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方出远门,往日里必然是俞相监国,樊盛玉也勉强可退而求其次,可如今正值春闱,只能靠着俞相硬撑。

原本火烧屁股的急事,却因为萧方的原因,不得不延迟了几天。

他们这次去的路程比较远,马车走得毕竟太慢,而且一路颠簸过去的话,据萧方自己估计,等到了地方,自己估计就可以散装零售了。

既然老娘能一天之内学会骑马,他也不能当个软蛋怂货。

刚开始是小先生季云枫骑马跟在一边保护他,可小先生太紧张了,害得他也战战兢兢,马鞍上像是安了木钉一样,一颠簸起来,屁股根本没法挨住马背。

他心中哀嚎,也许他跟驾驶两个字就没什么缘分。

想当年热血满腔地去考驾照的时候,不知多少次倒在科目二上,以至于他做噩梦的时候都是那个电子女声——车身出线,本次考试不合格。

梦中垂死惊坐起,原来不是考坡起。知君何事泪纵横,明天就要走弯道。

在马背上颠簸了一天都没什么起色。

说是小先生从旁保护,可他这么大个人,一头从马上栽下去的时候,季云枫又哪里接得住他,只能合身扑在他身上,拼命护着他没让马踏到。

两个人一起在地上滚了个灰头土脸。

第二天就换季云祺推了所有军务来陪练。

怀化将军一身军靴重铠,腰挂长剑,气势摄人,与平日常服时的温和判若两人,往萧方面前一站,萧方差点当场跪了。

这要是对方手里再拿根鞭子,他是不是还得叫声主人?

不知是季云祺这一身气派紧张严肃得实在吓人,还是萧方福至心灵,居然两股战战地骑稳了马,只有最后下马时一个腿软,却很快被人接住。

季云祺也不含糊,二话不说把人抱去一旁帐子里歇着,又把萧方捏得一顿鬼哭狼嚎,哭喊了大半天,嗓子都像是要哑了。

一旁宫人侍卫面面相觑,互相使个眼色,谁也没好意思多说话。

时间紧张,俞相还在病榻上艰难支撑,腰酸脚软的萧方还没等歇过气,就不得不爬上马背,龇牙咧嘴地跟着季云祺出了城。

仍然是他们两个简装出发,带着几名贴身护卫。

据季云祺的说法,这个秦槐落草为寇的地方并不近,以季云祺全力骑马的脚程,也要三四日才到,有了萧方这个拖油瓶之后就更一言难尽。

季云祺照顾他第一次出远门,绕了点弯路,天还没黑便进了镇子,投宿客栈。

几人要了几间客房,两人各一间,其他护卫分开在四周住,只是因为客满的缘故,他们并不挨在一起。

萧方像足了个跟团游的游客,稀里糊涂地跟着导游季云祺吃了顿不甚美味的晚饭,然后被领进房间。

起初听着外面还有来回走动的客人和小二,倒不觉得什么,渐渐地夜深人散,外面寂静起来。

虽然跑了一天有点累,萧方这个夜猫子一时半会也睡不着,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身边只有一盏油灯摇曳,那种毛扎扎的感觉又回来了。

所以他并不喜欢旅游——当然没钱也是其中一个重要因素。

好不容易对宫中有了点家的归属感,如今又要面对陌生的漆黑。

房间的隔音并不好,古代像是也不讲究这个。

隔壁睡着的怕是个身躯庞大的人,时不时翻起身来,就会发出令人不安的吱嘎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用利齿啃噬骨头一样。

咯吱咯吱咯吱。

窗户缝也不严实,夜风被夹挤成几条尖利的线,在窗棂上来回拉扯,配合着咬骨头的咯吱声音,像是无间地狱里有人在哭喊惨叫。

萧方头皮发麻地听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起身披了衣服,举了油灯出门。

门外有护卫肃立,见到人了,他的紧张终于消散一些,总算能镇定地踩着二楼吱嘎作响的陈旧木板,慢慢向东厢房走去。

护卫替他敲响了房门,里面很快传来声音:“什么事?”

“云祺,”萧方鼓足勇气:“是我。”

房门飞快地被打开,季云祺的外衫披得松散,正绞着垂落下的长发,显然出来得匆忙。

他示意护卫退下,先请了萧方进门,才温声问:“这么晚了,公子还没有睡?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萧方绞尽脑汁地想着话题,虽然他很想直接让季云祺陪他过夜,可这话又不好直接说出口,显得他太怂。

“眼看就要跟那个秦槐见面了,我还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跟樊尚书不对付,会不会很不好说话?”

如果又是个教导主任级别的,他得好好琢磨一下,怎么把季云祺怼到前面去冲锋陷阵。

季云祺点头表示理解,他们出来得急,这些来龙去脉还没来得及交代。

“秦槐是俞相的关门弟子,在名分上算是樊先生的师弟。”

萧方一惊:“樊先生是俞相的学生?”

