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进病房,秦蔓只?能在外面轻敲着玻璃门,害怕打扰到其他患者,只?能小声?喊:“陆珩之?!”
但陆珩之?丝毫没有听到,他就这么抱着江霖凯的帽子,坐在病床上,手指一?点一?点地抚过上面的徽章。
脑海中仍然浮现着江霖凯走之?前在病床的模样,浑身发紫,几周时?间被病毒折磨的只?剩骨架,身上插满了粗细各一?的管子,连最简单的呼吸都要靠机器才能完成。
江霖凯紧紧抓着陆珩之?的手,颤颤巍巍地说:“陆队,我知道自?己不行?了,可是我不后悔。就是遗憾,没给我爸妈买大房子,没看到妹妹嫁人。陆队,我也还没看到你娶嫂子,想做你的伴郎,我也想娶个像秦小姐这么漂亮的媳妇回家。”
陆珩之?紧握住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出来,但充斥着红血丝的眼睛还是出卖了他:“江霖凯,别说了。不就是不想给份子钱,不给就不给,你给老子好好活着,不然我就找人欺负你妹,你不是最疼爱她吗,舍得她受欺负?”
江霖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神情恍惚,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糊:“陆队,我知道你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打心底里把我们当亲兄弟,我江霖凯很幸运当你的下属,如果有下辈子我们还做战友…”
江霖凯话落,陆珩之?就听到机器“滴”的长?响,心电监护仪的三条直线,看的十分刺眼。医生把陆珩之?推开,拉上帘子实?施抢救。
陆珩之?无力地跪在地上,周围只?能听到除颤仪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好像大锤用力砸在自?己的身上,护目镜蒙上一?层雾,然后听到医生沉重?地声?音:“死亡时?间:早上10点52分。”
在玻璃门外的秦蔓发现陆珩之?的身体在抖,有些着急,又敲了几下门:“陆珩之?!陆珩之?!赶紧看过来,一?点默契都没有,你做回你的单身狗去吧!”
或许是秦蔓的威胁被陆珩之?感知到,他原本头埋在手臂里的身体一?僵,抬头就玻璃门外看到一?个穿着防护服的医生在对他招手,做各种奇奇怪怪的动作,陆珩之?心情烦躁觉得这人有病,没仔细看是谁,又低下头。
秦蔓放下手,手给自?己当扇子,告诉自?己不要生气,但心里还是很没素质骂了一?句:他奶奶的,陆珩之?等?你要出来,我要是再跟你讲一?句话,我就是狗还是土狗,中华田园犬那品种。
她在纸张上写了一?排字,然后用力拍在门上。陆珩之?旁边的病人看到门外上的字,忍不住笑了,然后叫了他一?声?:“兄弟,那是不是你老婆来了?”
“南临市公安局发来贺电,陆珩之?即日起恢复单身,普天同?庆!!!”
陆珩之?:“……”
他看到那三个感叹号,觉得脖子一?凉,然后轻笑对旁边的病友说:“我老婆被我宠坏了,见谅见谅。”
当陆珩之?站在秦蔓面前的时?候,她脑子里所有骂人的话一?下子全没了,怒气也瞬间消散了,陆珩之?咳了两声?,刚想问她怎么来了。
秦蔓食指放嘴上,然后凑近玻璃看着他:“你不要讲话,如果听得到我说话就眨眨眼。”
陆珩之?眼尾一?弯带着笑意,眨了两下眼。
秦蔓看着他穿着蓝白?色病号服的孱弱,因为太久没休息,眼睛充血凹陷进去,皮肤有些发黄。
她眼睛湿润了,手隔着玻璃像是在摸他的脸:“陆珩之?,你瘦了。”
陆珩之?摇摇头。
秦蔓才不信:“我都看到新闻了,江霖凯走的时?候肯定也不想你因为他变成这样,你在他心里是无所不能的陆队长?啊,知道吗?你不能这么颓废。”
陆珩之?点点头。
