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在古代,萧方都从来没有打过仗,顶多也只在电视里看过所谓的“雄兵百万”,可当真见到黑压压的人山人海时,还是无比震撼。

而季云祺告诉他,除去先行军,这些是二十万人,在保证大檀内部安定的前提下,这是目前能带出来的最多人数。

也许再过几年,他们还有更多的生力军,但无论大檀内外,都已经不能再等了。

因为老娘熏陶,萧方也读过不少历史书,知道御驾亲征中最大的矛盾就在于指挥权不一致。

他自然不会在季云祺面前摆什么帝王架子,也没必要外行指挥内行。

从誓师时起,就已经在全军面前明确说过,此次出征,最高指挥权在季云祺手中,违抗军令便如同违抗圣命。

也幸亏如此,这一路上始终井井有条,行军迅速,作息有序,既维持最快的前行速度,也极大地保留兵士们的体力。

而披上战甲的季云祺也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威厉严穆,一丝不苟。

军中不许饮酒,不许淫乐,连萧方也不敢捋虎须,

季云祺单独来帐中向他说明行程时,也目不斜视,一本正经,只在退出去之前,声音软下来,轻轻叫一声“方方”。

这便是萧方最好的时间了。

小圆跟在萧方旁边,自然看得一清二楚,起初还为萧方觉得不值,这明摆着比守活寡还遭罪,但渐渐的也服了他们俩。

“皇上,有一说一,我跟了这么多单,你是唯一一个把皇上做到这个程度的。”

从京城到蓝阳关路程不近,他们为了兵贵神速,已经尽力赶路,也花了二十多天才到蓝阳关,过了蓝阳关,便是他们曾经的燮州三城了,他们将兵分五路。

两路拦住南北两方可能前来的西戎军,中间三路的目的地是燮州曾经与西戎的交界处,蓟门关。

拿下蓟门关,死守,剩下的便是瓮中捉鳖,将仍然逗留在燮州中的西戎人逐一铲除。

他们知道,燮州的百姓已经等了许久,只要闭上关门,西戎残部将躲无可躲,任何一个大檀人都可能是刺向他们的利刃。

季云祺展开地图,从蓝阳关直指到蓟门关,抬头看看中间正襟危坐的萧方,又环视一圈肃立的部下。

“左路取道虎耳,右路取道李渡城,我与皇上从中间的长寿、箭溪到南川,两边的封石和连茶一并拿下。左右两路拿下城池后,留四成守城,六成人到蓟门关前与我会合。”

他的手在虎耳、李渡和南川三点上划了一道弧线。

“从这一条线,向前推进!”

长寿城前,萧方第一次见到了真正的血与火的拼杀。

本以为古代的城池不大,容不下太多兵马,拿下也不是很难的事,可是在他面前真实发生的,是冒着滚滚浓烟前行的云梯,是城头上密如蚁群的人头。

漫天箭雨落下,便有皮盾迎上,云梯上的飞爪丢过去,便有人疯了一般乱刀砍下。

云梯倾倒下去,城墙上嘶喊声一片,即使隔着这么远,也令人遍体寒意,战战不止。

邢阳扶刀站在他身后,向前一指:“皇上,城门要开了。”

萧方忙放下望远镜,凝目向城门口看去,巨大的攻城锤将城门砸得摇摇欲坠,不过几下,铰链吱嘎声混杂在厮杀声中,城门从里向外打开,城里的人眼看再坚守不住,主动出击。

迎上去的,是一片乌云一样的骑兵。

萧方认得,那是季家先人同那位楚相一起创建的黑甲军,是大檀最锋利的刺刀。

他在万军之中找不到那个身影,却与其他所有人的想法都一样,只要有那个人在,他们一定会赢。

从出京城起,他们便片刻也没有耽搁,出了蓝阳关后更是如迅雷急电一般,飞快地攻城掠地,一路向前推去,很快便登上南川的城墙。

过了南川,季云祺便要与他分开了。

“南川到蓟门关之间多山路,崎岖难行,带上你的车驾的话,恐怕失了先机。你在南川等我,夺下蓟门关,我立刻回来找你。”

萧方再不想分开,也只能点头。

蓟门关一战至关重要,无论进退都要迅如雷霆,若是有他在阵前,不光行动多有顾虑,甚至是送给敌人的一处命门。

季云祺留下邢阳在他身边,一马当先,向西而去。

萧方第一次这样看着他的背影离开,却再没了送别云枫那时的洒脱,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有生以来遇到过特别顺心的事不多,抑或是已经习惯了依靠季云祺。

像这样自己在陌生的城镇里,居然莫名有种心烦意乱的恐慌。

慌得失眠。

他们出发的时候是二月,如今已经到了五月间,正是温度舒适的时节,他睡不着,便带着小圆去城墙上走走。

古代的城池远没有现代那样的规模,更别说这样的边陲,南川早先时候算是两国的交通要道,互市兴盛,还算稍微大些。

他们绕着城墙走了半圈,便遇上了邢阳。

“皇上。”邢阳向他行礼,知道少将军一走这么几天,皇上必然很不踏实:“少将军如今应该已经越过柴岭,快到蓟门关了,明天或者后天,差不多就要开始了。”

萧方点点头,手撑在箭垛子上,漆黑的夜里看不清什么,但只要向着那个方向看,总是安心许多。

他很想问“云祺是不是一定能赢”,却也知道,什么回答都不过是安慰而已,便临时改了口:“城里守备还好吗?”

