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云祺身材高大,步伐也很快,几乎转眼间就被来往的人群遮成了模糊的影子。

萧方几乎想也不想,拔腿就追了上去。

好在如今他也熟悉京城的路,还不至于跟丢,只是街上人潮如流,挤挤撞撞的,他不好在大街上狂喊季云祺的名字,只能一边道歉,一边拨开路人。

最后一眼看到季云祺的时候,对方像是在街边买了个东西,然后便转过拐角,不见了人影。

萧方赶过去,顺便看了一眼路边的那个摊子,都是些姑娘用的,簪子、假花之类的,忍不住心里咯噔一声。

待跟着转过拐角,一眼看到面前似曾相识的旖旎红色,终于想起来了

——这儿不就是之前秦槐带他们来的红灯区么?

眼前已经没了季云祺的身影,不知道进了哪一家,他只能有些茫然地向前走着,一面左右看看,甚至想着要不要回去算了。

转身的时候,才觉得心口有些闷,闷得他只能一只手扶着墙,勉强站住。

不好的猜测和回忆像胃里泛滥的酸水,想压也压不下去。

身后的门里出来个少年,看打扮像是个小相公,见萧方靠着墙微微喘气,脸色煞白,忙上前搀扶。

“这位公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进来坐坐?”

虽然知道对方只是为了招揽生意,萧方这个样子也的确是不好走动,便点了点头,丢一锭银子过去。

小相公的眉眼笑得舒展开,扶他上楼,找了间屋子歇下。

他不需要什么特殊服务,便只要了壶茶,便让人关上房门,留他一个人坐在屋里清静片刻。

房间的隔音效果还是那么糟糕,他的脑子从混沌中慢慢缓过来后,便听见隔壁有男女嗔怒调笑的声音,有点扎心。

萧方又喝了口水,凉凉的,足够让他慢慢冷静下去。

季云祺不是说最近公务繁忙,在京中抓捕可疑的人吗?

难道可疑的人就藏在这里?

还是说,季云祺其实是过来寻欢……

他使劲摇摇头,把不该出现的念头摇晃出去,一时有些进退两难。

留在这里,他不知道能做什么,难不成还真像个来抓奸的一样,挨个门去喊——季云祺你出来啊,你有种偷……

算了算了,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

可要让他就这么离开,心里总是有许多不甘心。

隔壁的两人也不知嬉闹了多久,终于云停雨歇,安静下去,这安静反倒让萧方更窒息。

他正待再斟一杯茶,才发现茶壶空了,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长时间,再不回去,小圆估计要急疯了。

人怂就是这么糟糕,不过好在他也足够想得开,两个人之间的事最怕猜忌,大不了稍后季云祺来找他的时候,问问好了。

他打定主意,正打算起身离开,忽然听窗外街上有人惊叫,紧跟着便是杂乱的脚步声和呵斥声。

这条街虽宽阔,却到底也只有东西两头,两边都有人涌过来,赶得街上的人惊慌奔走,却被人喝令在墙边站住,不许离开。

萧方忙掀开窗户向外一看,脸色刹那间变得比刚才还要白。

卧槽的嘞!居然是巡防营!他认得这身衣服!

所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万一被他们找到的话,一定会告诉季云祺!然后呢?!

然后变成他满身有嘴说不清了!

明明是他看到季云祺过来眠柳宿花,现在搞得他被冷落几天就欲求不满似的!到时候怎么跟季云祺解释?

萧方蹭地跳起来,满屋子转了一圈也没发现合适的地方可以躲,正打算拔腿往外跑,已经听到楼下传来了脚步声。

二楼……他趴在窗台看了一眼,绝望地发现跳到街上根本就是“向我开炮”的同义词。

萧方两辈子都没体会过这种“失足女遇扫黄打非”以及“新婚前夜最后放纵一次【并没有】”的心路体验,简直是刺激到肾上腺素蹭蹭飙升。

外面的脚步声已经踏上台阶,一扇扇地开始敲门,不知道是要干什么,不过找上门是早晚的事。

他想着季云祺那天夜里挡狼的法子,急中生智,不光把门闩划上,还把桌子椅子都推去门口挡着,自己也在另一边推着。

他自己都忍不住在心里骂一句自己蠢。

眼下外面的虎狼巡防营是桌子椅子就能挡得住的吗?

要不然干脆大大方方出去!吼一声“叫季云祺来见我”!

妥……个屁啊!

外面已经开始拍门了!来不及了!

萧方的颅压更高了,几乎想也不想,就死命地用后背顶着门,脑子里一团混乱,还在出去挑明身份和能拖一时是一时之间摇摆。

可外面的兵士几次拍门不应,早已开始砰砰撞门,许是二楼廊下空间逼仄,容不下太多人,才没有被很快撞开,可几次把门撞开一道缝隙,都能看到里面堆叠起来的桌椅。

谁都知道这边有问题,连着去搜查别处的兵士都聚拢过来,门响声一阵高过一阵。

萧方连后悔药都没地方吃,照现在这个情况,巡防营的人也都不认识他,他就算马上撒手,就算抬头挺胸大吼一声“老子是皇上”,估计也没人肯听。

如果来的是邢阳……

还不等他想好万一来人是认识的该如何是好,便听到外面有沉重的脚步声匆匆而来,踏得二楼的木地板嘎吱作响。

萧方只听到外面兵士整齐一划地肃立,而后传来几声清晰的“将军”,脑子里嗡地一声,还没来得及大喊一声“英雄救命”,有人不留余力地一脚踹在门上。

他感觉后背像被□□击中一样,身不由己地向前扑倒在地,被门板一起撞得开的桌椅飞来,劈头盖脸地砸在身上。

萧方没法立刻爬起来,只能抱着头躲避,耳中已经听到纷乱的脚步声踏进门里,正要挣扎着翻身过来,忽然有人从他腋下抄过一只手,将他半抱着扶起来。

一件宽大的雪白披风兜头罩在他的头上,不让人看到他的样子,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呵斥一声:“都出去!”