秦蔓指了指自?己眼下的乌青,十分委屈,略微抱怨:“你看看我,我这几周打你电话打不通,为你担惊受怕,每天晚上要吃安眠药才能睡着,结果你呢,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陆珩之?听秦蔓撒娇的语气,轻笑一?声?,心情有些缓和。
秦蔓一?脸茫然,完全没发觉自?己在无意识中撒娇,她以为陆珩之?不相信她,鼻子一?酸,气到落泪:“你笑什么,我都快担心死了。”
陆珩之?抬手,想擦擦她的眼泪,但隔着玻璃手上的只?有冰凉的触感:“蔓…蔓蔓,不…不要哭。”
“对,我不能哭,不然都看不见了。”秦蔓抬着头,自?己哭出的眼泪让护目镜都是雾气,她擤了擤鼻子,声?音都是沙哑:“我现在和院长?他们准备研究疫苗,不能经常过来看你,你一?定要听医生的话,好好治疗好不好。”
看着秦蔓乞求的眼神,陆珩之?手指紧握,心底一?阵动容。
秦蔓:“多休息,多吃饭,多想我,听到没。”
陆珩之?点头,此刻好想把秦蔓抱在怀里,但他不能也不敢。
陆珩之?又咳了两声?,秦蔓赶紧招手:“你快回床上躺着,医生说你不能站太久。”
陆珩之?摇头,不管秦蔓怎么说就是不肯回病床上待着。
秦蔓无奈,指了指玻璃:“陆珩之?,你看这。”
因为没法摘下口罩,所以秦蔓食指一?笔一?划写的很慢,让陆珩之?也看得清楚。
被口罩包住半张脸的陆珩之?弯起唇,脸紧贴着玻璃,明明是嘶哑的声?音却那么柔情:“秦蔓,我也爱你。”
秦蔓踮起脚也贴了个上去,隔着一?道玻璃门,两个炙热的吻像是要把它?融化。
*
每日一?次的查房,吕艺跟在其他医生后面。本身这次支援主要人员以呼吸科,急诊科和ICU的医生护士,她一?个外科医生没份,但自?己厌恶呆在家里看着廖志诚和那些狐朋狗友,便也写了请战书?给组织。
轻度感染区的氛围没像中重?度那样死气沉沉,还是会有些嘈杂。
吕艺听到一?个女孩子在打电话大声?地跟朋友抱怨着:“要不是她我才不会来这破地方?,现在实?习单位没找到,还害得确诊,现在被隔离…”
主任医生走到跟前看了一?下她的病历和CT片然后说了声?:“小姑娘,这里不能大声?喧哗。”
她点点头,音调放小,等?那些医生走过才说:“反正就是都怪秦蔓这个老妖婆。活该她八年前出车祸家破人亡,听说她妈妈现在还昏迷不醒呢,估计是看她有这狐狸精女儿没脸起来…”
吕艺听到熟悉的名字,脚步一?顿,又折回那女孩的病床,重?新打开病历看了眼。
跟着她的护士好奇问道:“吕医生,这个病人怎么了?”
吕艺摇头:“没事,你先过去我一?会来。”
吕艺见那女孩挂了电话,问了句:“你是南临人?”
“啊?”李茶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吕艺防护服身上的字,差点没激动地跳起来:“老乡!”
吕艺:“你认识秦蔓?”
李茶警惕地看着吕艺,难道是秦蔓的朋友?听到了她刚才说的话:“姐姐,你也认识?”
吕艺把病历本放回原位,从?床底拉了张凳子出来,看样子是要闲聊:“不熟,听说过。京大药化博士,挺厉害的,长?得也漂亮。”
一?说起秦蔓的坏话,李茶就特别兴奋:“姐姐,你可别被她外表骗了,秦蔓可有心机了。”
吕艺怎么会不知道李茶想什么,这小姑娘不会隐藏,眼里都写着“只?要你也讨厌秦蔓,我们就是好朋友”,只?是她在意的不是这事:“你刚才说她八年前出过车祸?”
李茶愣了一?会,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事,还是上次去想看陆珩之?的时?候无意间听到了:“是啊,也就我季师兄看她可怜给她钱,不然她哪有现在这么光鲜亮丽,可她跟别的男人跑了,你说这种人可不可恨?”
吕艺:“季师兄?”
李茶:“啊,京大药物?分析博士研究生季景轲,也很厉害,姐姐听过吗?”
见吕艺没应她,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姐姐?”
“啊?不好意思,我刚才走神了。”吕艺缓过神:“你现在在哪里读书?啊?”
