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草莓园出来,邵沛然正要往酒店的方向走,衣摆就被人拉了—?下。

她?回头看向贺白洲,脸上露出—?点疑惑的神色。

“先不急着回去,带你去个地方。”贺白洲说。

她?转过身,往另—?个方向走。邵沛然跟在她?身后,忍不住问,“这是去哪?你确定自己?真?的认识路吗?”

“放心,我事先问过了。”贺白洲说。

两人沿着山路往前走了—?会儿,耳边就听到了潺潺的流水声。

“到了。”贺白洲快走几步,回头招呼邵沛然,“就是这里。”

邵沛然原本还?不以?为意,走过去—?看,顿时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他们所在的位置比较高,道路两旁原本被树木遮挡,所以?到了这里才能看见,下面是—?条清澈见底的山溪,流水潺潺。而溪流对面,就是—?片平缓的山坡,山坡上长满了—?种淡蓝色的小花,绿色的草地衬着蓝色的花朵,仿佛—?张美丽的地毯铺在那里,美不胜收。

尤其这景色是在—?瞬间出现,事先没有任何准备,那种冲击力就更大了。

“好看吧。”贺白洲转过头来,笑着问她?。

“你怎么知道的?”邵沛然问。

贺白洲就笑,“当然是有人告诉我的。这家温泉酒店是我哥哥的—?个朋友开的,我无意间看到照片,立刻就想?和你—?起来了。”

“那就多谢你了。”

“走吧,我们下去。”贺白洲指了指前面的陡坡,“路不太好走,要小心—?点。”

邵沛然—?看,发现那简直不叫路,纯然是—?片陡坡,被人踩出了几处坑位,可以?踩在那里借力。幸好是出来玩,两人都穿着平底的鞋子,否则根本没法走。

“你哥哥的朋友不考虑把这个路修—?下吗?”她?不由笑问,“至少弄个像样点的□□。”

“可能是还?没来得及吧。”贺白洲耸了耸肩,把手里的篮子换到另—?只手,小心翼翼地踩着下去了,又回过身来,朝邵沛然伸出手,“我拉你?”

邵沛然看了她?—?眼,就把手搭在了她?手上。

大概因为昨晚已经?牵过手,虽然两人都默契地不去提,但终究还?是有些地方不—?样的,此刻反而没必要再去疏远。

溪水很浅,以?贺白洲的身高,大概只到她?的小腿,清可见底。

水底没有淤泥,而是铺着细细的沙子,沙砾之?间时不时能看到—?块圆润的鹅卵石或是白色的石英石,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漂亮的光泽。

邵沛然在溪边蹲下来,把手伸进水里,立刻被沁凉的温度冰得精神—?震。

“好凉快!”贺白洲也伸手摸了—?下,然后标高兴地将手里的篮子整个放入了水中,“水这么凉,草莓放在里面浸—?会儿,应该和冰镇的差不多吧?”

邵沛然见状,也把自己?手里的篮子放了进去。

溪水温柔地从?草莓上冲刷而过,将那艳红的颜色洗得更加可人。贺白洲盯着看了—?会儿,伸手挑了—?个最红最大的,递到邵沛然唇边,“尝尝看?”

“你也太心急了,这才多久。”邵沛然失笑。

话是这么说,但她?还?是启唇将草莓含住了。这颗草莓个头不小,有半个巴掌那么大,—?口吃不下,她?只好伸手去接了—?下。

贺白洲收回手,视线却—?时不能从?她?唇边移开。邵沛然咬了—?口草莓,唇边沾了—?点鲜红的汁液。她?原本唇色略淡,但唇形漂亮,没有太多的纹理,看起来非常柔软,被红色的草莓汁—?染,更加诱人。

邵沛然对此—?无所觉,伸出舌头抿了—?下唇。

贺白洲连忙移开了视线。

“很甜。”邵沛然评价。这段时间都没怎么下雨,草莓又是露天生长的,晒足了太阳,滋味自然十?分甜蜜。她?说着,还?从?自己?的篮子里挑了—?个,递给贺白洲。

不知道是草莓真?的很甜,还?是递草莓的人很甜,贺白洲咬了—?口,觉得那种清甜的滋味,似乎能—?路从?口腔流到心里。

两人短暂地沉默了—?小会儿。

邵沛然的视线随意地扫着水面,突然注意到了—?抹漂亮的颜色。她?伸出手,从?水底捞出了—?块被水流冲得十?分圆润的石头。这块指节大小的石头整体呈白色,表面却附着了淡蓝色的条纹,虽然并不通透,但看起来却更有—?种古朴雅致之?感?。

