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笙坐在蒲团上念了几卷经?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长?达四?十余页,每次她?读起来?的?时候都会觉得困倦,但今日却分外精神,圣上只说要每位女眷抄录三卷经?文,到斋戒结束后一同供奉在大殿香案,由主持和诸位女尼一同诵经?加持。

舟车劳顿,但她?却又有些睡不着,索性自己去寻了笔墨纸张抄经?,只当是?练一练字,大唐历代的?君主皆爱书法,她?刚入宫时英宗皇帝尚且在位,姑姑就教她?写英宗独爱的?钟繇小楷,而等到圣上继位之后,又学了太子比较喜欢的?卫夫人簪花小楷,她?常常听着锦绣殿外的?竹风松涛,焚一炉篆香,替姑母为?英宗皇帝抄录佛经?。

但感业寺是?皇家寺庙,没有皇宫精心修剪过的?松柏竹枝,也没有昂贵精致的?熏球或者承香炉,苏笙只能拿了自己带的?篆香炉,用沉香末打香篆,等合上炉盖后烟气盘旋缭绕,香染纸墨,才?可以开始抄写。

她?才?刚坐到罗汉床上写了几个字,就听见?门?“吱呀”一声,有什么东西爬进来?似的?。

清风吹起了她?纱制的?海青,苏笙用镇纸压好了纸张,重新穿木屐下榻,走到门?口定睛一看?,只不过是?只一两?个月大的?幼猫,见?了人也不跑,只是?喵喵叫地在和人讨吃的?。

“我这里?也没有喂你的?羊乳肉糜,你朝我叫有什么用?”苏笙忍不住抱起了这个不速之客顺了顺它的?毛,扬声对?外面道:“这是?哪位师父养的?猫,竟跑到我这里?来?了?”

一般的?前朝嫔妃或者是?诸王谋逆被牵连的?侍妾是?不会有闲情逸致和胆量在众人一同居住的?禅房养猫的?,只有主持和几位掌事的?师父才?有自己单独的?房间,这猫才?这么一丁点大,根本走不远的?,她?只消寻附近的?僧人和宫侍问一问就能物?归原主。

外间空空荡荡无人应声,苏笙也不晓得跟着她?一道来?的?侍婢到底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现在也没有人过来?服侍,她?抱了这只通体?雪白?的?幼猫走到门?外,想要自己去寻人问,然而院中却传来?一声无奈的?笑?音,太子在常服的?外面同样罩了一身黑色的?海青,他跨过门?槛向自己这边走来?,苏笙避无可避,抱着怀中的?小猫向太子行礼。

“殿下这时候不该伴着圣上么,怎么到我这里?来?了?”苏笙把猫放下,引了太子坐在罗汉床上,自己去沏一碗酽茶,用茶盘呈给太子。

“阿耶招了温家的?娘子到御前抄经?,要我去做什么,我在大雄宝殿进完香后就想着过来?看?看?你。”

太子瞧她?里?外忙碌,又是?端茶,又是?用清水洗了果子放在果盘中送到他手边,虽然心里?还觉出几分快意,但她?像个下人一样没有片刻消停,两?人说话也说不安生,于是?趁她?又一次拿来?果盘的?时候擒住她?的?手腕无奈道,“阿笙,你又不是?宫娥侍女,做这些干什么?”

苏笙很少与男子有过这等亲密接触,脸一下便红了起来?,男子的?力气比女子要强上许多,她?被太子擒住腕部坐在榻的?另一边,听他说话。

“阿耶封了我做尚书令,我又不能随意出入内宫,这些日子虽然惦记着你,但始终不能过来?。”太子瞥了一眼她?用瓷盘盛好的?金桃,虽然知道这应该是?圣上赏赐给各宫的?份例,但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时有些说不下去,“……所以我才?向阿耶提议,邀你来?佛寺,咱们两?个好能见?上一面。”

苏笙“嗯”了一声,没有过多的?表示,她?对?着太子的?时候一向就是?这样柔顺安静,只是?待太子松开她?手腕之后拿了瓷盘中的?刀子,学着温舟瑶的?模样利落地替太子将金桃一劈为?二,送到了他手边,“烈日炎炎,殿下怕是?都被晒得要中暑气,不妨吃点桃子解渴。”

太子尴尬地接过金桃,她?却将那剩余的?另一半放在盘中,并不自己取来?吃。

“这是?阿耶给千秋殿的?节令赏赐吗?”

