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之后瞧着阿耶的反应,圣上淡淡一笑,“英国公府温氏是我朝第一等的人家,可惜三郎有妇,否则倒也相宜。”
太子松了一口气,心里却有一种落空的感觉,他和温舟瑶许久未见,记忆还停留在捞起袖子就能开打的幼时,而现在的她已经出落成一个英气爽朗的少女,这个姑娘的身后站着英国公府,又比苏笙更得阿耶的赏识,即使是性子顽劣一些,不能像苏笙那样对他谦恭柔顺,但在这些权力优势的映衬之下,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有些期盼阿耶能强硬些,然而圣上却又像是随口说说,实际上并没有更换太子妃人选的愿望,叫他那一点隐秘的猜想扑了空。
台上的人已经跌到了场下,擂台上的禁军见已经获胜,便立在原处抱剑行礼,等候圣人吩咐。
圣上皱了皱眉,“就算是加恩外戚,三郎收这样的人做郎将也是有欠考虑,叫那些真正有学之士寒心。”
苏良瑜从地上滚了一圈之后勉强爬起来站好,听到圣上这样说心瞬间凉了一半,他将求助的眼神投向苏笙,但是这位记忆里对他十分恭敬的妹妹却还在同英国公府的娘子一道射箭,丝毫不关心这边的困厄。
苏家暗地里为东宫提供了不少支持,太子就算觉得被拂了颜面,也不能放着他们两个不管,但还没来得及替人讲情,阿耶又对他言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东宫是天下瞩目之处,你的身边尽是些这样的人,朕怎么能放心得下叫你去新罗督战?”
东宫亲自带兵出征的提议一直是悬而未决,太子只当阿耶自己是政变起兵,便也提防有人再走这个路子夺了他的位,没想到皇帝竟还是愿意叫他插手军队的事情。
“阿耶说的是,三郎受教了。”
圣上的心意关乎到他的新罗之行,既然皇帝不喜欢苏家的人,这兄弟两个带出来没能给自己长什么脸面,太子不好现下替人再讨官,让内侍送了他们到外面等候,自己亲自拿了弓箭陪圣上下场,往常他们父子也一同演武,但今日太子心思却不在弓矢之上,只有几次能正中红心。
等一轮过后,温舟瑶和苏笙早已经悄悄退出了含章殿。
他稍微有些遗憾,但碍于千秋殿是皇帝的内宫,又不敢直言,“阿耶,虽然苏氏的子弟不合用,但终究也是苏娘子的兄弟,若是能见上一面,也能聊慰思家之苦。”
“外廷官员不可擅入后宫,且他们又是白身。”圣上望向太子,面上噙笑,却令太子惶恐不安,“后宫女子数以万计,即便是三郎也要少往内廷来,他们更是要避嫌。”
皇帝的内廷里没有需要太子避嫌的宫妃,但后宫所有女子都为圣上所有,原先英宗贵妃住在锦绣殿,东宫想往她那里去瞧一瞧太子妃倒也不是不行,然而英宗贵妃离宫,苏笙又是由他提议挪到了千秋殿,那里有圣上指派的女官内侍跟随,他总往千秋殿去阿耶会不高兴的。
他惴惴不安地净过手,向阿耶请辞的时候圣上才想起了什么,“原先想着你还小,也没让你在朝中领一个实衔,既然三郎有心往新罗去,朕也该叫你在朝中任职。”
圣上沉思片刻,询问他道:“朕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职位,不如就叫三郎做尚书令可好?”
