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侍女窃笑,苏笙拿广袖挡住自己的半张面容:“你说什么呢,我哪来的什么心上人?”
这话脱口而出,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苏笙面色微白,但好在即使她说了这种话,也会被人当做是害羞否认,旋即又镇定了下来。
温舟瑶的眼力不错,木易进殿的时候手中确实捧了一个盒子,但却不是给苏笙的,他也不曾想两人竟然这时分还待在一处,见了苏笙还有些许尴尬。
“二位娘子安,殿下今日刚刚见了温家的几位郎君,分赐了今年新得的西域进贡之物,其中有一颗于阗的金桃,本来是预备留给娘子的,只是鲜果易腐,就叫奴婢送到宫中来了。”
苏笙一下子变了神色,温舟瑶自知不妙,太子作为表哥,赏赐给表弟表妹一些东西是无可厚非的,但三郎将贡物赐给了她却没有给苏笙另外预备一份,这确实不大妥当:“力士代我谢过殿下的好意,不过我最近牙疼得厉害,吃不了桃子。”
“这既然已经是娘子的东西了,您想怎么处置都是由您的。”
木易把盒子递到温娘子身边侍女的手中,瞧见坐在榻上的苏笙微微皱起眉头,心里也是一紧,其实这个姑娘平日里待太子身边的人也亲和,可惜却偏偏生在苏氏这样的人家,叫人容易当成玩物一样看轻,“殿下还为苏娘子备了一份礼物,只是这东西得耗些工夫,预备等大圣皇后忌日后再亲手送到您面前。”
“殿下有心了。”苏笙强打着精神笑了一下,宫中流言纷纷,她现在正是最不安的时候,太子不知避嫌,反而对温氏示好,要是真的顾着她,难道就不能换些赏赐送到英国公府,留待温舟瑶回去看吗?
“什么金贵的物件还要等到大圣皇后的忌日后才送?”温舟瑶第一日进宫。莫名其妙就被人送了一颗金桃,小时候两个人没见怎么熟络,自己的兄弟还没有入朝,如果不是宫宴,寻常也见不到太子,“我记得修齐他们这会儿不是在演武场就是该温书,见殿下做什么?”
“等到了感业寺,娘子自然就知道了。”
木易当时是亲耳听见太子被册封的这个消息,但直到现在也是忍不住替自家殿下高兴,“圣人刚刚封了东宫为尚书令,太子奉了陛下的旨意,提拔温家的几位公子为兵部员外郎,奴婢从东宫过来的时候几位郎君才刚要回去,殿下已经向圣人奏请,宫中贵族女眷一道往感业寺祈福祝祷三日,两位娘子、先皇的嫔妃并上东宫的良娣孺人都是要去的。”
英宗皇帝的嫔妃也就是英宗贵妃还没有入佛寺修行,剩下的女子譬如太子生母,都在感业寺修行。
苏笙虽然不喜欢苏氏因为她才能封官,但木易单提了温氏的人,却不说苏氏,显然今日擂台上苏良瑜他们并不能让皇帝满意,甚至不愿意赐他们一个官身,而太子这时候骤然提拔了英国公府的郎君入兵部任职,可见他也不是全然没那份心思。
尚书省下设六部,尚书令可对五品以下官员进行任免,员外郎是从六品上,比苏承弼的殿中侍御史要高出好几个品阶。
温氏几个少年郎的起点,是她阿耶一辈子也达不到的终点。
“殿下学文皇帝一向学得很好,难怪圣上会封东宫做尚书令。”
当年于阗归顺天.朝,曾向文皇帝进献十余枚金桃,后来被皇帝悉数转赠给了未过门的温皇后,一时间长安以能得金桃为荣,此后每到金桃成熟的时令,世家贵族常常会派人到于阗求购新鲜金桃,如今太子做了文皇帝曾经做过的尚书令,便这样急不可待地模仿他曾祖父向温氏的姑娘献好了。
然而画虎不成反类犬,文皇帝做太子的时候并不是因为他被高.祖封为尚书令才能当上天子,只是因为他已经全然掌控住了朝政,满朝上下皆为太子之臣,彻底架空了皇帝,就算他不任职,照样能取代父亲做至高无上的天子。
苏娘子难得对太子语带讥讽,木易知道她大概是猜出了殿下的用意,但他一个内侍,也只能装聋作哑。
大圣皇后亲自废黜了圣上的太子之位,所以圣上继位之后虽然每年祭拜母亲,然而并不曾像孝皇帝当年为顺圣皇后那样每年忌日斋戒沐浴七日。圣上只与太子斋戒三日,往感业寺祭拜也就算是祭祀完成了。
温舟瑶甫一进宫就得再去佛寺,多少有些怨恨三郎拿宫中女子做顺水人情,他一个人去见英宗德妃也就算了,到感业寺去茹素念经,在佛寺住上七日的这种事情她也只有在英宗刚继位的时候为大圣皇后做过一次,佛寺的清苦不是一般贵族女子能受得了的。
木易送了这一趟东西,两位娘子却谁都不满意,这是圣上的内宫,殿下也嘱咐过他不要逗留太长时间,只得匆匆告辞。
内侍没过来的时候,两位娘子相处甚好,现在千秋殿的气氛却沉寂了下来。
温舟瑶向宋司簿讨了一把刀,干脆利落地将这个桃子分成两半,给了服侍自己的含桃和木兰,手上一点汁水都没有沾到,“喏,这东西赏你们了。”
苏笙不觉失笑,“阿瑶,我听我姑母说过这金桃十分难得,你刚在含章殿用了两块胡饼都不见难受,一块桃肉还会甜倒牙吗?”