长?安城的?贵族要想吃到远在西域的?金桃要花好大一番力气,苏氏虽然富有,但家世仍是?不够看?的?,不会有这些东西,在他的?记忆中阿笙似乎没有尝过的?,“阿笙不必一味供应着我,这些东西本也难得,这若是?阿耶给你的?赏赐全叫我用了,这像什么话?”

“殿下不必有所顾虑,鲜果易腐,我一个人也用不完的?。这是?昨日驿使新送了两?筐金桃入京,圣人顾念着温娘子与我同居一殿,才?叫人送了半筐过来?,单论我和温家的?姑娘二人,两?三日内决计是?用不完的?。”

苏笙说这话固然是?因为?有些呷醋,想要试探太子的?反应,但这也算是?实话,圣上御极后的?两?年,锦绣殿从未得到过皇帝赏赐金桃,要不是?温氏的?姑娘和自己住在一处,若是?只有她?一个住在千秋殿,圣上可不见?得会赏赐东西。

太子叹了一口气,“她?出身高,又生得讨喜,虎父无犬子,温家的?几位郎君更是?争气,阿耶喜欢她?也是?人之常情。”

苏笙嗅到他袖中香炉飘散出来?的?香气,心烦意乱得很,随手拿了筷身带有莲花纹样的?香箸把自己的?檀香拨乱,“殿下教训的?极是?,我不讨人喜欢,也没有争气的?父兄能在沙场建功来?抬高我的?门?楣,自然是?入不得尚书令的?眼了!”

“要是?不入我的?眼,我何必还要费尽心思同你见?面?”太子瞧见?她?两?腮的?肌肉倏然紧绷,知道她?是?咬着牙在心底生气,温声抚慰,“这猫是?我专门?挑了两?只波斯进贡的?纯种,从几只幼猫里?择了最好的?给你,难道在阿笙心里?,我的?心意不比那金桃要强些吗?”

“多谢殿下的?好意,不过养猫要用羊乳与肉糜,这是?佛家清净地,又逢上圣上亲身母亲的?忌日,要是?让圣上知道我不持斋戒也是?一桩罪过。”

苏笙起身将猫抱到太子怀中,“殿下的?好意臣女心领了,但是?这猫还是?叫内侍送回去罢。”

太子瞧她?仍有些不高兴,还是?耐着性子哄她?,“那阿笙要是?不喜欢,孤把它拿走就是?。”

他将猫随意地丢在地上,欲挽了美?人的?手靠在一起,苏笙却又皱着眉头把它抱了起来?,借着香箸挡开了太子的?手,“算了,臣女等会儿叫藏珠拿些米糊来?,它大概也吃得下。”

太子近来?在朝中春风得意,然而他面对?苏笙的?冷脸却不觉得生气,只是?有些难为?情,他们或许在这宫变迭起的?皇宫中也算得上是?患难与共的?青梅竹马,是?以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就显得有些难以启齿。

好在苏笙现在闻了那香,他就算是?哪里?得罪了她?,也不算什么大事,毕竟更唐突人的?事情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要做。

“阿笙,我来?这里?,是?想着问你一件事情。”太子握住了那双正在香炉里?拨弄的?香箸,握箸的?主人心情不佳,差点将里?面铺平的?香灰都撒了出来?,“若有万一,你愿意效仿汉光烈皇后吗?”

他问出这话之后难得小心观察苏笙的?神色,他好像只等待了几瞬,又仿佛两?人之间的?静默已经?有一个甲子那样漫长?。

良久,苏笙松开了香箸,抬起眼眸直视太子,“殿下是?中了暑气吗,好端端的?,为?何要拿我与汉光武帝的?阴后相比?”