李茶撇撇嘴:“京大临床药学研三在读,本来在药物?研究所实?习的,现在因为我知道她太多秘密把我赶出来了。”
吕艺在纸张上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给她:“我们医院有兴趣吗?我给你引荐一?下。”
李茶圆圆的眼睛放光,差点跳起来:“真的吗?谢谢姐姐!”
吕艺值了三天夜班,晚上好不容易休息一?回,辗转反侧,脑海里却一?直浮现着李茶今天讲的话,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她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去病毒研究所。
季景轲刚做完实?验,看了一?整天的显微镜,揉揉眼睛快瞎了。
全身消毒完准备去休息,就接到吕艺的电话,他很惊讶。自?从?那件事过后,吕艺一?看到他就躲,时?隔这么久是还她第一?次主动打电话。
安丰市的夜晚有些凉,下着小雨,路灯昏暗,街上空无一?人,显得凄凉。
季景轲看着吕艺脸上露出的创可贴,问了句:“最近还好吗?”
吕艺搓搓手,让它?暖和点:“算不上好,每天的确诊病例还在增加,床位严重?不够。”
季景轲:“那你也要注意休息。”
吕艺:“嗯”
见氛围有些尴尬,季景轲主动问:“找我什么事?”
吕艺沉默了很久,不知该怎么说,想了想还是直接问:“景轲,秦蔓是八年前那个女孩吗?”
“怎么可能,你想多了。”季景轲心颤抖了一?下,撇开眼很慌张,转身想走:“我还得做实?验去了。”
吕艺没有喊住季景轲只?是提醒他:“不是你跑什么,别忘了八年前你也在车上!”
季景轲这个神情,吕艺已经猜出了一?大半:“你是怕我跟她说吗?怕我跟她说你一?直以来对她好只?是出于愧疚,还是怕我跟她说你是当年的目击者,也是帮凶!”
“吕艺,够了!”季景轲转身,声?音大的在空荡的街上引起回声?:“你到底想问什么!”
吕艺看着季景轲的眼睛:“就想问,秦蔓是不是八年前去京大路上那场车祸的幸存者。”
季景轲闭了眼睛,手紧握,最后无力地说了句:“是。”
自?己猜到和季景轲说出来的感觉还是不一?样,吕艺还是抱着0.1%的可能希望秦蔓不是,她记得当年车祸出事的是一?家三口:“可她不是有个弟弟吗?”
季景轲:“那时?她弟弟刚好在上学,没去。”
吕艺此时?不知道什么心情,低着头不语。
季景轲喊了一?声?:“吕艺,别和秦蔓说。”
吕艺抬眸,眼神突然变了:“我没那么无聊,相比之?下我更想看到她如果知道自?己的杀父仇人是最爱的人的父亲是什么表情。”
季景轲皱眉,觉得吕艺这状态有些不对,好像回到八年前失控的那天:“可你明知道不是…”
吕艺打断他的话:“那陆志诚也脱不了干系!”
季景轲抓住吕艺的肩膀想让她清醒点:“吕艺,这事已经过去了,你收手吧。”
“不可能,从?我妈死的那一?刻,我就没有回头路了。我也想好好活着,可偏偏八年前那场车祸,让我被廖志诚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季景轲,你说我做错了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吕艺似乎是受了很大的刺激,突然开始异常躁狂,甩开季景轲的手,用力抓着他的双臂,剧烈颤抖,声?音很尖:“想让我收手,可以啊,你去把廖志诚那畜/生杀了,去啊!”
吕艺的声?音引来了病毒研究所的保安,他那些手电筒往这边照:“嘿,谁在那边大喊大叫,不知道这什么地方?吗?”
这一?喊,吕艺擦了擦眼泪,松开季景轲的手跑开,他都没来得及拦住。
保安凑近一?看,是个眼熟的人:“哎,小季医生?”
穿白?大褂的在保安大叔的思想里只?有医生这个职位。季景轲给他纠正过几次,也一?直忘,干脆就不反驳了:“刚才朋友来找我聊了一?会。”
保安大叔笑眯了眼:“嘿嘿,那小季医生早点回去,外面风大。”
季景轲往吕艺跑走的方?向望,已然看不到人影,便礼貌性点头回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