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白云苍狗。

兀立岸边的树枝被战火烧得焦黑,远处望去仿佛一只枯瘦的手绝望地伸向苍穹,像是在祈求着什么,又像是在控诉着什么。

抱朴门从上到下师徒三人一字排开蹲在渡口,动作一致地将手揣在衣袖里。

无他,这黑水河岸边的气温实在是太低了。烟波浩渺的湖面遮住了对岸的所有景象,唯独能让人看到的便是氤氲不止的浓白雾岚,寒意无孔不入地钻进衣服里。

凌江羽抱着手臂站在旁边,俊俏的小脸被晏归荼直接抹了几把锅灰,特别是眉心殷红的朱砂痣被遮得严严实实。

没办法,晏归荼身上不多的易容丹已经嗑完了,手边也没有炼制丹药的材料,只能用这种简单直接的办法糊弄......呃,帮助小弟子易容了。

凌江羽冷眼看着平静无波的黑水河,蹲在旁边的三人交换了个眼神,都猜不透他们家小弟子/小师弟在想什么。

除了抱朴宗四人,还有好几十号人蹲在渡口等着那艘可以将他们送去黑水城的大船。

那群人中大抵都是老弱妇孺,衣衫褴褛,看着像是逃难而来。不过抱朴宗这四人混入其中却也丝毫不违和。

毕竟除了凌江羽外,其他三人穿得也和这群流民看上去没什么区别。

也有少部分衣冠楚楚的修士,刻意与这群流民拉开了距离,远远地站在另外一处。

“等咱们赚到钱了,先给你们俩买两件新衣服。”晏归荼看看自己的大弟子二弟子,又看看那群流民,一拍大腿决定道。

“师尊有办法赚钱?”司华年一听到赚钱,立刻有了兴致。

晏归荼的目光转向二弟子,露出一抹诡谲的笑。

云君眉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然而几人等到夕阳西下,也没有看到传说中的大船开来接人。

晏归荼回头看着自家几个弟子:“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来接人的船是每天申时准时靠岸?”

云君眉和其他两人也十分肯定地点点头:“没错,柳前辈就是这样说的。”

他们出发之前特意去咨询过太初玄宗的柳临风,在确认了进入黑水城的方法以后才踩着点来,然而等了两个多时辰还没有等到大船。

附近几名修士交头接耳一阵后,摇摇头转身打算离开。

其中一名青衣修士回头看了眼还站在渡口焦灼地等候渡船的那群流民,眼底掠过一丝不忍。

他犹豫了片刻,转身提醒那群流民:“你们先回去吧,今天的船不会来了。”

闻听此言,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其中一名衣衫褴褛的年轻人立刻追问他:“这位仙师,您怎么知道船不会来了?它今天不来明天会来么?我们都是逃难来的,要是进不了黑水城我们可怎么办啊?”

“是啊是啊,仙师您若是有什么消息请透露一点吧。”

“求求您了仙师......”

人群逐渐地将那几名修士包围起来。

青衣修士顿了顿,还是决定将自己得到的消息坦诚相告:“黑水城城主失踪了,城里现在乱得很,恐怕近段时间是不会开放城门了。你们,还是想想其他办法吧。”

人群瞬间炸锅。

他们抱着极大的期冀昼夜不舍地赶往这里,没想到等待他们的却是闭门羹。

最先发问的年轻人闻言,沉默了片刻后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我全家都死光了,我一个人好容易才到了这里,我不走,我就在这里等着。”

他这话一出口,其他的流民也都纷纷应和:“对,我们也不走了。”

“走?我们还能去哪儿啊?听说黑水城的城主是个仁慈的人,我相信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去死的。”

“是啊是啊,我们也留下来等船吧。”

众人纷纷应和,也学着那年轻人的架势直接坐下,有的人甚至解开自己破旧的行囊打算就地埋锅造饭。

“师尊,咱们还要继续等吗?”云君眉看着那边的人群和几名已经乘着各色法宝离开的修士,回头询问晏归荼。

晏归荼气定神闲地看着平静无波的河面:“船来了。”

他话音刚落,一艘巨大的黑色大船就从河流转角的位置出现。

大船高逾十米,共分上中下三层,船头雕着凶兽螭吻,在无风的河面上缓缓前行。

看到船从对岸驶来,众人一阵欢呼。

那几名修士表情愕然,随即也停下来等着大船。

刚才那名坚定地声称自己要上船的年轻人也在人群中极目远眺,似乎想要看清楚那船头掌舵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大船在靠近岸边三米左右的位置停下,在所有人期待的眼神中,船上放下了三座木桥斜搭在船沿上,另一头落在了岸边。

紧接着,一男两女三名黑衣人分别提着盏红色、黄色和绿色的灯笼,沿着木桥走到了三座木桥的桥头。

不知道是不是岸边所有人的错觉,在黑色大船靠岸以后,他们感觉整个天空的天光都随之暗沉了几分,而且靠近岸边的河面雾气也变得浓重了许多。

“黑水城使者狐月、鬼卿和折颜迎接各位上船。”提红灯的少女面无表情地开口道,“交付灵石的请通过鬼卿所在的绿灯木桥上船,交付自己最珍视物品的请走折颜所在的黄灯木桥,选择猜谜语的请走我这里的红灯木桥。”