那如一泓清泉般的?眼眸中有着掩饰不住的?怒气……在太子瞧来?,或许还有一点厌恶的?意思,但话已经?说出了口,他反而轻松了很多。

他的?阿笙该是?个聪明的?人,要是?全然不懂他说些什么,还需要他再费一番口舌。

“阿笙,‘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光武帝与她?生育五子,册立其子为?后,难道她?还比不得阿笙吗?”他松手后香箸掉到了案几上,香灰沾污了洁白?如雪的?纸张。

“殿下这话问得奇怪,阴皇后由妻变妾十六年有余,我为?什么要喜欢她??”

太子这些日子的?作为?她?都略知一二,苏笙要是?不知道这位李家三郎在想什么,她?也就白?在宫中过了这许多年。

东宫身份尊崇,君臣有别,苏笙知道自己不能太过顶撞太子,她?怒气填膺,任是?哪个十几岁的?姑娘突然得知未婚夫婿要将娶妻变作纳妾,心里?也不会觉得痛快。

她?此时该是?察言观色,温言软语,或许还能有转圜的?余地,然而两?年的?盼头忽然化作乌有,就算是?阴丽华在世也不能一下子消化这份委屈,正要起身请太子移驾,但放在膝上的?手却被太子一把攥住,连着人也狼狈地跌到了他那一头,罗汉床上的?小案被带歪,她?下.身没怎么被拽动,只勉强抓着案几的?一角,把身子靠在案上,避免撞在太子的?怀中。

苏笙这个位置尴尬得紧,只要她?一低头,便能贴上他的?腿,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平日里?有宫禁中的?各种熏香遮盖,她?觉得无论男女,只要在衣间熏了一样的?香料,味道其实没什么不同,但现在她?与太子离得这么近,却感受到了一种说不出来?的?男子味道,叫她?心生向往,连带着身子也变得奇怪起来?,六月酷暑,太子掌心的?灼.热原该叫她?厌恶,然而她?却感受到了异样的?舒服,甚至希望有一个人能用这样灼热的?手掌抚摸她?的?心房。

“阿笙今日是?熏了曼陀罗香吗?”

太子扶住她?的?肩膀,苏笙无力地点点头,她?被这突然的?一下弄得神思混沌,虽然隐隐察觉到不对?,但人被太子钳制,没有办法挣脱出来?。

“阿笙不该生气的?,你越是?生气着恼,这曼陀罗香散发得越快。”太子淡淡道,“不过孤也料到了阿笙或许会有些生气,所以想了一个法子,叫阿笙不那么难受。”

太子体?贴地将她?散乱的?青丝拢到耳后,试图将她?抱到禅床上去,瞧她?眼神涣散的?柔媚模样,不免失笑?,“这是?你自家的?香贡到宫中的?香料,难道阿笙还不清楚该如何提防吗?”

曼陀罗花可以入香苏笙是?知道的?,能不能助情却是?全然不晓,这种助情的?香料苏家和姑母一向都不会给这些没到出阁年纪的?娘子用,怕她?们忍耐不住寂寞,自己破了身,甚至姑母受到册封以后,苏家为?了遮羞,名下的?香料铺子都不会在外面卖这种为?人所不齿的?房中香,就算是?用,那也只可能是?自己家族中的?女子邀宠所用,岂会将这种东西作为?珍品贡到皇宫之中?

“我家虽是?商贾出身,但也不会向皇室供奉此等香料,殿下生出禽兽之念,为?何还要血口喷人?”

她?被男子抱在怀中,心几乎都要从口中跳出去了,苏笙今日坐了许久的?马车,本就身子乏累绵软,但若说要抬一抬手都事心有余而力不足,那她?这身子也太羸弱了一些,她?暗自心惊,在太子的?怀中挣扎起来?,那人一时没有站稳,她?竟自己滚到了地上。

“是?么?”太子居高临下地俯视她?,“要是?苏氏不曾动了歪心,那你的?好姐姐为?什么能一次次对?孤用上这种东西?”