自己的未婚夫君对着别的女子示好,她并非不生气,但也只生太子一人的气,温舟瑶倒也不用为了叫她高兴而这样做。
“又不是天下独此一份的东西,我难道还要把它供起来吗?送到东宫的金桃定然不止一个,指不定是那些良娣孺人挑选过才剩下的,方才那内侍不是说任由我处置么,那还有什么可稀罕的?”
她生在温氏,并不缺乏郎君追求,太子或许是觉得温氏的姑娘眼高于顶,一味贪多显得浮夸,莫若一颗才精致玲珑,别具巧思,但温舟瑶显然不是这样想的,“难道别的郎君追求阿笙时,给的不比这更多些吗?”
宋司簿立在一边轻咳了一声,温娘子是外臣的女儿还好些,长安的女郎常常不带面纱就在街上行走,而苏笙是一直住在宫中的,哪里容得外男轻易见面。
苏笙回忆起自己从小接受的熏陶,她生来就是为皇室贵族预备的女子,先是英宗皇帝,后来又是太子,夫君的人选更换全是因为上位者权力的交替,而并非出自于她的本心,“我在家的时候还不到议亲的年纪,更不像阿瑶这样的性子讨人喜欢,也没有世交肯和我家定亲。”
苏氏从前的交好都是生意上的人,等到英宗贵妃入宫以后,苏承弼得了官身,就不再将这些人家的子弟列入乘龙快婿的范畴,一心栽培女儿嫁入皇室或者其他高门。
温舟瑶生活在世家豪族的圈子中,听不到寒门的事情,苏氏那些艳情的传闻她只听过一点,但是太过浮夸,不能叫人信服,光看眼前人的外表,她无法将这样的姑娘和那样龌.龊不堪的传闻联系在一起。
这个来自苏氏的美人并不是她想象中青楼楚馆女子的艳俗魅惑,她笑起来的时候,叫人也想跟着笑,她皱一皱眉,便让人想方设法地哄她开心。
“怎么便不讨喜了,我要是个男子,肯定会倾慕阿笙的,能与你一道去感业寺,七日不食荤腥也没什么的。”温舟瑶惆怅地打量她的脸庞:“只是你这身量也太纤弱了一些,感业寺的斋饭雕出牡丹花来也不过是那个味道,叫你斋戒七日,亏得殿下也忍心。”
秦后执政的时候曾断了锦绣殿数日的米粮,苏笙照样活得好好的,斋戒而已,总比断食来得好些,“祈福不就是茹素抄经么,瑶娘要是不愿意,我到时候替你抄几本也使得。”
……
武敬二年六月廿二日,圣驾携东宫共往感业寺,持七日之戒。
感业寺都是些嫔妃侍妾出身的女尼,皇帝和太子有自己的居处,但剩下的随行女眷就需要主持费心安排,女官们是暂住在一些女尼腾出来的禅房中,而像是苏笙与温舟瑶以及东宫的嫔妃,都是住在平日寺院待客的静室。
苏笙所住的静室不算太大,侍女们退下各自更衣,两名女尼拿了木兰色的衣裳看着苏笙换上,外面罩了黑色的海青。佛教讲求僧袍要用如法色,这些跟随圣上来的女眷不需要穿缁衣粗袍,但还是更换了衣裳的颜色,并且自己更衣。
“感业寺的衣裳也会熏这种香吗?”苏笙嗅到衣裳的三宝领处有淡淡的馨香,怡人心神,好像在宫中哪里闻过似的。
一个女尼双掌合十,不慌不忙道:“这是曼陀罗花香,曼陀罗花为佛教吉花之一,见者忘忧,又有洞察幽明、幻化无穷之意。只因寺里来了贵人,主持才准许使用。”
苏笙出身于香料之家,真正的秘方却是传男不传女,她只是凭着直觉嗅着这香有些熟悉,但宫中各味香料何止数百,说不出其中怪异之处,依言换上,盘腿坐在屋内的蒲团之上静心诵经。
两名女尼替她掩好门退下,另一名女尼等走远了一些才抚着胸口道:“阿弥陀佛,圆空你倒是镇定,这姑娘万一闻出来,你我岂非死罪?”
“做都做下了,你害怕有什么用?”那名法号圆空的女尼不以为意,“贵人许咱们出感业寺另寻人家,这姑娘的运道就在今日,你还怕她怪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