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白洲没有宣扬的意思,但医院里人多口杂,她病倒的消息还是不可避免地传了出去。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邵清然耳中。
虽然这是邵清然想要的结果,但在不知道前因后果的情况下,她还是不免有些不安。于是很快就撺掇着许乘月一起过来探病了。
她们到的时候,贺白洲并不在病房里,而是坐着轮椅在楼下晒太阳。她没有穿病号服,如果不是脸色苍白,还坐在轮椅里,看起来实在不像是病人。
但实际上,那隐隐的疼痛从未有一刻离开过她。
看到她们,贺白洲也吃惊不小,“你们怎么也来了?再这样下去,探病的人越来越多,外面就真的要传我重病不起了。”
“我看你这样子,也差不多了。”许乘月站在她对面,打量了一下她的脸色,摇头,“你现在这样子,去扮贞子或者伽椰子,应该能吓坏不少人。”
“哪有这么夸张?”贺白洲说着,扯了扯嘴角,想要笑一下,但终究还是有些勉强。
邵清然走上前来,靠着轮椅蹲下,担忧地道,“你就不要逞强了。你好不好,别人看不出来,难道连我们都看不出来吗?”
贺白洲也就收敛了那一点笑意,“的确没什么事,就是身体不太舒服而已,过几天就好了。”
“这话你自己信吗?”邵清然不满地瞪了她一眼。
许乘月拍了拍邵清然的肩膀,让她稍安勿躁,但自己也忍不住问,“跟她有关吗?”
虽然没有具体的称呼,但这话还是让贺白洲微微变了脸色。但她立刻就道,“跟她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虽然这么说着,但放在轮椅扶手上的左手,却忍不住抓紧了扶手,露出手背上狰狞的青筋。
邵清然在一旁看见,忍不住咬了咬唇。
果然跟邵沛然有关系!
只是贺白洲自己不愿意多提,她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又说了几句话,将贺白洲送回楼上,她们就离开了。
但一从病房里出来,邵清然就道,“乘月,白洲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得想办法帮她。”
“我们连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帮?”许乘月皱眉。
邵清然转头看她,“到现在你还要跟我打哑谜吗?你们当着我的面总不肯好好说话,不就是贺白洲喜欢上了我姐姐吗?又不是多大的事,还用得着避着我?”
“你知道了。”许乘月说。
邵清然道,“那么明显的事,哪里还要别人来说?”顿了顿,又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她们一个是我的好朋友,一个是我的表姐,如果两人好好在一起,我当然只会替她们开心。可是你也看到了,白洲现在是什么样子。难道我们可以丢开她不管吗?”
“但这是她们自己的私事。”许乘月耐心地道,“感情的事,只有当事人自己才清楚,我们怎么插手?”
“那就任由她这样吗?”邵清然忍不住说,“我已经找人打听过了,医生说她根本没有生病,是心因性的疼痛!如果不能解开心结,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
“你不该去问这些。”许乘月不赞同地说,“白洲不想让我们知道。”
“可我们是她的朋友。”邵清然坚持道,“她没有几个朋友,如果连我们都不帮忙,谁还能帮她?”
许乘月却突然问,“你确定自己真的只是想帮她吗?”
邵清然面色骤变,“你什么意思!”
“我没有什么意思,但是清然,白洲以前喜欢的人是你,这一点你自己也清楚。”许乘月看着她道,“这件事上,我们就更应该避嫌。”
“那你自己避嫌,我不会放弃的!”邵清然丢下这一句,就转身匆匆走了。
其实她有点心虚,因为不能说自己想要帮助贺白洲是全然没有私心的。但是邵清然想,我也是为了她好,以前贺白洲虽然大多数时候都很消极,对什么都没多大兴趣的样子,可至少人是好好的。结果认识邵沛然才多久,就变成了这样。
她只是想让一切回到之前的模样,这没有错。
至于要怎么帮助贺白洲,邵清然心里也已经有了想法。她会让贺白洲想起来,她爱的人究竟是谁。
……
两天后,邵清然又来了一趟,给贺白洲送来了一张自己录制的CD,怕她不方便听,连CD机都送来了。
“都是我自己弹奏的曲子。”她笑着替贺白洲安装好CD机,“我想你整天呆在这里,没什么事可做,说不定会觉得无聊,听听音乐就挺好的,还能顺便陶冶情操。——只要你别嫌我曲子弹得不够好就行。”
贺白洲拒绝了两次,都被她打断,索性就随她去了。
她还记得高一雯说过要保持距离,不过,现在邵沛然已经把话说得那样明白,两人之间再无可能了,所以这距离保持不保持,又有什么关系呢?再说,贺白洲现在的状态是真的不太好。因为疼痛的折磨和缺少睡眠,她整个人的状态都是微微恍惚的,也提不起太多的劲儿去拒绝。
当然也没兴致听什么CD机。
她静静地躺在床上,有一阵,疼痛似乎突然消退了不少,她迷迷糊糊地陷入了睡眠之中。但似乎只有一瞬的功夫,耳畔突然传来熟悉的曲调,贺白洲又惊醒了过来。
邵沛然竟然又弹了这支曲子,还录了下来。
腰背处隐隐约约的疼痛,骤然变得清晰起来。贺白洲闭上眼睛,恍惚间似乎回到了天昏地暗的十五岁。
贺白洲的身份,听起来似乎风光得很,可是只有当事人,才知道那些掩藏在风光之外的不堪。
她是个,并不被父母期待和喜爱的孩子。——做父母的不喜欢孩子,真的很难掩饰,因为他们并不需要顾忌任何人,也就不需要在她面前伪装。
贺白洲一直不知道原因,直到十五岁那年,她跟随母亲回国探亲,意外地在亲戚家里听到了原委。
许多年后的今天,贺白洲已经跟父母“和解”,再也不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但十五岁的她不懂,于是那一天,崩溃的她被别有用心的人引导,偷偷骑了一辆摩托车“离家出走”,然后连人带车翻倒在了山崖下。
腰椎骨折。万幸没有伤到脊髓,所以还不算严重。只是即使如此,也在床上躺了整整两个月。
当时她拒绝跟任何人交流,也拒绝接受治疗,甚至有时听到母亲崩溃的哭声、亲戚们互相推诿责任的话语,会觉得自己还不如就这样死去,干干净净。后来是从国外赶回来的哥哥将她带走,安顿在了S市郊区的一栋别墅里。
一开始,贺白洲浑浑噩噩,什么都不在意,沉浸在一种消极厌世的情绪之中。
直到有一天,她听到了从隔壁传来的音乐声。
一开始是杂乱无章的音符,后来渐渐有了曲调,贺白洲听了两天,才明白对方似乎是在作曲。
她因为躺在床上不能动,只能毫无选择地听着对方不断重复某一段旋律,修改、删补,好像自己也在经历着这个过程。
整整两个月的时间,一支曲子彻底被打磨成型。贺白洲不太懂音乐,也不像那些联觉者一样,听到音乐就能联想到画面。但是她觉得,这支曲子里有一种的力量,不是汹涌澎湃的伟力,更像是一粒种子挣扎着破土而出的力量,虽然微小,却坚韧不拔。
贺白洲觉得自己似乎也变成了一粒种子,在这音乐声中发芽,生长,破土而出。
于是,整个世界的风霜雨露,又突然回到了她的世界里。
两个月后,当她在医生的指导下艰难复健成功,可以下床走动之后,第一时间就去叩响了隔壁的门。
但那时,这里早已人去楼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