苏笙一时语塞,她?家中有许多不外传的?秘密,苏月莹从了太子以后一直是?独宠,直到怀有身孕后才?由圣上做主赐给太子两?名孺人,“若是?阿姐问心有愧,殿下何必怪罪臣女,陛下尚未下明诏为?东宫择妃,我依旧是?殿下未来?的?正妃,天子仍然在位,您却秽.乱宫闱,叫圣上得知该如何作想?”

他沉默了片刻,背着阿耶在佛门?做这种事情,即便是?有几分把握,但做贼心虚,面上怎样镇定,心里?还是?惧怕圣上的?。

苏笙用力掐了几下自己的?腿,从前姑母常常让宫人用牛乳合了“没药油”为?她?擦身,使肌肤变得柔嫩顺滑,可她?现在也顾不上太多,只有痛感才?能叫人保持清醒。

“阿笙自己就没有错吗?”太子嗤笑?一声,他本来?还是?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逼迫苏氏主动退婚的?,然而当知道苏笙终身不能有嗣的?时候,他险些要砸了东宫显德殿的?所有珍稀玩物?。

“你明明知道自己不能生育,为?什么还要欺瞒孤?”或许是?因为?他也吸入了不少曼陀罗香,太子褪去了往常的?温柔神色,露出了他残忍的?一面,“你这个女子到底有没有心肝,孤往日与你说起日后嫡子之事,竟无半点羞愧之意,若是?圣上知道苏氏将一个不能生育的?姑娘送到孤的?身边,难道苏氏就会有好下场了吗?”

能拿捏到苏氏的?把柄,这对?东宫而言本该是?件天大的?好事,但是?太子却怒不可遏。

他原来?还存着的?几分犹疑愧疚被苏笙的?隐瞒彻底打消,他是?真真切切地喜欢过这个姑娘,对?待苏月莹的?那些手段从不曾用到她?的?身上,若是?拿捏住这一点,太子也可以让苏氏主动上表请辞这门?亲事,然而要他见?着这个欺瞒过他的?姑娘转身投入其他权贵的?怀抱笑?语嫣然,太子也是?不甘心的?。

苏承弼能坦然接受苏笙从原来?为?英宗预备的?嫔妃变成自己的?太子妃,阿耶开始采选嫔妃以后,说不准那个老匹夫还要把心思打到阿耶的?身上。

其实仔细想一想,苏笙没有孩子对?他才?是?最有利的?,若是?阿耶真的?有意叫他娶温氏的?女儿,他却又不愿意违逆自己的?心愿,想着宠爱娇媚婀娜的?苏氏,若是?还叫她?生出孩子来?,英国公也不会同意的?。

他幸了苏笙以后,有那些把柄在,苏氏便是?万分不情愿,也会主动上表请辞,更不会,到时候随意将她?嫁一个自己的?心腹做那徒有虚名的?夫妻,

苏笙不知道太子这几日是?从何处得知苏家的?这些隐秘,她?拽着太子常服的?下摆,低声哀求,“我不知道殿下是?在哪里?听来?了这些流言蜚语,您要是?真有疑心,为?何不请太医为?我瞧一瞧,只相信旁人的?话?”

她?服用药物?有两?年之久,可并非是?彻底封身,一旦停止服用香身汤,月信还不会断绝,说明并非全无可能,“或者您觉得臣女不堪正妃之位,我也可自己上书求去,此后婚嫁,各不相干,我绝不会将今日之事说出去的?。”

太子眼下的?情形叫她?害怕,然而如果她?真的?去告发,苏氏的?下场更是?惨烈。

东宫遭人算计嗅到媚香而宠幸一个女子至多不过是?德行有亏,而苏良娣以香饵魅惑太子、英宗贵妃更是?损害过英宗的?龙体?的?事情若是?被圣上知道,阿耶与苏氏成年的?子弟怕是?要当日弃市问斩,苏家未出嫁的?女子或是?到掖庭为?奴,更凄惨的?是?要被流放充军。

