与长安之间的信使,倒是截获了不少有趣的东西。

“茂郎那边怎么样了?”英国公面上是逗闷子的一把好手,可是到了这种时候却也十分狠辣,“夏日?尸体?易腐,他一向?养尊处优,居然也能忍得住。”

“英国公同?奴婢说,近日?一切照常,并不曾见襄王有什么举动?。”元韶跟随着圣上往南薰殿行去,低声同?圣上道?:“只是温娘子那处尚且有些难办,她几乎不曾同?苏娘子分开,宋司簿要做些什么,也不好遮掩。”

襄王传递书信多以蜡丸封住,这种方式就是为?了在?信使被发觉之后迅速吞下?蜜丸,提防内容被人截获,只是这招虽然好用,但当年?温钧琰与圣上也是这般书信往来,最终照样被大圣皇后截获。

虽然英国公府因此吃了些苦头,但算是吃一堑长一智,襄王玩的这些传书秘法都是圣上当年?用过的,他人在?行宫,此处到底是天?子所居之处,他一个离京许久的藩王再怎么费尽心思?,也不能将这玉明宫完全渗透。

襄王所能看到的那些东西,不过是圣人想要他瞧见的罢了。

然而即便是做起事来得心应手,但襄王这些年?培养的死忠亦是不少,英国公要查起来还是得多伤几条人命。

“阿瑶这些日?子确实黏人得紧。”圣上的面容上微见郁色,“她待苏氏亲热是好事,只是叫人瞧见苏娘子的脸,此举甚是不妥。”

元韶也不大能理解温家的这位姑娘,感业寺的事情又与苏娘子无关,圣人不过是叫苏娘子过去陪了她一夜,怎么她受过了惊吓之后两个人就好得像亲姐妹一样,除了睡觉不在?一处,终日?形影不离。

若是从前?,她愿意带着苏笙骑马蹴鞠都没什么,但圣上这样大费周章地叫苏娘子一同?随驾,却被许多外臣的女子瞧见了面容,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有些表面文章做来只是为?了堵住朝野悠悠之口,温氏参与其中,温舟瑶迟早也是要知情的。圣上沉吟片刻,“差人吩咐宋氏,她要做这些事情,不必特意避开温家的姑娘。”

温舟瑶酷似她的父亲,在?这种事情上面,她也该知晓孰轻孰重。

圣上从前?没有生育自己儿女的想法,或许待太子还能亲如父子,但到了这种地步,怕是皇帝也不愿意再叫他一个英宗庶子占着这个位置了。

“熊掌与鱼,即便是朕,亦不能二者得兼,他总得舍弃一样。”圣上说起东宫,面上并无波澜:“朕又不曾逼他。单看在?他眼里,何?为?熊掌珍珠,何?为?鱼目沙砾了。”

……

陵阳长公主在?南薰殿等得有些困意,她是孝皇帝与大圣皇后唯一的女儿,今年?也二十有七了,与几位兄长不同?的是,她是个女儿家,因此从小受尽父母与兄长的疼爱,视若掌上明珠,即便已经嫁作?人妇十余年?,也很有几分稚气,听?见内侍通传皇帝进殿,礼都没有行,直接拽住了皇帝的衣袖。

“大哥哥,你今日?是到哪里会佳人去了,身?上染得这样香?”陵阳长公主抱怨道?:“我和四哥坐在?这里都要闷坏了,您倒好,自己去外面快活。”

“陵阳最近是越发地爱胡说八道?了。”圣上想起了那依附在?自己怀中的女郎,他们的香气交缠在?了一起,分也分不开的,若说女子身?上留香确实是件风雅的事情,然而也容易留下?把柄,他已经换了新衣,竟然还是被陵阳发觉。

他面不改色道?:“是宫司新送来的熏香,就被你闻出来了。”

襄王见天?子行来,忙躬身?行礼:“臣弟见过圣上,愿圣人万寿。”

圣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平日?召见答对?的时候隔得远些还看不分明,现在?窗外的阳光直接投射在?这位四弟的鬓间,竟隐隐瞧出些沧桑,襄王这些年?有些见老,浑不似二十余岁的青春模样。

他当初刚刚上位,朝中时局不稳,襄王也算是个有眼色的,自请去了封地,然而短短两年?的时间,他已然是老了十岁的模样。

“四郎今日?代朕办事,着实是辛苦,私下?不必如此拘礼。”圣上在?上位落座,不经意间问起:“朕瞧了中书省拟的名单,永宁和世子怎么不见过来?”