站在最前面的几名修士熟练地递上五块下品灵石作为船资,后面又有几名普通人也跟着交付了灵石,踏上了点着绿灯的木桥。

其余的人战战兢兢地排在了黄灯木桥的前面。

晏归荼带着仨弟子走向最后面的红灯木桥,木桥前面只站着一个人,是刚才那个年轻人。

“师尊,我们若是答不上来对方的问题,真的会被扔进河水里么?”司华年有些担心地小声询问。

晏归荼跟在年轻人身后踏上木桥,扛着自己不离手的烧火棍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既来之,则安之。”

年轻人回头看了晏归荼一眼,眉梢微挑:“你的胆子倒是挺大,不过你可能不知道,有传言说自从这艘黑船出现之后,踏上这红灯木桥还能顺利抵达对岸的人可以说是十不余一。”

晏归荼笑眯眯地看着对方:“阁下胆子也不小,既然你走得这桥,我和我的弟子们自然也走得。”

年轻人微微一顿之后,站在甲板上向晏归荼伸出自己的手:“在下吴茱萸,是个还未入门的修士。”

晏归荼笑了笑,拱了拱手:“在下江蓠,这是我的三位弟子,杜若、紫芙和京墨,幸会幸会。”

站在旁边的‘杜若’一脸茫然,倒是‘紫芙’和‘京墨’若有所思地看着自称吴茱萸的年轻人。

吴茱萸是一种药材的名字,晏归荼随口编的江蓠、杜若、紫芙也都是药材名字。

晏归荼不清楚这个年轻人是不是真的叫吴茱萸,不过他并没有要跟这个年轻人结交的想法,胡乱扯几个人名来敷衍的态度丝毫不加掩饰。

听了晏归荼明显现编出来的名字,吴茱萸的嘴角一翘:“的确是幸会。”

晏归荼没再搭理他,将目光转向旁边的人群。

那些踩着黄灯木桥上船的人无一不垂头丧气,灰头土脸。

那名叫折颜的美丽少女仿佛能看透人心,每当他们想要用其他东西代替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时,都会被折颜面无表情地一语道破。

有的人最重视自己的生命,于是被迫签下了卖身合同,将自己的小命卖给了黑水城,有的最重视自己的钱财,于是他们藏在隐秘角落里的财物一分不剩地被少女取走,还有的小孩子最重视的是亡母留下来的一根木簪子,那簪子做工粗糙一文不值,却也被少女不容分说地取走。

此刻,人群里一片悲戚。

不过很快就有人领着修士和人群去往大船内部的房间,他们付出了相当的代价,也获得了顺利渡河的权力。

片刻功夫,偌大的甲板上便只剩下晏归荼师徒和吴茱萸五人,还有手持红灯的少女狐月。

夜风有些大,然而狐月额前的刘海在风中却纹丝不动。不仅如此,她的裙摆袍角也像是石雕一般不能被风吹动毫分。

晏归荼微微眯上眼睛,这少女的修为已经达到了物我一体的境界了,她即是风,风即是她,故而风拂过她时便如同拂过空气。

这丫头最低也是金丹期的修为。

“只剩下咱们几个了。”吴茱萸从自己的包袱里掏出几块大饼,利索地掰成了好几块,慷慨地分给晏归荼几人,“吃点吧,待会儿要是能猜出谜语呢,这就当夜宵了。要是猜不出来呢,吃饱了也好上路,你们说呢?”

晏归荼瞟了一眼他手里干巴巴的大饼,一挥手就从储物戒指里取出了一大堆他们提前准备好的烤肉和肉汤,看得吴茱萸目瞪口呆。

“你......你既然拥有储物戒指,身份必然不俗。怎么连二十块下品灵石都不肯掏,非要带着你的弟子走红灯桥冒险?”吴茱萸目瞪口呆地指着晏归荼手指上的储物戒指问。

储物戒指不比其他,就算是顶级的炼器大师也很难炼制出品质上佳的戒指。寻常的储物戒指空间不大却价值昂贵,可以容纳一立方米空间的戒指便价值一千块极品灵石,更何况晏归荼方才取出来的肉汤和烤肉竟然还冒着热气。

能让储物戒指里的时间延缓或者干脆停滞,就算是在极品灵器中也不多见。

晏归荼坐在船舷上,托腮看着自家弟子啃烤肉,反问吴茱萸:“你又是为什么会走红灯桥?”

吴茱萸闷闷地啃了一口冷硬的大饼:“自然是因为我掏不出五块灵石,又割舍不下我最珍视的东西,只能拿这条不值钱的命赌一赌了。”

他话音刚落,狐月便提着灯笼走到五人面前,暗红色的烛光落在她精致秀美的脸上,照亮了她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森然冷笑。

“游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