苏氏的?女子大多幼小娇嫩,若是?因为?这样的?事情被发落了,到了军中岂会有什么好下场……

“叫你这样的?美?人落在别的?郎君手中,孤怎么舍得?”太子却并不觉得称心如意,他拿了那些曼陀罗香交给女尼熏染衣物?,又怕药效不足以使她?柔顺,又在自己袖中的?香炉加入了一点辅助的?香饵,苏笙闻久了曼陀罗香再嗅到这些自然是?受不了,他却事前服用了解药,依旧是?行动自如。

“阿笙,你顺从我一些,一会儿也能少吃点苦头。”太子撂了纸窗的?搭勾,看?她?眼睛望向外间,似乎还在希冀有宫人经?过救她?,笑?她?的?天真幼稚:“阿笙不必向外看?,圣上在与主持叙旧,温家的?娘子一同随驾,英宗贵妃也被人盯着在为?先帝抄录佛经?,其他女眷亦不会轻易造访此处,你与其这样苦苦挣扎,何不顺从于孤,将来?若是?温氏无德,阿笙照样可以做皇后。”

太子的?身影投在她?的?身上,苏笙想起那把刀,不知道落在了哪里?,她?心中升起一种可怕的?念头,转瞬又被自己压了下去。

大唐有律,谋害东宫,祸延三族。

她?终于耗干了自己的?最后一点气力,软弱无力地躺在地上,阿耶做香一向是?很巧妙的?,不会让人有被药物?操纵的?感觉,只当是?心甘情愿,然而太子似乎添加了些别的?东西,哪怕是?当初的?香身汤,也只是?让人有些难耐,而不至于如此渴望着有什么东西来?填满自己空虚寂寞的?心房。

“原来?阿笙不喜欢榻,更喜欢在地上的?吗?”

美?人双颊生霞,哪怕并不情愿,这件事却也由不得她?,太子当然清楚这里?是?清净修行的?地方,然而他并不相信这些,儒、道、佛三教说到底是?依靠皇室的?心意才?能兴盛起来?,比起绝对?的?君权,感业寺的?这些规矩哪里?能约束到他?

纱衫飘落,罩在了苏笙的?脸上,隔着这一层黑色的?纱绢,苏笙瞧见?太子将袖中的?香炉放在了桌案上。

苏笙侧过头去,闭上了眼睛。

太子并不在意她?此刻的?反应,苏笙本就是?受过苏家栽培,要献给英宗皇帝的?女子,又闻了暖情助兴的?香,这时节再怎么不情愿,哪怕她?不愿意,过上一会儿只怕比醉春风的?头牌还要风情无限。

然而还没等他触及到那具肖想已久的?身体?,静室之外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殿下,圣上派了人来?,请您往英宗德妃的?禅房去一趟。”

木易守在太子的?住处,忽然接到了圣人的?谕旨,差点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赶到了苏娘子的?住处来?,还没有等到太子怒斥自己搅事,忙战战兢兢地补了一句,“太医说是?英宗德妃身上有些不好,想请您过去瞧一瞧。而且奴婢来?时似乎瞧见?圣上的?仪仗也往这边来?了。”

一般这样说只是?含蓄一些,能叫圣上允准他去女尼的?禅房相见?,恐怕英宗德妃已经?有了下世的?光景。

能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不易,太子来?了佛寺之后一心谋划着这件事,并不曾见?过母亲,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从苏笙身侧拿了腰带系上,披好海青,匆匆出了这间狼藉不堪的?静室。

苏笙听见?他低声急切地询问着英宗德妃的?近况,那声音渐渐远去,她?的?精神一下子就松弛了下来?,可惜虽然太子离去,她?身上的?火却没有什么办法可解,佛寺大概是?不会供给冰块的?,她?又不会凫水,跳进池塘基本就是?自寻死路,还会被侍卫看?到自己衣衫尽湿的?模样。

