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君眉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后立刻扭过头去。

躺在祭台之上的男人的身量极高,五官轮廓深邃挺立,高鼻深目。若不是意识全无地躺在那里,定然是一位英俊挺拔的青年俊杰。

男人虽然不着寸缕,然而身上自脖子以下却覆盖着一层密密麻麻的细小暗红色藤蔓状物体,深深地扎根在他的血管和灵脉之中,不断地汲取着他体内的灵气。

甚至仅凭肉眼就能够看见暗青色的灵气一点一点地被吸出他的体内,顺着暗红藤蔓被送往未知的地方。

藤蔓的另一头深深地隐藏在地下,让人根本无法探究这些藤蔓的主体在哪里。

“哥!”吴茱萸目眦欲裂地扑上去,试图将那些细碎密集的血管连根拔除。

“茱萸!”

“别碰!”

两颗温翾的脑袋几乎在同时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然而她们的提醒晚了一步。

吴茱萸只是轻轻地碰了碰那些黑色的血管,自己的手掌就变得黑了一片。而且变黑的部分瞬间就失去了知觉,按压下去就像是按在一块死肉之上。

“这上头有毒。”晏归荼微微蹙眉,护着自家的三个徒弟往后退了几步,顺手封住了吴茱萸的几处灵脉要害,又用自身的灵气替他挡住了毒气蔓延的进一步入侵。

相柳大蛇纵然是死了,它的蛇毒依旧剧毒无比,化神期以下的修士碰到绝对是必死无疑。

“这些血管的另一头连接的是相柳妖神的心脏。”温翾眼见吴茱萸也中毒了,眼底戾气大盛,下半身的蛇身支撑着她拔高了自己的身体,憎恨地俯视着晏归荼,“但是,相柳妖神的心脏并没有固定地藏在某处,你们是永远也找不到的。只要妖神的心脏不死,吴昭就必死无疑!你就算再强,也救不了他!”

下一秒,温翾怒其不争地看了吴茱萸一眼,终究是极其失望地转身,甩着粗壮的红色蛇尾如一阵风般飞快地往通道外游去。

只要中了相柳之毒,吴茱萸也死定了。

温翾是个极其理智的人,她们不会为了一个将死之人和晏归荼这种不知深浅的对手正面对峙。

眼下水牢被破,她们必须撤离,只能等日后有机会再来给她们的小弟收尸了。

那群玄甲卫也坚定不移地拖着残破的身躯跟在温翾身后往外跑去。

“你们也快走吧。”吴茱萸将脸贴在吴昭冰冷的脸上,干脆也躺在祭台上,一副坚决要和吴昭同生共死的表情。

相柳之毒到底有多毒,吴茱萸比任何人都清楚。

只需一滴毒液掉入河中,便能毒死一条大河里的所有生物。凡是被大蛇游过的地方,都会成为荒芜一片的毒气泽国,百年之内不会有任何生物出现。

他现在没有死,也是凭借着晏归荼深厚的灵气撑着而已。

“我说,”晏归荼无语地看了吴茱萸一眼,“你到底还要不要救你哥了?”

吴茱萸有气无力地摇摇头:“......你不必哄我,我和兄长都已经身染剧毒,死期将至。何况,姐姐们也说了,相柳大蛇的心脏并不固定,我们是没办法找到......”

话才说到一半,吴茱萸突然眼前一亮,激动地从地面上爬起来,用还能动弹的右手扶着旁边的祭台:“我想我知道相柳大蛇的心脏是什么了!”

“唔?”晏归荼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船!是那艘来往于黑水河上的大船!”吴茱萸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只有相柳大蛇自己才能不受它本身的毒液侵蚀。比如它的蛇蜕和其他部位,它的心脏自然也能够在毒液里安然无恙。”

晏归荼微微颔首,忽然想起他们在进入水牢之前,温翾曾得意地宣称,造船的材料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材料。

如果说是相柳大蛇的心脏做船,那还真的是货真价实的独一无二。

刚才还一副马上就要厥过去模样的吴茱萸此刻变得精神抖擞,再不见方才的颓然。

他干脆地扯下自己身上的一块布料胡乱地缠绕在自己的胳膊上,将中毒的部分包裹起来,随后便侧头看着晏归荼,精神振奋道:“前辈,我们去把那头孽畜再杀一遍吧。”

晏归荼用灵力撑起一方结界,挡住了四面八方溢过来的黑河水,眼神平静地注视着吴茱萸:“在此之前我需要提醒你,你的那‘两位’姐姐在我眼中都不算什么好人,若她们死于我的剑下,你会怨恨我么?”

听到这话,吴茱萸的表情瞬间迟疑起来。

温翾对于黑水城的人和吴昭而言,的确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但是,她们对自己却也是毫无保留的宠溺和疼爱。

否则,姐姐们又怎么会故意放他离开黑水城,在他偷偷潜入城中之后也只是装模作样地悬赏却并未真正地派遣士兵来抓捕他?

直到刚才,温翾对于他的态度都是将他当做一个不甚懂事的孩子罢了。哪怕他的行为对于幽族人来说已经相当于背叛,姐姐们却依旧尝试着去理解他。

虽然半人半妖的温翾很难理解吴茱萸口中的所谓爱情,却依旧给予了他最大限度的尊重和包容。

若非立场相对,他想姐姐们是不会反对他和吴昭在一起的。

如果姐姐们死在晏归荼的剑下,他当真能做到无怨无恨么?

