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白洲是被一阵凉风吹醒的。

雨后的风里夹杂着草木的清新气?息和一点淡淡的土腥味,让人头脑都为之一清。

她裹着毯子翻了个身,抬头看?去,便?见邵沛然正站在敞开的窗户边,风将她的头发往后吹,露出?半张精致漂亮的侧脸。贺白洲心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视线从?她的额角慢慢扫下去,不放过任何一条曲线、一点细节,仿佛要用眼神将对方的模样镌刻在心上。

这视线如有实质般在身上流连,邵沛然即使不想发现也不可能。

她微微侧过脸,笑着问,“醒了?”

贺白洲不自觉地红了脸。邵沛然颈间有一抹十分醒目的红痕,是她昨晚不小心弄上去的。那时并没有觉得怎样,现在看?到了,却让她心里有种火烧火燎的感觉,下意识地挪开视线。

“怎么这么害羞?”邵沛然转过身,靠在窗台上,双手抱胸,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昨天晚上可不是这样的。”

贺白洲大窘,把半张脸埋进枕头里,轻声喃喃道,“饶了我吧。”

她听见邵沛然又?笑了一声,好在没再说别的,只是道,“起来吗?我叫了早餐,应该快送到了。”

贺白洲“唔”了一声,身体却懒懒地裹在毯子里,一时不想动弹。

邵沛然也没有催促的意思,自己开门出?去了。

贺白洲这才翻过身,平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房间里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昨晚的种种才又?从?脑海里翻涌上来,贺白洲一边脸红,一边又?忍不住再三回?味。

其实在今天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性冷淡来着。

以前的事就?不说了,大部分人情窦初开的少女时代,她的心思根本?不在这种事情上。就?是后来结识了邵清然,以为自己很喜欢她的时候,也很少会想到这方面?。

她和邵清然甚至连手都没有牵过,始终维持着相当的距离。而?且更多时候,她只是坐着听邵清然弹琴,让自己的情绪都沉静下来。这种状态下,就?更不会有别的心思了。

那时贺白洲以为自己应该是个柏拉图的追随者,但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直到后来认识了邵沛然,她才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心旌动摇,那真的是对方一颦一笑,哪怕只是无意间的一句话?,都能品出?不一样的意思来,何况那时候邵沛然的确是有意在逗弄她。

可惜还没等她适应这种状态,邵沛然又?突然变得冷淡,让她在患得患失一阵之后,暂时将心思转开了。

即使最近这段时间,两人之间可以称得上是渐入佳境,但事实上,每一步贺白洲都走得很小心谨慎,再三试探之后才会落脚,就?怕再重蹈覆辙。在这种状态下,克制、守礼是她对自己的基本?要求,所?以始终也没有深想过更多。

跟邵沛然说说话?、牵牵手,她就?已?经很开心了。

她甚至一度以为,那种心脏无时无刻不在雀跃的感觉,就?已?经是恋爱中的极致。

但是现在贺白洲才发现,她不是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只是被自己强行压下去了而?已?。在得到了邵沛然的许可之后,就?像是打开了一个开关,她所?有的热情就?都在一瞬间爆发出?来了。

光是回?想一下都让她脸红心跳。

“别想了别想了。”贺白洲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觉得床这个地方实在太危险了,大白天躺在上面?就?容易让人的思维想着危险的方向滑坡,还是赶快起来为妙。

准备换衣服时,她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这边并没有自己的换洗衣物。

不得已?,她只好先?离开房间,去找邵沛然。

“先?穿我的吧。”邵沛然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应该差不多。”

贺白洲号称身高170,但不穿鞋其实只有169,只比邵沛然高一厘米而?已?。体型上,两人都很瘦,但邵沛然的身材曲线明显起伏更大。所?以她的衣服,贺白洲全都能穿。

而?且应该可以穿出?不一样的感觉。

“……你确定?让我穿这个?”贺白洲看?着手里的浅蓝色连衣裙,一脸为难地问。

看?看?这裙子上的元素吧,碎花、蕾丝、蝴蝶结,不管哪一个都不是贺白洲会青睐的。事实上,她也不觉得这是邵沛然会喜欢的类型,很奇怪她的衣柜里竟然还有这样的裙子呢。

她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

“我妈买的。”邵沛然耸了耸肩。

大概在母亲心里,女儿还是小公主的年纪,正适合穿这种类型的衣服吧?但事实上,邵沛然即使十几岁的时候,也很少穿这种衣服。

但已?经买了,而?且因为很贵,也不能随便?处置,所?以这条裙子,就?始终在她的衣柜里占了一个位置。

要不是给贺白洲找衣服,邵沛然还真未必能想起来。

“要不还是换个别的吧?”贺白洲对着镜子比划了一下,忍不住道。

邵沛然抿唇笑,“就?这件我没穿过。”

这话?就?不好接了,总不能说我就?想穿你穿过的吧?