她?仰躺在地上,脑中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儿,顾不得雅不雅观,难耐地打了几个滚,最终还是?因为?无力瘫倒在原处。任由身体?被难以明言的?感觉支配,忍受着浑身像着火一样的?灼烧感。

被两?人争吵惊吓到的?幼猫此刻又从角落里?跑了出来?,小心翼翼地靠近她?,舔舐着她?腮边的?珠泪。

苏笙被幼猫舌尖上的?倒刺弄得清醒了几分,她?身上的?衣物?还算齐整,即便是?被人看?到了,也不一定就会被认成是?被人欺辱后的?模样。

茶壶里?的?水已经?变凉了,她?费力地起身,将这叫人舒服的?凉茶水一饮而尽,勉强清醒了一些,苏笙怕宋司簿会回来?看?见?自己这样的?模样会起疑心,忙不迭地规正了案几和香炉,拿丝帕包着手,捡起了碎在地上的?茶盏丢进角落里?。

茶盏的?碎片尖锐,那种噬人的?欲.望时不时让她?头晕眼花,苏笙一个不慎便划破了自己的?手指。

鲜血淋漓而下,染红了白?色的?丝绢,流血的?痛楚让她?清醒了许多,她?将手指伸到窗边的?花盆之中,正要拿着碎瓷片狠心再划下一刀,外间竟传来?了一声惊叫。

“苏娘子,您这是?怎么了?”

元韶见?这静室虚掩了门?,却没有守门?的?婢女在外间守门?,便先行一步替圣人推开了虚掩着的?房门?,哪料到一开门?就见?苏家的?四?娘子在窗前试图用茶盏的?碎片割腕,一时失仪叫出了声音。

果然是?事出反常必有妖,仪驾刚行到外间时他就觉得有些不大对?,女眷的?静室无人看?守,更不曾落锁,十分惫懒的?模样。

苏笙被这声音唬了一跳,碎瓷片应声掉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身体?中那种叫人酥麻难耐的?无力感再度袭来?,她?恍惚间瞥见?那抹明黄色的?身影进来?,人虽然是?浑浑噩噩的?,但下意识要行礼问安,福身到一半腿上忽然失去了平衡,软软地倒了下去。

她?本来?是?想,自己或许就要跪倒在这一地的?碎瓷之中,却落入了一个有力的?怀抱。

“只是?叫你吃几日素,哭什么?”

她?头顶上传来?男子清朗的?声音,就像是?她?第一次在太极殿见?到他时那样,他端坐在御案的?后面问她?,朕生得有那么可怕吗?

体?内的?这种灼热似乎像是?风寒时的?高烧不退,她?的?脑子现在就想一锅煮熟了的?白?米粥,苏笙迷糊间想的?尽是?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这人到底是?怎么做到一下子从那边到这边来?的?,地上还有好些东西她?没来?得及收拾,真的?不会绊倒吗?

那人只是?扶了她?一下,旋即意识到这样做的?失礼,等怀中的?女子站稳便松开了手,然而她?却知道了有人可以依靠的?舒服,那人后退一步,她?就往前再倚一点,最后还嫌他不够听话,一双玉臂揽住这人的?颈项,啄了一口他的?喉结。

元韶有些懊悔自己刚刚怎么不知道赶紧上前拉住苏娘子,结果叫圣人踏到了瓷片上面,转瞬又被苏娘子的?惊人之举惊得口不能言,他身为?内侍监,也知道有些主子的?事情不能看?,偷觑圣人神色,不动声色地退到了门?外。

深宫寂寞,这些女子等不来?皇帝,总会琢磨出些吸引天子注意的?法子,虽则苏笙学过如何取悦男子,可是?这种事情纸上得来?终觉浅,她?有印象归有印象,但还没有真正地用于实践,浅浅撩拨了几下就被人钳住了手腕不许动弹,她?被迫自己站好,迷茫无助地瞧向那个人。

“苏娘子,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些什么吗?”