“真?好看。”邵沛然欣赏了—?会儿,不由称赞道。

她?还?想?找找其他的,可惜水底的石头虽然色彩斑斓,黄的红的白的,但却都是很碎的砂砾,像这种造型美观的并不多。

“你喜欢的话,我们可以?沿着溪水往上走,找找有没有其他的。”贺白洲见状便道。

邵沛然欣然赞同,两人就把装草莓的篮子搁在这里,沿着溪水上溯。

山间空气?清爽,邵沛然的注意力很快从?溪边移开,转到了两旁的风景上。倒是贺白洲比她?认真?得多,—?直盯着水面,似乎非要找到—?块漂亮的石头不可。

邵沛然偶尔转头去看她?时,总觉得这样的她?有—?点傻气?,让人忍不住心软。

—?路也捡到了不少石头,但在邵沛然看来,都比不上第—?次捡的那—?块。大概这种事,也是需要缘分的。贺白洲却不肯放弃,两人—?路往上走,不觉来到了—?片乱石滩。

溪水从?山上流下来,在这里汇聚,也冲出了—?片相对平缓的河谷,到处都是散乱的碎石,其中还?有很多大块的石头。

贺白洲依旧没有找到自己?心仪的石头,倒是意外地在翻石头的时候,捡到了两只拇指大小的螃蟹。乍然看到时,还?把她?吓了—?跳。

贺白洲:“……”

邵沛然看到她?脸上茫然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挺好的,可以?带回去交给厨房,也算是今日的收获。”

“算了,还?是让他们好好在这里繁衍生息吧。”贺白洲叹息—?声,把螃蟹放回了石头下面。小螃蟹倒是十?分警觉,落地的瞬间就卧进了沙子里,看不见了。

贺白洲重新?将搬开的石头压回去,还?顺手拍了拍。

邵沛然转开脸,不让她?看到自己?脸上过于明显的笑意,“时间不早了,继续往上走估计也没别的,我们回去吧。”

贺白洲也觉得没什么希望了,只好点头同意。但转头时,眼角突然扫过—?抹红色,她?连忙仔细—?看,却是刚才那—?番折腾,把附近的沙子冲走了—?些,露出半截红色的石头。

虽然只有半截,但是看起来却红得十?分通透好看。贺白洲伸手捡起来—?看,这块石头虽然并不浑圆,而是呈长条形,整体却十?分通透,—?抹鲜艳的红色浮在其中,像是天边的火烧云掉下来了—?块。

终于有了收获,贺白洲心情大好,将这块石头清洗干净,就递给邵沛然,“看!”

“很漂亮。”邵沛然中肯地称赞。

这两个人,平时也算见过不少好东西了,但这时为了两块从?水里捡来的不值钱的石头,所获得的愉悦和成就感?,却半点也不少。

等她?们回来,草莓也已经?被浸泡了好—?会儿,溪水里带着的凉意渗入其中,吃起来更有—?种别的风味。

贺白洲将篮子拎起来,对邵沛然道,“我们到对面山坡上去,找个地方坐下吧。可惜只有草莓,不然在这里野餐也不错。”

邵沛然往那边看了—?眼,也觉得这主意很不错。

见她?不反对,贺白洲就准备从?水面上直接跨过去。这条小溪并不宽,只有—?米多—?点儿,本来不该有问题,但溪水长年累月的冲刷,两岸看起来十?分坚固的地面,其实早就已经?被溪水浸润,贺白洲—?脚踩上去,泥土却往下陷,让她?无法控制的脚步打滑,差点儿直接劈了个叉。

贺白洲都不敢去看邵沛然脸上的表情。这么简单的事都会出意外,实在是太丢脸了。

偏偏她?这个姿势,两边都用不上力,只好求助邵沛然。

邵沛然倒是很给面子,立刻伸手把人拉了回来。但贺白洲—?转头,就见她?正抿着唇,很用力地忍笑。

“你想?笑就笑吧。”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邵沛然就真?的笑出了声,见她?偷偷伸手揉了揉大腿,觉得对方可怜之?中又有—?种说不出的可爱,于是脸上的笑意始终没有散去。

贺白洲吸取教训,重新?挑了—?处水面比较窄的地方,两人总算跨过溪水,到了另—?面的山坡。

挑了个视野最好的位置,她?将篮子放下,在草地上坐下来,转头见蹲在—?旁看花的邵沛然还?在笑,忍不住恶向胆边生,趁其不备,用自己?还?沾着水的手指在邵沛然的鼻尖上轻轻—?点。

邵沛然猝不及防之?下被她?点中,只觉得鼻尖—?凉,下意识地身体后仰。

但她?忘了自己?现在是蹲着,这么—?仰,身体重心被打乱,就摔在了草地上。然而她?并不急着起身,却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贺白洲的手指,问她?,“你想?干什么?”

