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睁开眼,看见明亮得刺眼的阳光,萧方就知道,妥了,说好的上午朝贺又咕咕咕了。

好在昨晚的酒度数不高,宿醉之后没有严重恶心的感觉,却还是让他盯着四周陌生的布设,很是茫然了一阵,才想起来这是哪里。

外面的人听到里面床板被碾压得响了一声,很快敲了敲门,端着搭了毛巾的水盆进门。

“皇上。”

季云祺一身清爽得让萧方自惭形秽,原来昨晚狼狈的只有他一个人。

“臣服侍您起床洗漱。”

“不用不用。”萧方当即吓得跳下床,他连小圆都不怎么使唤,更别说让贵气的怀化将军伺候自己。

可酒后又初醒的酸软由不得他,脚尖刚一沾地,他就膝盖一软,向前扑倒,被一只有力的手托住。

“皇上小心。”

季云祺扶他在床边坐下,水盆摆在一边,将他的手压在膝盖上,一手取了温热的毛巾过来。

这个姿势有些强制霸道,萧方轻轻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便感觉热气扑面而来,贴在晨起粘腻的脸上,舒服得让人不想说话,便乖乖坐着不动,由着人给细致地擦拭一遍。

季云祺手上有一层薄茧,有时会紧随着柔软的毛巾不经意蹭过脸颊,一点点粗粝激得皮肤细细战栗。

比小圆那个粗手粗脚毛扎扎的服务好多了。

泛着冷梅香的漱口水端在嘴边,他连忙接过来:“不劳烦季将军。”

季云祺的目光闪了闪,漫不经心地拧着毛巾:“皇上……昨晚还叫臣云祺。”

萧方头皮发麻,好像记得的确是有这么回事,贪杯误事啊,不过季云祺这个口气,怎么听起来好像……改了称呼像是委屈到了似的。

他坐在床边,越琢磨越大事不好,昨晚他借着酒劲,说了很多了不得的东西。

“我……”他试探着问:“我昨天有没有乱说什么话?”

“没有,”季云祺果断地安抚他的不安:“皇上只是多喝了几杯,很快就睡过去了。”

萧方没敢再接着往下问。

他没撞到过头,自然记得昨晚都说了什么,但季云祺既然不提,他也犯不着自讨没趣,后来就算睡着了,还隐约觉得像是被人抱在怀里。

那人走得十分小心,起伏颠簸也平稳,又暖和得像个小火炉,捂得他身体里的酒劲攒足力气往外钻,燥热难耐。

可是后面就满是空荡荡的,害得他只能自行脑补,做了一夜的春梦。

萧方心里叹了口气,季云祺这根木头算是在自己的点拨下即将开花了,连这种若有似无的撩拨都学会了,眼下这是在拿自己练手,免得正经上场掉链子吗?

不知怎的,心中还有些不甘。

难道能让他动心的人,都是别人家的?太不公平了。

他咕噜着漱口水,闷声吐了两口,才恢复镇定自若——他这是怎么了,不过是多喝了两口酒,变得这么矫情,季云祺什么时候也不是他的。

何苦来胡思乱想。

“朝贺怎么办?”当然了,他也就是随口问问,能这么太平地睡到现在,估计也没什么大事。

季云祺本想帮忙更衣,被萧方连连摆手止住,便站在一旁,看萧方一件件地换衣服,被压乱的头发裹在衣衫里,他伸出了手,轻轻拉扯出来。

他从前做过无数次梦,梦里会残暴地扯着小皇上的头发,指给他看千疮百孔的河山,却是第一次真实地摸到这缕顺滑乌黑的长发。

手中极轻,生怕弄疼对方一点儿。

六年的相思,生生把他熬成了个痴儿。

“云祺?”萧方扭过头,看着他怔怔出神的样子,叫了一声。

季云祺回过神来:“皇上不必顾虑朝贺,往年也时常有缺席之时,只是……”

他像是掉胃口一样停顿一下,看萧方像小鹿一样的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才微笑起来:“只是有人已经来了臣府中,为皇上恭贺新禧。”

萧方怔了一下。

小皇上之前干了多少“好事”,他算是领教了,本来就不招人待见,而且待见小皇上的如今也都被清理得差不多了。

他在这边认识的顶多也就老娘,否则也不至于大过年的猫到季云祺家里来。

是老娘来了?

他连忙趿拉着鞋,奔出门去,刚在季云祺的指引下跨过垂花门,便见眼前站了一大片人。

有的熟悉,有的眼生,正正经经地都穿着朝服,像是把太和殿整个搬到了季云祺家里一样。

最前面的是老娘和身边四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正在说笑,见他来了,老娘冲他晃了晃手里的红包,眨眼一笑。

看样子老娘这个年过得的确不错,一点思乡之情都没有。

太后和太妃旁边是俞相和樊盛玉,再后面是负责禁军守备的米将军,似乎是米太妃的家人,而后便是每次上朝都能见到、却又叫不上名字的。

他一瞬间被这么多人的出现震惊到,甚至不想去考虑,他们究竟是因为他、还是因为季云祺而来。

像是要为他解惑一般,樊盛玉从身旁侍从手中接过一方盒子,半跪着俯下身,为他掀开了盒盖。

盒中是一只侯笔,即使萧方这样对毛笔一无所知的也能看出,这必然不是俗品。

樊盛玉直起身,狭长的眼眸里含着的笑意仍如霜似雪:“皇上莫忘了每日习字,今年春闱时,该为天下学子做个表率才好。”

看着萧方登时一副想笑又想哭出来的样子,季云祺抿唇一笑,令旁人将诸臣贺礼接下,一一取过来过目。

“皇上。”

