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卡拉比促狭地盯着克拉拉,手指轻轻一勾,散落一地的金拉玛彻底消失,他嘴角的笑意愈发明显。

“一百金拉玛的入场券,你能挑到什么样的龙,我很好奇呢。”

单卡拉比光裸纤细的腿从床上赤脚踩到地上,单手撑膝,翘起三根手指捏着放大镜,他的眼睛躲在后面,几乎是兴味地探究看着克拉拉。

随机他又哧哧地笑起来,像沼泽泥泞不堪的眼神,似乎在克拉拉身上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嘴角的弧度几乎咧到耳根。

魔大公露出针一样尖密的獠牙,他喉咙里冒出一阵刺眼浑浊的光,嘴巴大张着,克拉拉脑子里却听见他的声音。

他说:“走吧,尖叫深渊在等你,我美丽又可怜的小姐。”

喉咙里光团掉到横亘在他们俩之间的地面上,瞬间撕开漩涡般的黑洞,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梯逐渐一截截展开。

单卡拉比站在黑洞里的阶梯上,绅士地朝克拉拉伸出右手,而克拉拉在他的注视下把妨碍的华服一层层剥开,只剩下灵活底衣,鹅毛扇放到他伸过来的手上,又瞬间化为灰烬。

“走吧,伯爵大人。”

单卡拉比走在前面,克拉拉紧跟着,连接尖叫深渊的长梯,也叫地狱锁链,一眼朝下望去,深不见底,在锁链周围翻飞着无数像水母幽暗的妖灵,刺耳的恶灵的们的咒骂不断的回荡。

从他们一踏上锁链开始,入口就被封死,除非挑到契合的龙飞出去,不然就会被永生困死在深渊。

越往下走,越接近肉眼可见的“岛”,那是召唤龙的地方,萦绕着蓝色的烟雾,在深渊的穹顶之下,没有锁链,没有任何支撑。

单卡拉比带着克拉拉站到“岛”上的一瞬,巨大的光亮从脚下绽放,克拉拉也趁机看清楚四周的岩壁上有无数的巨大洞窟,再往下看,是一片虚无和黑暗。

“准备好了?”

克拉拉看上去很平静,如果不仔细看她眼底的闪烁,以及喉头不断的上下浮动,甚至还有额头晶亮的细汗。

单卡拉比指尖绽放出一朵普通到再普通不过的白花,在他的眼神示意下,克拉拉把这朵花摘下来。

这朵花再克拉拉手里,开始发生变化,白色的花瓣慢慢变化成红雾般的纹路,金翠的斑点,猫眼石的条脉,像耀眼夺目的鞘翅。

“这是…”

“点燃它,然后扔下去。”

这朵花变化的过程里带着致幻的错觉,竟然能听到不知名的角落传来渴望的呐喊。

克拉拉全神贯注,眼神凝定,轻触鞘翅般的花瓣,火光闪现,整朵花投射出一道道闪光,她把花扔下了虚无的深渊。

尖叫深渊开始剧烈的嘶鸣,混杂着无数龙的吼叫,开始剧烈震颤,穹顶之上暗红流光浮动,虚无中出现无数根棱柱,龙飞凤舞的绿磷光游走柱身。

无数的龙从洞窟里飞向穹顶,在一片暗光里,盘旋在他们四周。

选择龙的同时,龙也在做选择,克拉拉一动不动,仔细察觉着龙息,混乱震耳从深渊底下传出的龙吼越来越激烈,震的她几乎痉挛,直到单卡拉比轻轻的嗤笑了一声。

与此同时,所有剧烈的声音震颤都渐渐减弱,光芒和龙都彻底消失,一切回归原始的寂静与黑暗。

克拉拉整个人僵硬冰冷的就像刚从巨大的冰河里捞出来,“…失…败了吗?”

“真是有意思。”

单卡拉比召唤出锁链,转身离开。

“那我———”

“还能再试一次吗?”

克拉拉抓住他的胳膊,而单卡拉比只回头用死沉沉的眼神看着她,没有任何言语,就这样,克拉拉缓慢的落下自己的手。

“回去吧。”巨大的长梯出现,他们俩一前一后往上走。

大概走了三十级,还是四十级台阶来着,单卡拉比冰冷如铁的手放在她的肩上,又是那样恶劣的笑,轻轻的推了她一把。

克拉拉向后坠落,她看着单卡拉比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成了一个芝麻大的黑点,再到消失。

尖叫深渊下面有什么,克拉拉不知道,她挣扎着不断的甩出传送的法印,但这些动作都是无意义,深渊能吞噬一切,包括这点微不足道的魔力。

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任何恶灵的出现,这真是最坏的情况,连恶灵都不敢出没之地,而克拉拉成了这个空间里唯一能喘气的东西。

最可怕的不是掉在地上摔死,而是一直在没有尽头的在深渊里徘徊,就像那些漂浮的可怖又可悲的妖灵。

萨福教过她咒语,一种能在绝处逢生的咒语,念起来非常长,需要花很多时间。以至于克拉拉一度怀疑这个咒语的可行性,在突如其来的危险面前,是不会有时间对着危险本身念那么长一段。最有可能的是脑袋从脖子上滚到地上,而嘴巴还在絮絮叨叨念咒。