“试试吧。”邵沛然又?撺掇她。

贺白洲还能怎么办?只好同意了。但她心里已?经在琢磨着,要不要趁此机会,提出?把自己的衣服放一部分过来。一时半会儿应该还不能同居,但是衣服放几件,洗漱用具和日常用品放一套,自己也算是在这个房子里占据一席之地了。

怀着这种念头,连少女风的连衣裙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她将裙子从?衣架上取下来,放在床上,转头去看?邵沛然。邵沛然也正看?着她,见她看?过去,就?疑惑地问,“怎么了?”

“嗯……我要换衣服了。”贺白洲加重语气?道。

话?一出?口,她就?隐隐有些不妙的感觉,果然就?听邵沛然含笑问,“需要我回?避?昨晚不是都看?过了吗?”

“……那不一样。”贺白洲低喊道,“难道你能当着我的面?换衣服吗?”

“你想看?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哦。”邵沛然说着,故意抬起手,将手指搭在了衬衣的纽扣上,“要看?吗?”

贺白洲差一点就?昏头答应了,幸好这是白天,卧室的窗户又?是落地窗,采光非常出?色,这才及时止住了她的色令智昏。为了避免情况变得越来越糟糕,贺白洲直接走过去,把人推到了门外,然后无情地关上了门。

邵沛然在门外笑了一声。

其实她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这么大方,毕竟这也是她第一次跟人谈恋爱,没有经验。而?且因为原生家庭的缘故,邵沛然对于跟另一个人一起经营一段长久稳定?的关系,是没有多少信心的。

不夸张地说,早上醒过来的时候,看?着躺在身边的人,有一瞬间,她甚至冒出?了退缩的念头,恨不得立刻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从?这个房间里搬出?去,彻底消失在贺白洲的生活中,再也不跟她联系。

这个念头冒出?来,邵沛然才恍然惊觉。

原来她害怕的其实是自己。怕自己并没有能力去经营一段关系,怕自己最后表现得比她憎恨的人更糟糕。

所?以她没有逃走,只是打开窗户让自己清醒一下。

察觉到贺白洲醒了的瞬间,她其实是有些慌张的,这慌张中还有几分尴尬,好像一瞬间拿捏不准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跟她说话?了。

结果贺白洲表现得太羞涩了,她反而?渐渐自在了起来,找回?了原本?的游刃有余。

现在经历的这一切,的确是她以前从?来没有尝试过的,但新的东西,并不意味着就?不好。

贺白洲换好了裙子,自己对着镜子照了照,觉得好像没有那么糟糕,才拉开门,让邵沛然进来。她一边开门,还在一边回?想,上一次穿裙子是什?么时候的事?应该是小学的校服吧,上中学之后好像就?没穿过校服了。

确实感觉非常不习惯。

这么想着,她的动作不免拘谨了几分,倒是恰好很适合这条裙子的气?质。

邵沛然看?着她,心里也有些意外。

这条裙子她其实试过一次,但这种淑女版型的衣服,对于太有料的人来说反而?是一场灾难,尤其胸口还有蝴蝶结和蕾丝装饰,就?更辣眼睛了。

穿在贺白洲身上,效果却比她预想的更好,连贺白洲本?人那种略微冷淡的气?质,似乎都被中和了不少,看?起来更容易亲近了。

“很好看?。”她拉着贺白洲的手,让人在自己面?前转了个圈,满意地道,“今天就?这么出?门吧。”

“……不好吧?”贺白洲拒绝。

然而?在邵沛然这里,她从?来也没有掌握过主动权,反正等到要出?门的时候,她身上依旧穿着这条裙子,看?样子是没机会换下来了。

等出?了门,她反而?很快冷静了下来。

既然是无可更改的事,只能接受,那尝试一下新的东西,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只要自己心里坦然了,就?会发现,一路上的人其实并不关注她身上的装扮,丝毫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合适。

唯一反应过度的,大概只有高一雯了。

她看?到贺白洲,第一反应是转头去看?天,“今天的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吗?”

“别看?了,太阳没有从?西边升起,我也没有被人魂穿。”贺白洲还能反过来教训她,“有这么吃惊吗?”

“我能不吃惊吗?”高一雯将她仔细打量了一番,忍不住唏嘘,“谈恋爱比整容可厉害多了,你最近改变非常大,简直是脱胎换骨,你自己察觉到了吗?”

“不好吗?”贺白洲问。

这怎么会不好?高一雯摇头叹息,“我只是想起以前——”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意识到贺白洲现在正在跟邵沛然发展,以前和邵清然那些事,最好是少提,就?立刻顿住了。“

倒是贺白洲自己没有多想,问,“以前怎么了?”

“以前,我也觉得你对邵清然够特别了。”高一雯不无幸灾乐祸地道,“现在才发现,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跟邵沛然的待遇比起来,邵清然那一点特别,就?完全不够看?了。

“嗯……其实我有时候也会想到这些。”贺白洲说,“或许,我从?来没有喜欢过邵清然吧?”

高一雯脸上的笑容连掩饰都不掩饰的,催着问,“这话?怎么说?”