奔进门的兵士像是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萧方被裹在披风里面,听到外面静了静,而后脚步声很快离开,关上了门,屋里恢复了安静,披风才打开,听到那人柔声问道:“公子怎么在这里?”

他有些狼狈地退了几步,看清那人,没想着回答这个问题,一时只有点委屈和不甘,反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问完后他才觉得这个问题没意思,巡防营在这里有公务,季云祺在这里出现并没有什么问题。

可他想问的并不是这个。

季云祺听出这问题有些不对劲,环视四周散了一地的狼藉桌椅,扶他在床边坐下,温声回答:“巡防营前几日抓到了几名可疑之人,拷问之下,有人招认,说他们只是拿人钱财,帮忙在京中打探些消息。”

萧方一惊,也顾不上自己那点私事,忙问:“打探什么消息?”

“跟我和秦槐之前想的一样,有人对大檀如今的形势很关注,前些日子又开了那次大集,恐怕更有人坐立难安。不论是谁在他们背后出钱,总是会有人早晚会不安分。”

“然后……他们还招了什么?……今天巡防营是过来抓人的?”萧方心惊肉跳,忽然忍不住打量了一下:“你换了身衣服?”

刚刚他追过来的时候,明明看到季云祺穿的是一件月白底镶银边的轻甲,也没有披披风,与现在的装扮截然不同。

可如果是为了抓人过来,季云祺不可能有这个闲心。

季云祺目光闪动一下:“换衣服?我今日出来后并没有换衣服。”

萧方怔了片刻,意识到这中间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我今天跟小圆一起出来逛逛,在路上看到你,我追着你过来,就跟到这里来了。”

季云祺沉默片刻,问:“公子确定看到的是我?”

听这么一问,萧方也有些不确定了,那个背影的确与季云祺有七八分相似,但在人群中一晃而过,他又有个先入为主的念头,自然把人当做季云祺。

“我只看到一个背影,很像你,”他只能这么说:“而且穿的衣服也像你之前穿过的,我以为是你,但是一直追到这里,也没看到正面,我就在这里坐了一会儿。”

这话虽然没好意思说太明白,但季云祺何等通透之人,立即明白了他追来的原因,没有恼怒,反倒心中忍不住抽痛一下。

“萧方……”

他很想问一声,面前的萧方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这样没有安全感,甚至在他们最浓情炙热的时候,怕的仍然是自己会辜负。

“萧方……”他轻叹一声,将萧方揽在怀里,耐心解释:“我今天并没有换过衣服,你看到的人应该不是我。前几日抓到的那些人招供说,他们与人约定了这几天在这里与人接头,所以巡防营一直埋伏在附近。”

萧方在这个怀抱里寻回了慰藉,听到这话又吃惊问:“你是说我追着过来的那个人是细作?”

“未必,细作的话,并没有必要装扮成我的样子,”季云祺的脑中只有零星片段,却一时没法把它们连在一起:“公子怎么今天突然想出宫游玩?”

“我啊,我也闲了几天,听小圆说最近城里热闹,就出来走走,然后……然后再去看看你……”

季云祺失笑:“公子想见我,派人宣我进宫便好。”

笑过之后,他才收敛神色,捋了一下思路:“这样看来,眼下便是同时有四件事凑在了一起。”

他竖起一根手指:“一,外邦细作招供说,这几日与人在这里接头。”

“二,公子恰好这几日出宫游玩。”

“三,公子见到了与我身形相似之人,那人引着公子过来这里。”

“四,巡防营刚刚发现行动可疑之人,进了这里。”

萧方越听越是毛骨悚然,却总觉得中间还存在什么断层,疑惑问:“可是提议今天出来玩的人是小圆,小圆不可能跟外邦细作有什么关系。而且我身边有影卫,那个人引我过来能做什么?这又是在京里,就算巡防营闯进来,也不会……”

他说着有些脸上发烧,刚刚抵死反抗的人明明也是他。

季云祺摸摸萧方的头,安抚一下,这些问题也是他想不明白的,可依他这些年的经验来看,这样看似不合理的片段,对方必然有什么意料不到的行动。

所以即使知道巡防营不会对萧方造成任何威胁,刚刚进门的一瞬间,他当机立断地用披风裹住了萧方,不让任何人看到。

“云祺,”萧方看着他的神色渐渐凝重,轻声问:“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

萧方想不明白来龙去脉,不过是担忧一问,却没想到真的很快出了事,而且还是关于他的大事。

作者有话要说:id为35448980和38597393的小天使戳我吧,我在后台看到的抽奖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