“是的,俞相只有这两名学生,原本大家都以为樊先生会接俞相的班,但俞相说先生性情过刚易折,恐怕支度不开朝中复杂的局面,便收了秦槐。秦槐虽无官职,但始终跟在俞相身边,离京之前,很多事都是经由秦槐的手处理,诸人也都服气他。”

季云祺为他倒茶过来,递过茶杯的时候,小指像是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在萧方的掌心擦过。

萧方呆呆的也没什么反应,喝了口茶,在消化他的话:“难怪樊尚书跟秦槐不对付,简直是夺师之恨。”

“倒不至于恨,”季云祺在袖中慢慢捻着自己的小指:“该说是樊先生这边看不上秦槐,秦槐对樊先生极少有什么脾气,但两人都公私分明,无论私下里怎样,公事上的配合比别人都默契。”

“那这个秦槐是什么样一个人?”

萧方走之前问过小圆,原书里有没有写秦槐这个人,小圆帮他查了一下,说简单提到过。

——季云祺弑君之后,秦槐一力帮扶他登上帝位,最后却仍然死在季云祺手中。

这剧情让萧方心里七上八下的,季云祺看着这么个正直的人,没想到当上皇帝之后也这么狠辣,真是人不可貌相,而那个秦槐的结局,也颇让人唏嘘。

可是就秦槐肯背负大逆不道的罪名帮季云祺看来,这两人关系应该很好,这一趟应该没有之前那么困难了吧……

对于萧方的这个问题,季云祺半晌没说话,像是在斟酌用词,沉默得让萧方心里相当没底。

“很……很难相处吗?”

“倒是不难相处,算是个……性情爽朗,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可不是拿得起放得下么,萧方琢磨,从丞相预备役直接落草为寇,还当上寨主,这是何等随遇而安的卧槽性格。

“那还好。”

事至如今,他还能说什么呢——来都来了。

眼下话题眼看着告一段落,萧方的屁股像是长在椅子上一样,不肯动。

夜色更晚了,一想到要回去那个尖叫哭喊的“凶杀现场”,他就恨不能给自己的脑袋一拳,当场昏古七。

好在他不动,季云祺也不催,反倒柔声问道:“公子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看这架势,完全不介意跟他秉烛夜谈。

可萧方的生物钟不争气地来临,表情扭曲地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打了几个哈欠。

“公子奔劳一天,也该累了吧。”

明晃晃的逐客令,萧方不好意思起来,正要起身离开,手又被人拽住。

“夜深了,门外冷,我这边床铺已经暖热,公子不介意的话,请在这边歇下。”

萧方觉得自己一定是白天累坏了,季云祺的话听来变得有些朦朦胧胧的,声音低沉轻柔,带着蛊惑。

“我为公子守夜。”

他被人牵着,绕过屏风,床上的被褥果然已经铺开,看来刚刚季云祺已经准备睡下了。

“不了……我还是……”

萧方的话说得没什么底气,很快有一双轻柔的手帮他脱下外袍,拢了头发。

面前是软乎乎的床褥,身后是鬼哭狼嚎,他很没骨气地顺势被塞进了被窝,对方像是知道他肩膀怕冷,还着意塞了塞,将他包裹得像是茧蛹。

那双手移向下,按在他的腿上。

“骑马一天,腿酸了吗,我给您按一按?”

“不用……啊呃!”萧方刚开口拒绝,忍不住急促地叫了一声。

虽然是问话,对方根本也没等他同意,腿上软麻的地方被恰到好处地揉捏,像一簇电流顺着血管到处乱窜,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变了调。

“夜深了,公子不要叫,”季云祺用另一只手挡住他的眼睛:“睡吧,听话。”

萧方迷迷糊糊的,一时也没想起来对方用这样温柔的口气对他说话,那一下下舒适至极的揉捏很快令他昏昏沉沉起来。

隐约中像是发烧的那次,纪凌破天荒好心给他带了一碗热腾腾的馄饨回来。

“生病不能饿着肚子,吃了饭再睡,听话。”

萧方在半梦半醒中抽了一下鼻子——何必对他好呢,何必费这么大心思耍他。

直到听到他均匀平稳的呼吸声,季云祺才慢慢抬起手,从他的头顶抚下来,在脸颊处顿了顿,俯下身去。

这一夜萧方睡得无比踏实,一觉醒来神清气爽,疲劳散去,只是一睁眼看见床榻不远处并排摆放着两把椅子,像是临时凑出来的一个歇息处,他到底还是羞赧了。

当晚入住下来,他没再好意思去打扰季云祺,却没成想季云祺像是看出他怕黑,自己带着酒过来找他。

就着小酒聊到将近子夜,他又稀里糊涂地睡过去,醒来又见到两把椅子并排放着。

第三晚时,他无论如何也不让季云祺在椅子上凑合一夜了,反正他们大学出去玩的时候,为了省钱,也不是没住过大通铺。

季云祺推辞几次,还是跟他并排躺在了床上,两床被子堆在床上有点挤,眼看着季云祺又要下去,萧方也不介意那么多,直接拉了大被把两人一起盖住。

萧方之前就知道季云祺比他高大,这么躺下来才更觉得,这小皇帝的身子骨未免太娇小了点。

季云祺侧过身的时候,宽肩窄腰长腿愈发明显,像是能把他整个包裹进去一样。

有人在身边,他安心很多,背对着季云祺,很快便迷迷糊糊起来,可两人中间的缝隙里总有小风嗖嗖地往里进,睡不踏实。

没过多久,那道缝隙消失了,有人转过身抱住了他。

后背贴着热乎乎的地方,暖和极了,那热度催促着他睡去,只给他一瞬间思考的时间。

真好,他想,好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