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归荼下山的时候其实是不缺钱的。
毕竟是天下第一大剑宗七十二峰地位超然的北尊长老,身上随意一件饰品便价逾千金。寻常的金银玉器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意义,用来铺床都嫌硌得慌。
奈何晏归荼平生样样都好,却独独有个不大好的爱好,他喜欢赌。
天岚剑宗的北尊长老爱赌,这是修界上下的共识。
而且逢赌必输。
就算是揣着金山玉矿进赌坊,晏归荼出来以后也必然是两手空空两袖清风。所以他还有个绰号,修界的散财童子。
所以他才会最先在赌坊里捡到被人欺负的大徒弟司华年。
黑水城不算小,自然也少不了这样能赚钱的营生。
听着赌坊里隐约传来吆五喝六的热闹动静,晏归荼的脚步就不由自主地放慢了。
“师尊?”手里捏着根糖葫芦的凌江羽疑惑地看着走不动路的晏归荼。
晏归荼干咳一声,装模作样地移开了视线:“彩蝶坊是不是在这个方向?”
云君眉面不改色地牵着晏归荼的衣袖,把他往另外一条街拽过去:“在这边。”
他们师尊好赌,这还是她从大师兄嘴里打听到的消息。
当然,她最开始也并不是刻意要打探晏归荼的底细,只是好奇师尊怎么会去赌坊捡到大师兄。一番追问之下,才明白了个中缘由。
原来是师尊进了赌坊不到半个时辰,就把自己身上的玉佩、扳指和剑坠子输了个一干二净。
他输得痛快了也不歪缠,站起身拍拍灰就打算走人,结果不防备被人一脚踢飞的司华年就这样撞到了他的怀里。
他一把拎住了高大少年的衣领脖颈,随意打量了两眼竟意外地发现这个少年还算是个修仙的好苗子,直接就用身上最后一块中品灵石把少年买下来。
从司华年嘴里探听到这些消息后,云君眉看着自家大师兄的眼神都带着几分同情。
晏归荼才一踏进采蝶轩的大门,就在紫檀木的柜台上排出一排闪耀的灵石,把司华年和云君眉两人推到身前:“给我这两名徒儿置办几套能出去见人的体面衣服。”
店里的几名女侍眼神含蓄地扫过柜台上的灵石,脸上的笑意更加温柔了:“请两位这边来,本店有最好的绣娘,能为两位提供最好的衣服。对了,这位先生和这位小公子不挑一挑么?”
晏归荼懒洋洋地笑了笑:“你们只管把我这两个弟子打扮好便是了,好处少不了你们的。至于我么......”他说着低头扫了一眼自己身上普普通通的青色长衫,“有这个钱倒不如去赌坊玩两把骰子。”
“师尊,什么是骰子?”凌江羽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望着晏归荼,黑亮的眼眸中充满了旺盛的求知欲。
晏归荼顿时有些心虚,他倒是不该在自家的小徒弟面前提这个,万一把小孩子教坏了可不好板正过来。
“不是什么好玩的东西,小孩子家好奇心不要那么旺盛。”晏归荼摸了摸鼻子道,“你还想吃什么?师尊买给你。”
凌江羽十分乖巧地摇摇头,晃了晃手里的糖葫芦:“弟子有糖葫芦吃就很开心了。”才怪。
晏归荼老怀安慰地点点头,这小家伙懂事得让人心疼。
凌江羽越是这样乖巧,越是让他不受控制地想要拿前世的三个白眼狼弟子作对比。
徐无忧一上山就跟在他身边,山门之内无人敢于轻视她,但她却终日摆出一副浓愁淡郁的表情,仿佛这个世界都欠了她的。
直到最后晏归荼才意识到,在徐无忧的眼中,他的确是欠着她的。他那些对她的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在对方眼里都成了别有图谋和心怀歉疚的补偿。
可是说到底,他又欠了徐无忧什么?
杀了徐无忧亲生父亲徐泽的人的确是他不假,但这是因为徐泽因为修炼一心求快导致道心不稳,最后走火入魔竟将自己妻子在内的师门上下两百多口人悉数杀尽。
就在他准备将自己年幼无知的孩子一剑斩杀的当头,孩子惊惶无助的哭声惊醒了走火入魔的徐泽,唤醒了他最后一丝人性。
闻讯赶来的晏归荼见到自己的昔日故友走火入魔,震惊之余,发觉故友眼底尚存一丝清明。
然而强大如他自然也能清楚发现,好友的心智已被心魔控制十之八、九,最后这一两分神智也未必能支撑多久。
徐泽来不及后悔自己没有听从晏归荼的劝诫稳扎稳打,一心求快的他最后落得家毁人亡的下场,只得趁着自己还保留着最后一份清醒的时候,将三岁的幼女托付给故友照看,同时请求故友在自己完全丧失理智后必要亲手将自己斩杀。
唯有死在名震天下的青鸾剑下,他方能瞑目。
亦算是以己之恸警醒后人了。
晏归荼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青鸾出鞘,必是见血而归。
他埋葬了徐家上下两百多人后,抱着哭得昏厥过去的徐无忧回到了天岚剑宗,将她认为养女,带在身边悉心教养。
上山后的徐无忧惊惧之下高烧了七天七夜,醒来后却选择性地遗忘了记忆中最让她痛苦的一段回忆。
晏归荼也不确定,她是在什么时候听说了那段往事,从此便在心底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当然,前世想不出答案的问题,他现在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徐无忧、朝旭阳、周赟......