“一切都好。”

西戎人并不待见这片土地上的原住民,城里本来剩下的人就没有从前那么多,一听闻又打起来,又跑了一部分,如今城里人数更多的,反倒是季云祺留给他的八千人马。

萧方嗯了一声,习惯性地将脖子上的望远镜拿起来看看,他此行除了能壮士气之外,也帮不上什么别的忙,就给这几路领军都配了望远镜,这一路上也因此占了不少便宜。

他每次上城墙上都会看一下,往日目光所及之处也都是一片漆黑,可这一次看了一眼却让他恍惚一下。

“邢阳……我好像看到远处有什么在动,是不是我看错了?”

邢阳神色一凛,忙就着萧方的手在望远镜里看了一眼,已经五月十三,月亮只差一星半点便是满月,远远的月色里,有什么长长的一串影子在蜿蜒起伏着向他们这边而来。

“是人!”邢阳的脸一白:“很多人!去把所有人都叫起来!”

他没有看错,是很多人,在城外五里处仍然悄无声息、沉默前行的很多人,而后如狂风骤雨般猛攻的很多人。

为了在夜色里行走得悄无声息,他们甚至没有懈怠攻城武器,登乘梯和一道道飞爪在喊杀声中向城墙头搭来。

萧方这些时日亲眼见过不少次拼死搏杀,每次都是在后方观战,第一次与这样可怖的血肉横飞距离这么近。

邢阳为他找了一间隐蔽之所,派人在四周护卫,便带人匆匆离去。

可并不远的厮杀声和窗外时不时窜起的火光无法掩盖,他寸步不离地守在窗前,从起初恐惧到手脚发麻,再到握住了手中的刀。

也许是男人骨子里天生的血性,他看着窗外奔跑的人群、惨叫呻|吟的伤残,甚至想立刻冲杀出去。

可他的身份让他只能留在原地,在刀鞘上攥得手指发白。

这一夜长得像是永远都不会过去一样。

黎明将至前,月色已经退去,厮杀惨叫在漆黑笼罩的寂静中更令人毛骨悚然,小圆一直在双手合十祈祷的模样,忽然睁开眼睛,说道:“皇上,有人向这边来了。”

萧方一惊:“你怎么知道?”

“这个……”小圆尴尬讪笑一下:“讲真,我还真没经历过这种事,所以开了我们员工的保命福利,耳聪目明跑得快,万一遇上点什么,也好逃命。”

他说话间,门外有短促的通传声,很快有人推门进来,是邢阳身边的副将。

“皇上,”那人一脸血污,呼吸急促:“来人太多,守不住了,还有三千左右人马能跑得动,皇上尽快收拾一下,邢将军已经安排好了人,带皇上前往封石城。”

他粗重地喘了一口气:“还有,能否借皇上衣物一套。”

小圆忙回身去取了一套衣服递给来人。

听到守不住时,萧方已是浑身冰冷,见那人要走,他忙拉住:“邢阳呢?”

“邢将军受了伤,说他就不跟你们一起走,让所有人做了巷战的准备,皇上不能留在这儿了。”

“趁着现在天黑,南边城门还打得开,快走。”那人在门外催促他出门,双手将一封信呈上。

“封石城距离这里最近,守军是卓将军,皇上进了城之后,还请卓将军迅速将此信誊写几份,送往蓝阳关和季将军处,务必务必!”

萧方被人七手八脚地推上马,一旁有人牵着他的马,凌晨的风夹着血腥味,从衣衫中呼啸而过。

他只知道自己始终死死扯着缰绳,压低身体伏在马背上,就着城墙上的火光看见地上流淌的血,看见马蹄踏着残破的吊桥跨过护城河,看着地面粗粝的砂石在微弱晨曦中渐渐清晰起来。

身后的光亮骤然间大亮,仿佛太阳在一瞬间跳上空中一样,引得许多人都回头看去。

在他们离开的方向,火光冲天,半个南川都燃起火来。

“烧城了。”有人低声惊呼。

萧方勒住马,喉头滑动一下,又调转马头,厉声呵斥:“走,去封石城!”

作者有话要说:蓟门关什么的,不要跟现实的重叠哈,地名都是我随便起的

还有两三章就要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