但现在这个情况,倒是非常合适这个咒语,就像吟游诗人那样,克拉拉开始吟唱,一丁点的声音在深渊里都显得无比突兀,如果能照镜子,克拉拉能发现自己的嘴唇抖的不像话,脸色苍白的就像快要死了。

咒语快接近尾声,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如果不是虚无的深渊里突然出现一股强大的吸力,把克拉拉直接卷入到另一个空间的话,她的咒语可能就成功了。

克拉拉从来没觉得自己离死亡这么近,那股吸力简直扼住了咽喉,硬生生的往下拖,就像无数的骸骨织手从地底下冒出,狠狠的拽住她,埋葬她。

就这样,尖叫深渊里的小夜魔消失了。

无数的妖灵在克拉拉小时候它们又纷纷出现,窸窸窣窣地古语此起彼伏的充斥在黑暗里。

“无回城…”

“我们的…我们的…伟大…”

“她会吵醒那…”

“真可怜啊…”

在甜腻的熏香带着血腥的气味中,在红色的烟雾跟金色的月光中,它们和无数的尘埃交融在一起,轻飘飘地浮动在小夜魔的睁大的眼前。

她的眼波纹丝不动,凝滞般呆板的姿势靠墙倒着,拱顶上有水珠滴下来,溅到她鼻尖上,柔软的舌头轻舔滚落的水珠。

回神的过程是缓慢的,克拉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来到这样的一个地方,而且这是哪里…

像魔神宫殿和教宗圣殿诡异古怪的混合体…

眼珠在干涩的眼眶里迟缓的转动,她感觉到地毯的柔软,她看到四周粗大的圆柱支撑着无数奢靡的拱顶,拱顶上贴着神意的瓷砖,镶嵌着红玛瑙和绿松石,像亚拉坦和阿梅利亚王国教堂风格的杂糅。

一大块圣幕旁就是祭台,祭台上上放着一顶三重冠,它被放在圣水里,在一朵莲花的花蕊里。

无数的魔神和天神的雕塑环绕着,在它们中间矗立着一个宝座,它像极了主祭台,又像是王座。

宝座背对着克拉拉,镶嵌在宝座背面的宝石透着的光焰,有个人,坐在上面。

银色的长发蜿蜒的像溪流一样流到克拉拉的脚边,隔着很远的距离,只能看见那个人露在宝座外能令人奇特迷醉的衣角。

克拉拉捧起眼前的银色,若隐若现的但又分外熟悉的香气萦绕在鼻息间,是蓟花的香气…

就像被香气蛊惑了,克拉拉感觉到香味变成了无数的小虫钻进身体,它们在隐秘的地方啃噬着,形成难以抑制的空无。

一种熟悉的,温柔得可怕的虚弱从她的脑子流向四肢。

直觉告诉克拉拉不应该靠近宝座,不应该靠近宝座上的人。

而那些散落在地上的银色长发就像有了生命一样,不知不觉的缠绕上克拉拉的脚踝,裸/露的肌肤,纤细的脖颈…

就像情人的抚摸,这些东西想贯穿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克拉拉拿出银质的短刀,不断的隔断它们,甚至被它们逼得不得不朝宝座走去。

她一边对付着这些银色几乎透明的头发,一边用余光轻瞥着宝座上的人。

但是从一开始,那个人就一动不动,越靠近,越能看清楚对方的一副肩膀,一截膝盖,以及食指上佩戴的宝石权戒。

脚下不小心踩翻了什么东西,一时间宫殿里的烛火被齐齐点亮,也是在这个瞬间,克拉拉看清楚那个人的侧脸…

那绝对是一张令人魂牵梦萦的侧脸,没有窥探到全貌,但足以蛊惑万千。

他额前的银发飘浮在胸前衣袍的宝石之心上,面上覆盖着魔神面具,右手执十字权杖。

距离宝座后背最近的距离,克拉拉无论如何都不肯往前再走了,直觉拉响警铃,她环顾四周,才发现这里没有门。

一声小物掉落的声音拉回了克拉拉的视线。她看见那枚戴在他手上的权戒掉在了深红的天鹅绒地毯上,撞到了祭台。

克拉拉心里紧了一下,踌躇再三,弯腰把那枚沉甸甸的权戒捡起来。

她攥着权戒轻轻的搁在祭台上,但动作停顿了几秒,又把戒指拿回来,转身走向了宝座。

克拉拉低着头,站在宝座的侧面,那个人的左手被她托起,权戒被戴回他的食指。

但克拉拉没有放开对方的手,反而松松的握着,凝视着什么,陷入了沉思。

但很快,她又把食指上的权戒剥下来,推进了无名指。

惊变就在这时候发生,权戒被卡进无名指的时候,宝座上的人身体一寸寸消失,整座宫殿剧烈的震颤,也许下一秒就要分崩离析。

克拉拉意识到变化的时候,宫殿里所有的装潢都在碎裂,直到她看见无比巨大的龙首从地下昂起。

深红的从来都不是地毯,从一开始就是这头龙赤红的龙鳞。

四周滚烫的熔岩腐蚀着一切,熔岩中的巨龙缓缓转头,与她四目相接。

硕大的龙爪抵住她的心口缓缓张开,克拉拉看见,龙爪里有个东西。

是那朵花,那朵鞘翅般耀眼夺目绚丽无比,被她点燃扔进深渊里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