这一个个的名字都在逐渐远离他的生活。
想到这里,晏归荼就觉得很是欣慰。
“听说了吗?天岚剑宗的第一剑仙突然失踪了,寻人悬赏令都已经贴到城墙上了。”门外,路过的几人正在交谈。
晏归荼不动声色地竖起耳朵。
“天岚剑宗的北尊长老晏归荼,谁不知道?修界第一剑仙,十五岁结金丹,三十岁破元婴,不到百岁就修炼至化神期,后来更是一人一剑守住了魔界和人界之间的空间裂缝十天十夜,挫败了魔界入侵人界的阴谋,积下了天大的功德,连跨化神、返虚两大境界,濒临飞升。如今的晏长老已经半步仙界,算是半个仙界中人了。”另外一人立刻接口,把晏归荼的平生倒背如流。
“北尊长老既然这样厉害,怎么会突然失踪?该不会是魔界妖人的陷阱吧?”另一人突然接口问道。
“这岂是你我这样的平庸之辈可以揣测的?”最先开口的那人半是自嘲道,“不过天岚剑宗今年还有一件事倒也是热闹得很,他们今年招收新的门人弟子里,把修界最大的废物朝旭阳也招入门下了。”
“朝旭阳?朝家的那个天生没有灵脉的小祖宗?”旁边的人嘲讽道,“听说朝家家主和碧姝仙子费尽心机求来了无数的仙草神丹,妄图替他逆天改命。只是那价值连城的丹药他跟吃炒豆子一样吃了无数,吃到二十来岁了连引气后期的修为都没有?”
“恐怕这次也是碧姝仙子动用了人脉,才将他送进了剑宗。”
“就是说啊,虽然人家是个天生的废物,奈何投胎技术就超过了咱们几个......”
外头那群人的脚步声越走越远。
晏归荼漫不经心地用手指碾碎了手边的坚果,剥出白嫩的果仁摆在旁边的青瓷小碟里,顺手把小碟子推到凌江羽面前:“吃。”
事实上,他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穿越者穿到了朝旭阳的体内,就能让一个终极废材突然变成修道天才?
按理说,修炼天赋看的应该是修炼者的灵根、灵脉和灵骨,其中灵根决定了修炼者是否有修行资格,灵脉决定了修炼者的修炼速度,而灵骨则至关重要,能够决定修炼者的上限。
灵骨越强,修炼者越有可能飞升天界。
但是,换一个灵魂根本不可能改变灵根、灵脉和灵骨的情况。
朝旭阳身上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哦。”凌江羽乖巧地点点头,捻起一颗果仁递到晏归荼嘴边,“师尊先吃。”
晏归荼:“......嗯。”
他用牙齿叼着小弟子喂过来的果仁,继续用手指轻松地剥开厚重的坚果壳投喂小弟子。
不大一会儿功夫,侍女便带着换好衣服的司华年和云君眉两人下楼来。
云君眉穿着袭海棠红曳地留仙裙,腰间一条妃色腰带勾勒出纤纤细腰,臂间挽着条天青色绣百花披帛,远远望去如云中仙子摇曳下凡,纵然面貌寻常,一颦一笑间却难掩天人之姿。
司华年换了套行动利索的鸦青色劲装,手腕处的护腕被绑得结结实实,身形高大挺拔,面容俊朗端方,一副少年侠士的派头。只是他眼神之间仍有几分怯懦,倒是让这份英气被削弱不少。
“师尊......”向来不拘小节的云君眉换上了娇艳的粉裙,脸上也难得带了几分羞意。
晏归荼拍手评价道:“很好看,店家,照着这样的衣裙再给他们一人来十套。”
几名侍女和绣娘心中欢喜,立刻去把类似的衣衫打包起来。
“师尊,小师弟还没有新衣裳。”司华年心中不安。
“无妨无妨。”晏归荼摆摆手,“为师自有安排。”
事实是,凌江羽身上那件看似寻常的月白色长衫却是一件灵器,论其价值却比这家店里所有的衣服加起来都值钱。
师徒四人买完了衣服就去了最大的交易市场,买完了炼器的材料又转道去了药材市场买最基础的炼丹材料。
反正就是一路买买买。
“夫人,那几人看上去并无异常。”恢弘空旷的城主府大殿之上,两名暗卫半跪在地面上,向坐在主位之上的女人汇报道。
穿着一袭黑底绣着金色暗纹凤凰华服的女人端坐在华丽的城主宝座之上,面无表情地听着手下汇报的消息:“查出了他们的来历了吗?”
“已经查出,他们是几日前在空桑山落下门户的抱朴门师徒。”暗卫沉声回答。
女人漫不经心地低头打量着自己艳红的指甲:“和他有关系吗?”
“目前没有查出他们和城主失踪有关系,”暗卫回答,“不过我们在跟踪的过程中,发现另外还有两方人马在跟踪他们。一方是云氏当铺的人,还有一方......对方的修为在我们之上,我们不敢妄动,并未探出对方来历。”
女人微微挑眉:“有点儿意思,继续跟着。”
“喏!”
两名玄衣暗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空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