见吴茱萸陷入了痛苦的挣扎中,晏归荼也不着急,只是耐心地等着他的答案。

但凡吴茱萸吐出了半个怨恨的字眼,晏归荼就会当场解决这个隐患。

他在两辈子的经历中学到的最重要的一课便是:斩草必除根。

若非前世他一时心软收养了徐无忧,又哪里会有后来那么多的纷扰因果?这一世,他决定不会让自己重蹈覆辙。

片刻后,吴茱萸终于沉重地摇了摇头:“不会,我只会恨我自己。”

他是吴昭的弟弟,却没能保护好兄长免受幽族人的伤害;他是幽族人的少族长,却无法为族人提供一处安定的居所,以至于还需要自己的姐姐们千方百计地想要复活上古妖神来为族人谋取一席之地。

无论面对哪一方,他都心中有愧。

然而,姐姐们所做之事的确伤害了许多无辜之人......

“你能想明白这一点,很好。”晏归荼淡淡颔首,指尖一弹,九九八十一块极品灵石瞬间在空中布出一个周天星斗阵,灵气构筑的结界将阵法之中的吴昭严严实实地护住。

随后他又将相柳蛇蜕炼制的灵器披在吴昭身上,这才转头看着吴茱萸:“这座阵法可以护住他三个时辰。三个时辰之内,我们必须要想办法摧毁大蛇的心脏,才能救回你兄长。”

吴茱萸重重地点了点头,同时又对着晏归荼深深地鞠了一躬:“多谢前辈。”

下一秒,白玉宫殿之内地动山摇,天翻地覆。

被晏归荼一剑摧毁的白玉墙壁完全无法承受巨大的河水压力,终究是不堪重负轰然倒塌。

“师尊!”凌江羽适时作出一副担心受怕的表情。

“乖小三儿别慌,有师尊在呢!”晏归荼宠溺地捏捏凌江羽的腮帮子,在铺天盖地的毒水扑到几人面前之际,漫不经心地眯上眼眸,持烧火棍的手微微发力,烧火棍外部黑漆漆的材料咔的一声纷纷碎落,露出了清莹如一抔月光的细长剑身。

随着他挥出掌中长剑,一声响彻云霄的凤鸣自天际蜿蜒而下。

站在他身后的吴茱萸愣了片刻,突然想死见鬼了一样伸出颤抖的手指着晏归荼掌中的剑,这一回是真的话都说不清楚了,只是不断地重复着:“青、青鸾剑......你、你是.......怎么会是青鸾剑......”

青鸾剑的存在就和传说中的仙界一样虚无缥缈,然而却是无人不知。

甚至就连普通人之中三岁的小孩子都知道青鸾剑是天下第一剑修的佩剑,每逢青鸾剑出鞘,必然有清脆无比的凤鸣声响起。

震惊的不止吴茱萸,司华年、云君眉和晏归荼怀里的凌江羽也都傻眼了。

他们只知道自家师尊是隐藏了实力和身份的,但是就算他们再怎么大着胆子去揣测,也不敢把自家师尊的真实身份往修界第一剑仙的头上去猜啊。

然而,晏归荼却这样毫无顾忌地当着众人的面使出了青鸾剑。

这样赤.裸.裸地将自己的身份公之于众,跟他之前还要偷偷摸摸嗑易容丹的举动简直是南辕北辙。

趴在晏归荼肩头的凌江羽微微蹙了蹙眉,师尊此举,必然是刻意为之。

但是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凌江羽想不明白。

一道弥天极地的恢弘剑气自晏归荼手中的青鸾剑杀出,瞬间就连汹涌澎湃的黑水河流都被这霸道无比的剑气斩成两段。

古人说抽刀断水水更流,那是他们不曾见过晏归荼这足以斩断水流的剑法。

趁着剑气分开黑水河的间隙,晏归荼直接搂着凌江羽,用另一根捆仙索拽着自家俩徒弟和吴茱萸三人拔地而起,飞身数十丈之后,如同一片轻盈的羽毛般飘飘然落在黑水城高大的城墙之上。

高墙之内,地宫塌陷引发的地震已经让城中居民惶恐不已。

无数普通百姓恐惧地往房子外面奔走,而那些低阶的修士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紧张地踩在自己的剑或者拂尘之内的法器上,如同没头苍蝇一般在半空中慌乱地飞来飞去打探消息。

城主府上,温翾面无表情地看着往日里井然有序的黑水城此刻变成了人间炼狱的图景,丢下一句冰冷至极的话:“动手吧!”

既然他们的行动已经被发现,黑水城是决计不能再待下去了。

“提前动手的话,我们的身体恐怕承受不住妖神大人解除封印后的灵体力量。”另一个‘温翾’神色担忧的低头,轻轻地抚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

“等不了了,这几十万人的灵魂之力或许能让我们支撑到返回族地。”温翾面无表情地看着无数的红色藤蔓从地底冒出,飞快地穿透活人的身体,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将一个大活人吸成了骷髅,漠然转身,走向了停靠在岸边的大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