朝中三省六部,其中门下省有侍中二人,中书省有中书令二人,都是正二品,唯独尚书省的尚书令一直是空缺着的。
这意外之喜足以冲淡见不到美人的遗憾,只因在高.祖一朝中文皇帝当年曾任尚书令一职,是以文皇帝御极改年号为贞和以来,皇帝都不会将尚书令一职授予别人,一直是虚设其位,太子又惊又喜,但还是勉强压住了自己的心思,“无功不受禄,我又不曾为朝廷建功立业,恐怕难以服众。”
“眼前就有一桩功业等着三郎,”圣上知道他一直惦记着新罗的事情,也没有想过要吊着人:“等大圣皇后忌日斋戒过后,朕会下诏叫三郎率兵往辽东去,英国公这几日还同朕说要让温家的几个子侄一同随军,你接管之后要多留心些。”
这便是只需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太子想安排外戚苏氏的子弟还需看皇帝的脸色,但英国公与皇帝亦君臣亦朋友,要让自家子弟在军中获得高位不过是在圣上面前提一句的事情。
东宫没有封地,要用钱时单靠俸禄是决然不够的,苏氏明里暗里为东宫提供了不少用度,然而英国公在朝中的地位却是多少银两也买不回来的。
太子心中有了新的计较,忙对皇帝道,“既然几位表弟有心,那儿子自当放在身边。只是今年恰逢甲子,前些日子又有白昼流星与西南灾旱,若又要开战恐使民间生怨,阿耶何不让宫中女眷随圣驾一同往感业寺去为先后与国事祈福,也能稍安朝野之心。”
历代都看重甲子之年,但今年年初生出了白昼流星这等妖异之兆,又赶上了西南地方有了地震,今年进贡的蜀中荔枝杨梅都少了大半,赈灾这种事情属于前朝,但白昼流星这种天象灾兆一般由圣上亲自下诏罪己或者是率领内廷女眷一道斋戒祈福,做一做虔诚姿态。
罪己这个得看天子自己的心意,圣上虽然幼时认过玄真法师为师,然而并不相信区区流星就能毁坏国运,不过太极宫与东宫能够得上资格去祈福的女眷本就没有多少,令她们祈福也不消多花什么力气,便叫元韶同太子去商议。
……
“阿笙,你累了么?”温舟瑶知道苏氏不怎么热衷骑射,但没想到苏氏的男子能这般不济,十几个回合都抵挡不住,也替苏笙觉得尴尬,她们向内侍监提前说过,便先退了出来,苏笙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温舟瑶也不好安慰她,“你也不必这样心急,表叔叫我在宫中多住些时日,咱们来日方长。”
苏笙想起宫中的流言,坐在千秋殿的矮榻上,由着侍女按摩腕肘,离开了锦绣殿的日子确实是逍遥自在得很,她虽然同情姑姑被圣上挪到了南内居住,然而宋司簿除却奉命行事之外,从不干涉她的事情,教导人的时候也甚是谦恭,叫人如沐春风,而不是战战兢兢。
“圣人许我过几日出宫归家,倒是不能与你常常相见。”苏笙叹了一口气,依她对太子心意的理解,殿下并不爱温氏这样的女子,温家的姑娘刚刚除了行礼,也没有瞧太子一眼,并不像是会钟情于他的模样,“圣上突然将瑶娘拘束起来,想来是要为你定一门亲事,阿瑶想过将来要嫁一个什么样的郎君吗?”
要说不甘心也是有一些的,她好不容易成为了未来的储妃,圣上却又要太子娶一个出身更加高贵的姑娘,然而这和温舟瑶又没什么干系,也不必同她闹翻。
苏笙是知道太子对自己也有几分喜欢,但这种喜欢是建立在他能顺顺当当地坐稳东宫之位的基础上,圣上如果真的要另择一位高门出身的姑娘做太子妃,根本没有女子选择的余地。
温舟瑶笑道:“阿笙对圣上的了解似乎还不够,表叔他才懒待管臣子这些婚姻嫁娶的事情呢,叫我进宫也不过是想叫你有人做伴罢了。”
小时候她们兄弟姊妹几个是皇子公主的伴读,现在再来与太子妃一道读书也很正常,世族是自己有一个圈子的,苏氏这种根基浅薄的人家没有资格参与融入他们,红花再好也需要叶茎扶持,苏笙将来要做太子妃总要身边有几位能拿得上台面的人物才行,所以表叔才将她从府里拘来。
“至于我想嫁什么人……”温舟瑶站在窗前犹豫了片刻,她没有具体想过要嫁什么样的郎君,如果有合眼缘的就行,但苏笙问了,她这样回答又显得敷衍,她望着窗外急匆匆往正殿过来的东宫内侍,蓦然失笑,“我嫁什么人不知道,不过四娘子的心上人好像派人送东西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