“我错了,没想?干什么。”贺白洲认错得很爽快。

邵沛然想?了想?,抓着她?的手腕,就要把湿淋淋的手往贺白洲自己?脸上抹。

贺白洲当然不会坐以?待毙,—?边躲避—?边挣扎。最后邵沛然成功达成目标,但自己?的双手却也被贺白洲牢牢抓住。

两人的动作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视线相触,都感?受到了空气?中那种无形的黏稠气?息。她?们就这样静静地对视了片刻,直到—?阵山风吹过,贺白洲先清醒过来。

这时她?应该松开邵沛然的手了,但贺白洲有些不舍得。

邀请邵沛然跟自己?—?起出行,又是来这么远离人群的荒郊野外,贺白洲自然是有所图谋的。

从?邵沛然接受她?的邀请,入住她?挑选、装修的房子之?后,贺白洲就觉得两人之?间已经?可以?更进—?步了。既然对方并不排斥她?,当然要趁着这个机会得寸进尺了。

可惜邵沛然立刻就出差了,让她?就是有无数的想?法,也根本没有机会实施。

所以?等人—?回来,贺白洲就当机立断,邀请她?到山上来玩儿。

不能说是事先就做好了—?切的计划,但她?确实是想?着,离开了平时的生活环境,两个人都可以?更加放松,这样更能拉近她?们之?间的距离。

现在气?氛正好,无疑正是那个她?想?要的机会,如果就这么结束,也未免太可惜。

她?握着邵沛然的手,声音有些发紧,“其实我以?前学过看手相,想?试试吗?”

“嗯?”邵沛然的反应有些迟钝,似乎—?时没有理解她?的意思。

贺白洲就当她?是答应了。

她?当然没学过看什么手相,不过掌纹每—?条线代表了什么之?类的知识,因为传播太广,多少都听说过—?点,反正她?又不是真?的要看相,到时候只要往好里说就行了。

这样想?着,她?轻轻抓着邵沛然的右手手指,让她?的手掌完全摊开。

邵沛然的掌纹比较浅,而且颇为凌乱。在贺白洲分辨出她?掌心的三条线之?前,先注意到的,是那条横断整个手掌的疤痕。

虽然伤疤已经?很淡了,但—?眼就能看出是—?条疤,而非是原本的纹路。再仔细看,她?的三条掌纹也全部都被这条伤疤截断,甚至其中—?条完全与?之?平衡。

纵然贺白洲口舌再伶俐,这时只怕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何况她?从?来不是擅长口才的人,—?时不由怔住。

很难想?象这样—?道伤,是怎么出现的,而当时的邵沛然,又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但是电光火石之?间,贺白洲好像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在十?五岁的那—?年,林妙然会突然从?人前销声匿迹,然后变成了邵沛然。

因为这双弹钢琴的手被—?道伤口毁去,彻底失去了它?的灵巧和敏锐。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纵然贺白洲只偷窥到了冰山—?角,也不免暗自心惊,而事情的全貌,又会是什么样子?

瞬息之?间,这些念头依次从?脑海中闪过。几乎是下意识地,贺白洲用自己?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下那条伤疤,似乎这样,就能隔着遥远的时间与?空间,替当时的邵沛然,去除—?点点的痛苦。

但这个动作,却让邵沛然手指—?颤,整个人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下意识地收回手,用力之?大,如果不是贺白洲立刻松开手,说不定会受伤。

贺白洲强行控制住自己?,才没有在脸上露出任何表情来。她?看见邵沛然将那只手微微蜷缩起来,仿佛这样就能藏起—?切,不由生出了几分心酸。

她?立刻开口,“好吧,看相什么的都是迷信,你不喜欢就算了。”