萧方正张着嘴,目不暇接地看过,甚至没心思去留神这些东西算不算是自己的收益分成,又见季云祺也走到萧方面前,奉上一柄嵌在皮鞘中的匕首。

许是太久没有跟这么多人一起过节,不然就是太久没有收到什么礼物,不然就是太久没有收到如此多善意的目光,尽管他觉得自己什么也没做,可是他需要这些,填满他。

萧方觉得心头和鼻腔里都充盈着什么古怪的东西,让他喉间有些哽塞,眼中发涩。

他从来没想到自己还是个这么感性的人。

“诸位,望新年风调雨顺,太平和乐,”他垂下目光,不想让人看到傻呵呵的他还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只平端着匕首,向面前的人群深深躬身:“今年仍要辛苦大家了。”

雪尽春来,必然又是一年好风光。

荒废了几年的春闱拉开了第一场热闹的序幕。

许是太久没经办过,提拔上来的年轻人又多不经事,吏部忙得一塌糊涂,樊盛玉甚至亲自动身,前去延请几位已经告老在家的先生出山坐镇。

连着其他几部也被跟着搅动起来。

季云祺这边令人运出攒了几个月的种子,小心翼翼,生怕出一点差池,除了巡查演武之外,花了更多时间去巡视京郊田边,虽然再不舍得,也与萧方聚少离多。

许多折子自然而然地重回了御书房的书案头。

萧方就算再抓心挠肝痛哭流涕,还是不得不赶鸭子上架地每天工作八小时以上,握着樊盛玉送的侯笔,旁边守着集樊盛玉和季云祺命令于一身的小先生季云枫,泪流满面地批着一个个面目狰狞的奏折。

简直比当年学高数还痛苦。

好在他批阅过的折子,还有俞相为他把关,否则他真怕自己会变成比原主还不如的昏君。

一来二去的,居然还学会点处理政务的能力,连老娘都抽空夸他几句。

在忙碌的宫墙之外,辚辚马车碾压着新铺好的地面,带来不知多少赶考的外乡人。

大大小小的客栈重新修缮起门面,接纳八方来客。

街上的贩夫走卒开始吆喝起鸡蛋穿成的“三元及第”,茶楼里三三两两支开了架势,有先生在慢悠悠地讲着大檀许多年前的辉煌。

那些金榜题名倚马戴花的风流俊杰,那些凯旋而归意气风发的少年英才。

讲的人如痴如醉,听的人心神向往,像是身下的土地一瞬间也回到了曾经繁华的时候。

熙熙攘攘,吵吵闹闹中,明眼人都能看得到,有许多事都在潜移默化中改变着,从去年宫中那条默不作声延伸出的熟土路开始。

曾经歪斜到沟里已经濒临翻车的马车,会再一次走上正路轨道吗?

许多人开始在私下里低声谈论着,一点点声音,仿佛有许多希望从死板的泥土中顽强地挣扎出来,在黑夜里发着微光。

只有萧方完全不知道希望是个什么鬼,他觉得自己快要被这些方块块奏折日死了。

所有人都在铆足了劲地往前拼命,他也不能半路掉链子,拖人后腿。

可所有这些全速前进的脚步,却在一个意外中慢慢停滞下来。

萧方差不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当他灰头土脸地从案头上拔|出来,匆匆忙忙赶到俞府中时,平日常打交道的重臣几乎都到了。

樊盛玉正把床上的人极轻地搀扶起来,守在床边的太后搅动着碗中的汤药,舀起一勺,喂给床上的老人。

其他人都安静而焦灼地守在一边。

萧方匆匆进门的脚步打断了这片沉默,进去见到老娘对他微微点头,知道事情真的严重了。

俞相原本就像要随时睡过去的眼睛更抬不起来,一段时间没见,脸颊消瘦许多。

太后起身示意他过来,萧方接替了太后的位置,却清楚地看到自己端着汤药的手在发抖。

直到听说俞相病倒,他才想起来,俞相是太后的父亲,小皇上的祖父。

他自己都二十一了,俞相已经年近古稀,自己这段时间发疯一样批了多少折子,俞相不光看了同样多的折子,还要费心为他批阅指点。

这个老人,从自己来的第一天起,虽然没有正眼看过他,却从来都是不动声色地站在他身后。

没有俞相在身后坐镇,他仿佛被悬挂在摇摇欲坠的悬崖边,瞬间失去了安全感。

“俞相……喝一口药吧。”

他努力地稳着自己的颤抖,执汤匙的手却被人拨开。

“老了。”俞相难得肯跟萧方说一句话,在被子上摊开一只手。

萧方连忙将碗递到一旁,轻轻地握住那只手,干枯消瘦,青筋盘起,这样无法掩饰的苍老让他忍不住鼻尖一酸。

“俞相,您是这些时候太累了,修养些时间就好。”

俞相将另一只手覆在他手背上,难得的温和,却没有力气与他说太多客套,只轻轻低叹一句:“皇上,您还是去把他找回来吧,我到底老了,是他回来的时候了。”

“他?”萧方诧异:“他是……”

“秦槐。”

作者有话要说:龟速前进的我,三天才能熬出一章,最近工作好忙,如果赶不过来,我就隔天或者隔两天更一次

不额外请假了鸭,望理解,我工作之余一定一定拼命赶出来

没有存稿我写不踏实,因为总想来回修改一下,补充些细节铺垫或者伏笔什么的

吐槽一句,jj这个贱受,屏蔽的关键词都是什么乱糟糟的,“插进去”可以,“拔|出来”不可以

什么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