“她打电话?告诉我,许乘月跟她求婚了。那时候,我心里真的由衷地替她高兴。”人们都说,她是因为爱惨了对方,所?以才愿意放手,成全她的幸福,贺白洲就?以为真的是这样。

可是换成邵沛然呢?贺白洲根本?无法想象她站在另一个人身边,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她或许是喜欢邵清然的,但就?像是喜欢一株花,一件漂亮的宝物,愿意看?她美丽地盛开着,不忍心她遭遇攀折残损,于是细心呵护。但其实她并不在意自己是否能拥有,如果别人能照料得更好,当然也就?不妨放手。

所?以她对邵清然没有任何世俗的欲望。

邵沛然不一样,她会想亲吻她,拥抱她,用尽全力去爱她,想把她揉碎了嵌入自己的生命里,惶恐、无措、不安,却又?雀跃、欣喜、狂热,所?有的情绪都能轻易被一个人拨动。

当她真正地爱上一个人,才终于明白,那种由灵魂里滋生出?的悸动和占有欲,根本?不是自身可以控制的。

她视邵沛然为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绝不会允许有人将她夺走。

高一雯见她说话?说到一半,脸上就?不自觉地露出?那种恶心的笑容,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不由嫌弃,“噫,又?来了。”

她错了,竟然会以为贺白洲是真的想跟自己讨论邵清然的事。

其实她根本?只是想借着这种方式秀恩爱吧?

不过这种明显中了降智buff的状态,似乎也是头一回?见。所?以高一雯心里很快有了明悟,直截了当地道,“你就?直说吧,想炫耀什?么?”

贺白洲依旧只是笑,根本?不回?答她的问题。

炫耀当然是想炫耀的,但是私房秘事,即使是高一雯这样的朋友,贺白洲也不会让她知道。

所?以她只露出?了一个“你懂的”的表情,让高一雯自己去体会。

然后才满足地飘走了,徒留下一个上班上到一半,突然被抓过来秀恩爱的高一雯留在原地,一脑门问号。

要不是她给的工资实在太多了……

高一雯希望自己没那么敏锐,但事实实在是太明显了,她就?算想假装不懂也不行:夜不归宿,第二天一早回?来就?换了一套花枝招展的、从?来没见过也绝不是她的风格的衣服,发生了什?么还用说吗?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拿起手机,给食堂打了一个电话?。

今天中午全体改吃红豆饭,院长请客!

……

一整天里,贺白洲的状态都不太正常。

她还没有完全适应身份的转变,但这又?确实是她梦寐以求的进展,所?以整个人都出?于一种扭曲的兴奋之中。即使一个人单独待着的时候,也要遮遮掩掩一番,才敢去回?想昨天发生的一切,想完了还要若无其事找点正事做一下,以示自己的清白。

除此之外,就?是数着秒等下班了。

以前她也不是一定?要到时间才下班,但今天不知怎么别扭了起来,较着劲儿要等到那个时间点。而?当她刻意去关注时间的时候,就?十分惊奇地发现,一天怎么会这么长?

感觉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结果一看?表,才走了十分钟。

好像一下子懂得了古人说的“度日如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简直字字都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到了下午,她终于给自己找了一件可以打发时间的事。

——主要是回?忆完了昨天的各种甜蜜之后,顺便?回?想了一下事情的起因,好像就?是因为在会场里先?遇到了邵清然,又?遇到了林鹤之。而?想到邵清然和林鹤之,自然就?想到了邵沛然手上的伤,以及自己那个猜测。

不管猜测是真是假,邵沛然受伤的事,必然跟林鹤之有点关系。

而?且撇开受伤的事不说,作为一个父亲,他无疑也是非常不合格的。

贺白洲觉得,自己要是不做点儿什?么来“感谢”一下他,都对不起他的这份良苦用心。

毕竟真要说起来,这几年里,贺白洲在邵清然的事业发展上,也是帮了不少忙的。而?有这么出?息的徒弟,林鹤之这个老师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

近几年流行这种专业人士跨界去演艺圈捞钱,去年林鹤之也以国际钢琴大师的身份参加了一档音乐综艺,在投资方的力捧之下,他明明是导师,结果人气?比选手还高,称得上是炙手可热、身价惊人。

要不是这样,这次艺术节,他也不可能插手那么多,甚至把没登过台的亲女儿推了上去。

算来算去,总觉得他好像也沾了一点自己的光(虽然中出?大力气?的人其实是许乘月),所?以贺白洲觉得,得想个什?么办法讨回?来。

像他这样的人,最在意的当然是名声。如果只是想搞他的名声,那太简单了,只要把他做的那些事曝光,撕开那层“艺术家”的皮,让所?有人看?到隐藏在皮下的肮脏恶心,自然就?没有名声可言了。

但那样一来,邵沛然,邵清然,林抒晚,以及林鹤之的几任妻子,凡是牵扯在其中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所?以这种釜底抽薪的方式,也只能想一想。

作者有话要说:掌中大河小可爱的深水加更(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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