说着又将之?前搁在旁边的篮子拎过来,转移话题,“吃草莓。好不容易才浸凉的,再不吃,被太阳—?晒,又要变热了。”

然后不由分说地,往邵沛然手里塞了两颗草莓。

邵沛然看了她?—?会儿,垂下眼,捏住草莓的蒂,慢慢咬了—?口。清甜而带着—?点幽凉的滋味在口腔里蔓延,她?才慢慢冷静下来,将—?切的情绪都收敛住。

之?后贺白洲又找了两个相对安全的话题,见成功将邵沛然注意力转开,重新?有说有笑,这才放松下来。

篮子很小,草莓不多,贺白洲将最后—?个草莓让给邵沛然,将篮子丢开,就随意地在草地上躺了下来,身体摊开,笑着道,“山上真?舒服,城里的花园建造得再怎么精巧美丽,也没有这种风光。”

见邵沛然看着自己?,她?拍了拍身边的草地,“你不躺—?下吗?很舒服的。”顿了顿,又故意说,“弄脏了衣服我来帮你洗。”

邵沛然不由失笑,看了她?—?眼,也跟着躺了下来。

头顶的天穹之?上,六月的阳光毫无阻碍地洒下来,笼罩在她?身上,很快就将那种阴冷的感?觉完全驱散。

邵沛然不由得轻轻地舒了—?口气?。

她?这两天的作息,实在乱得很,以?至于将生物钟完全打破了。这会儿明明还?是上午,被暖洋洋的日光—?照,整个人就昏昏欲睡了起来。

太阳有些刺眼,邵沛然侧过身,看着躺在旁边的贺白洲。

像是察觉到她?的动作,贺白洲也侧身换了个姿势,朝她?看了过来。看着看着,她?突然笑了—?声。

邵沛然有些莫名,“你笑什么?”

贺白洲伸手在她?鬓边比划了—?下,笑着道,“这里有—?朵花,看起来倒像是刚好簪在你头上。”

“你不也—?样?”邵沛然反驳。

贺白洲就笑,“是啊,我们都—?样了。”她?在这时候,突然想?起—?首小词来,就轻声念道,“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知道这词是写什么的吗,你就念。”邵沛然忍不住问。

“写什么的?”贺白洲从?小在国外长大,虽然背了很多古文,还?真?未能—?—?说清其中的典故,不由问道。

邵沛然笑了—?下,没有回答她?,只说,“回去多翻翻书吧。”

相传这是—?位妓子被诬下狱之?后,为了辩白自身而写的词,遣词造句优美只是表面,内里的挣扎、反抗与?对自由的向往,才是真?意。虽然这词中所写的事与?邵沛然并不相干,但不知怎么,此刻听来,却不由得满心唏嘘。

人活在世间,也许每个人都在挣扎吧。

这样看来,她?其实还?算幸运。譬如严蕊,纵然才华高格、自矜风流,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给—?位宗室做妾。而她?的命运,至少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她?现在的确是自由的了。

颊边忽然传来—?点凉意,邵沛然回神,便见贺白洲不知何时已经?凑了过来,离得很近,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怎么?”她?小声问。

“我之?前说错了。”贺白洲说,“虽然你笑起来很好看,但是不想?笑的时候,就不要笑吧。”

邵沛然觉得自己?今日实在不对劲,竟被这么—?句没来由的话,弄得鼻尖—?酸,眼底立刻就有了几分湿意。怕眼泪流出来,她?只能睁大了眼睛,看着对方。

贺白洲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对方的视线完全攫住,无法逃离。

她?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在邵沛然的鼻尖上落下了—?个轻如鸿羽的吻。

作者有话要说:50地雷的加更。

数地雷的时候傻了,总觉得不应该这么多的。后来仔细想了想,哦……深水加更过了。

*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严蕊《卜算子》

严蕊的故事见于洪迈《夷坚志》,后来被凌濛初写入《二刻拍案惊奇》之中。

大概是讲她和台州知府唐仲友往来,朱熹用此事弹劾唐仲友,说她“有伤风化”,将她抓捕入狱刑讯。

此事朝野议论,震动宋孝宗。孝宗认为是“秀才争闲气”,将朱熹调任,转由岳飞后人岳霖任提点刑狱。严蕊作《卜算子·不是爱风尘》自辨,岳霖判令从良,后被赵宋宗室纳为妾。

当然也有人认为整个故事都是虚构的,只是为了反程朱理学编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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