圣上说的这位永宁是长公主驸马的侄女,她父亲战死疆场,阿娘也殉夫而亡,因此圣上破例赐封她为?县主,记在?了陵阳长公主的名下?,陵阳与驸马只有一子,并无女儿,因此对?这个养在?膝下?的侄女亦十分疼爱,让她唤自己母亲,不用尊称公主。

“是她自己身?子弱,太医说最好不要叫她过来。”陵阳长公主蹙了眉头:“大□□理万机,不晓得也是自然,永宁近些年?不知怎么回事生出个喘症,现在?正是热时候,我怕她扫了您的雅兴,也就让她在?府中调养了。”

陵阳好动?能言,与圣上的性子很是不同?,她许久未见皇帝,这次与襄王一同?过来又是想为?儿女求个恩典,忍不住就话多了一些:“说起来永宁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可我挑来挑去总不见个中意的,樊郎别看治军尚可,在?这事上是半点也指望不上,我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厚着脸皮来求您为?我们永宁指一桩好亲事。”

愿意攀附长公主和驸马的人家并不在?少数,只是长公主的心气甚高,当年?她选驸马,简直堪比宫中选秀,将长安城中最顶尖的儿郎选了个遍,才相中了樊家的二郎。

她的婚事如此盛大,也不愿意委屈了自己疼爱的孩子,如今御座上虽换了天?子,但好歹也是她的亲兄长,要将永宁风风光光地嫁出去,不是什么难事。

“儿女婚事总得合了他们自己的心意才好,朕哪里有这做月老的本事?明年?曲江池宴,雁塔题诗时叫永宁也过去挑一挑,若有中意的,朕再指婚也不迟。”

科举三年?一开,明年?正该是春闱发榜,皇帝会在?曲江赐樱桃宴,朝廷科举,选出来的都是一等一的饱学之士,陵阳长公主也十分满意,起身?福了一福:“永宁平日?最爱吟诗作?赋,想来这些新晋之秀中必合她心意的男子,那我就代永宁谢过陛下?圣恩了。”

圣上转向?襄王一侧,含笑问他道?:“四郎,你回长安一次也是难得,怎么不知道?带了王妃与世子一同?前?来?”

襄王原本坐在?皇帝的下?首,见圣人发问,忙站起身?来:“贱内与犬子染了时疾,也说是不宜车马劳顿,臣弟想着荆楚之地离长安甚远,恐怕途中医治不及,因此不敢携他们同?来,还望圣上恕罪。”

“是么?”圣上露出关切的神色,“荆州大夫的医术虽好,到底比不得宫内的太医,不若朕派几位擅长时疾的太医往你王府中去一趟,也好叫王妃世子早日?痊愈。”

圣上望向?自己幼弟的目光十分温和,襄王却不自觉打了个冷颤,他勉强笑道?:“臣弟替王妃与犬子多谢圣上挂念,能得圣上福泽庇佑,想来也是无碍。”

他本来是来请皇兄的示下?,皇帝第一次叫他来接替太子来招待使节与宗亲,襄王离开长安几年?,蓦然接手,多少会手忙脚乱些。

“臣弟前?来叨扰圣躬,是因为?今年?内府拟订的夏猎名单中多了几位女郎。”襄王笑道?:“我大唐女子不弱于男儿,要进猎场也无不妥,但是臣弟听?闻苏氏有一位娘子已蒙陛下?恩赐,指与太子为?妻,如今东宫为?母茹素祈福,这未过门的储妃却在?狩猎杀生,恐怕有失孝义。”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末和周一的晚上连着有结课考试,还要做课程设计,实在是没有时间,可能更新会比较晚

长公主可终于上线了。

大家是对皇帝的称谓,像是唐代《上阳白发人》“大家遥赐尚书号”就是说皇帝。

公主比襄王大,但是叫他四哥是合理的,这是唐代的一般称呼,父亲叫儿子也可以叫哥哥,太宗称呼李治就是“九哥”

宴饮夸耀家世和君主对宗室的优渥恩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是皇室常见操作,如果我记得不错,在资治通鉴里有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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