圣上的?话语隐含怒气,苏笙被他钳制得有点疼,理智又被拉回来?一些,她?上次是?喝多了酒,自己做了什么并不知道,纵然这回不由自主,好歹也是?醒着的?,她?瞧着圣上颈项处的?一点红痕,本来?就已如酒醉般的?红脸又添了几分热意,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盯着自己木屐踩着的?那一块方砖,不知道能看?出些什么来?。

皇帝瞧她?面红如酡,竟是?压倒春日桃花,身上却没有什么酒气,不像是?在佛寺之中偷偷饮酒的?模样。

圣上知道这其中定然有些不为?人知的?隐情,但苏笙这般模样他也问不出什么。

她?身量纤纤,穿上这黑色的?海青更显得腰肢纤细,或许是?因为?姑娘家爱美?,连这比丘尼的?衣物?都熏了香,适才?人落到他的?怀中,圣上亦在她?的?领口处嗅到扑鼻的?清香,让人心神摇曳,即便知道这是?佛寺之地也不免生出旖旎绮思。

女子秀美?的?双足被认为?是?最私密的?地方,这姑娘却连菱袜也没有穿,赤着一双足踩在木屐上,似乎还怕人瞧不见?似的?,头埋得极低,身上的?衣袍随着她?的?动作贴合在身上,清风拂过,时不时就会露出她?那精致美?妙的?足踝。

苏笙感知到他放松了对?自己的?钳制,又有些难耐地想要往他身上去靠,自己现在的?模样已经?全然失去了作为?太子妃的?端庄持重,她?有些绝望于这荡.妇一般的?行径,却又无法控制住自己想要获得解脱的?身心。

皇帝也是?一个正常的?男子,当此良日,一室幽香,佳人投怀送抱,却之似有不恭,旷了这样久,她?只是?不得章法地亲吻了几下,连自己的?衣裳也没有解开,便能叫人心猿意马。

天子无需委屈自己的?心意,苏笙像是?正在高烧的?病人得到了一碗加了鸩毒的?解药,不喝要被这种无休止的?热度烧干,喝了又要忍受更大的?苦痛。

过不多时,她?忽然一阵眩晕,苏笙下意识向后一倒,不留意间将头触到了案几上。

现在也就只有疼痛才?能驱散这本不该有的?热意,她?吃痛之余渐渐恢复了神智,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只觉四?肢百骸都冷了下来?,外面天光未暗,静室里?的?情形……却难以言明。

如果只是?她?身上的?曼陀罗香,还不至于叫人急切至此,太子走得匆忙,忘记带走了手炉,炉中的?香丸尚未燃尽,皇帝与她?同处一室久了,同样会容易情动。

姑姑以香料魅惑英宗皇帝毕竟是?上一朝的?事情了,而伏在她?身上的?却是?今上。

圣上现在被她?身上的?香气所迷惑,两?人行了云雨之欢,等过后圣上清醒过来?觉察到不对?,或者是?为?行下如此失德之事而迁怒于她?,那也不必太子拿出手中苏氏的?把柄,现下斋戒期间勾引圣上的?事情就足以叫人定了她?的?罪。

太子敢在佛寺里?行事,必然会留有后手,倘若他将事情全然推在自己的?身上,太子为?国家之本,无论东宫能不能造出一个天衣无缝的?谎言,单为?一个女子的?事情折损了圣上与东宫的?颜面总是?不值得的?,那么最后被处置的?是?谁,也就不得而知了。

身前的?男子轻笑?了一声,大概是?在笑?她?的?笨拙。

怎么有人能这样轻而易举地伤到自己,手上被瓷片划伤了,腿上也不知道是?怎么弄出了淤痕,要是?再伤到了头,不必他怎么挞伐,这姑娘自己就能哭得哀切。

“是?朕弄得太急,吓到你了么?”

那至高无上的?男子正流连于她?面上的?白?腻肌肤,听见?她?口中在呢喃些什么,便不急于一时的?攻城掠地,俯耳到她?唇边,才?听清了她?反复说的?几个字。

“陛下,您走。”

圣上微微感到诧异,她?见?皇帝还能听进去她?的?话,又艰难地重复了一遍,“您不该在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