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云祺心急火燎地回到府中时,正见到萧方和季云枫头对着头趴在桌子上,手边放着点心,正在下五子棋。

他高悬的心终于落下地。

这一路上邢阳没跟他说明白怎么回事,只说皇上突然跟着云枫少爷回府,也没讲因为什么事,只说有事找他商量。

他如今是关心则乱,生怕萧方有个三长两短,直到亲眼看到人没事,才彻底放下心来。

“啊!季将军回来了!不玩了!不玩了!”萧方一见他进门,如遇救星,几下把棋盘推乱。

“啊!”季云枫不依不饶地尖叫起来:“这盘棋还没下完呢!”

季云祺瞟了一眼,想也知道萧方眼看着就要输了。

以自己的真身与心爱的人面对,萧方又这样鲜活生动,这感觉……太幸福太神奇,过了起初的震惊和忐忑之后,他实在忍不住逗上一逗。

“你们在玩什么?”他故意向前走了几步,作势要去看棋盘上的战局,果然见萧方连忙用身体挡住。

“季季季季将军辛苦……现在才回来?”

输给小屁孩真的相当没面子,而且用高雅的围棋子教季云枫这种玩意儿,上不得台面,萧方赶紧把棋子一把都拢到棋盒里。

季云祺莞尔。

“皇上莅临寒舍,蓬荜生辉,”他躬身行礼:“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哥!”这次是季云枫一蹦老高,欢喜地拉着他的手:“哥,皇上说,今年过年的时候想在咱们家里过。”

季云祺僵在当场,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见他没有马上回答,萧方有点尴尬,连忙打圆场:“不是……我只是问一下,也不是说准的事。”

这当然是季云祺求之不得的,可他们如今各有职责,并不是他能任性的地方。

“可是……宫中会有祭典……”

“没事,我跟礼部说了,让他们一切从简,”萧方端正身姿,头顶上仿佛闪耀着明君圣主的光辉:“如今百废待兴,不宜铺张浪费,等百姓都丰衣足食时,再告慰先人也不迟。”

“皇上圣明……”

季云祺一本正经地接他的茬,搞得萧方还有点不好意思。

季云枫及时跳出来给他解围:“哥,皇上说过年的时候宫里没意思,又冷清,想找个热闹的地方,我就自告奋勇,请皇上来咱们家过年,但是皇上说还该找你商量一下。”

此时的弟弟无比可爱,连一向严肃的季云祺都恨不能抱住他亲一口。

像是生怕萧方退怯,他连客套话也来不及想,立即应道:“当然可以!”

见弟弟有些诧异的目光看过来,季云祺一时赧然,咳了一声:“臣必当扫榻相迎。”

萧方当然也高兴得很,宫里没个说话的人,夜里冷清得能跳出个鬼,老娘又打了招呼说跟姐妹们约好了过年,让他自己老实呆着。

更何况他也没法想象跟老娘大眼瞪小眼对坐的样子。

总不能跟小圆过年吧,也太惨了。

正赶上季云枫提出这个建议,简直是救了他的命,只是他对季云祺的感觉还挺复杂的。

抛开什么主角炮灰的不去想,他还挺喜欢跟季云祺在一起的时候,踏实安心可靠,而且对方温和端方自信的气质都十分令他欣赏。

可正是因为这份欣赏,与当年对纪凌的感情太过相像,让他望而怯步。

转眼间,他又嘲笑自己想太多,季云祺除非神经错乱基因突变,否则怎么也不可能跟自己看对眼。

不管怎样,过年的去处算是妥了,季云祺古板点不要紧,到时候拉着天使弟弟跟他去放爆竹守夜吃顿饺子,这年过得才算是那么回事。

萧方越想越乐呵,当即拍板:“得,那我得空过来。”

听礼部说年前祭祖和初一早上接受朝贺是不能省的,其他时间办事行礼的,能躲就躲了,反正他也不管事。

季云祺抿着嘴点头,不敢多说话。

他此时就像一个拿箩筐扣麻雀的顽童,眼看着小麻雀蹦蹦跳跳地就要进箩筐去吃米,不敢动静太大,也不敢喜形于色,只能屏住呼吸,冷静地等着。

即将被捕获的小麻雀毫不知情,跟季云枫一起风卷残云地吃掉了桌上的点心,打个招呼就要离开,临了还吩咐:“你们别声张啊,我悄悄来悄悄走就行了。”

萧方可是读过红楼梦的,元春回家的时候银子花得像流水一样,季云祺如果也那么大把花钱,他非肉疼死的不可。

与其这么浪费了,还不如让他抄了……算了算了,不提这茬。

“皇上!”季云祺哪舍得让他马上走,想也不想就牵住了衣袖,又尴尬地找借口:“臣……臣见你刚刚和云枫下棋,看起来很新颖,不知是什么玩法?”

季云枫提起这个就……很得意:“哥,这个叫五子棋,我已经学会了!我教你玩!”

“不!”季云祺脸色一黑,冷硬拒绝:“你不懂。”

“我懂!”季云枫瞪大眼睛,不服气地挥着手臂拼命想证明自己:“我赢了皇上好几局!我很厉害的!”

输给小屁孩,萧方无比尴尬,被当人面提起,更是臊得面红耳赤,只能尴尬称赞:“对对,云枫玩得比我好。”

“哥,我跟你玩!”

季云祺恨不能把弟弟这张不会说话的嘴缝上,冷着脸问他:“今天的功课做完了吗?”

“做……做完了……”季云枫没搞明白哥哥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恐怖。

“上次考核,下盘不扎实,再练!”不等弟弟抗议,季云祺扬声:“邢阳,带云枫去校场,蹲两个时辰马步!”

萧方算是第一次见到季云祺这个吓死人的架势,眼看着季云枫欲哭无泪地被邢阳提出去时,还频频对自己使眼色求救,却半声大气也不敢出。

乖乖,他暗自咂舌,难怪季云祺喜欢的人会跑没影,这么个凶神恶煞的模样,要是搁他身上,他也早跑了。

真是想不出这么个老古板跟人谈情说爱的样子。

正厅里就剩下两人,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尴尬。

萧方噤若寒蝉,生怕说错什么,惹得季云祺脸色更黑。

季云祺更是苦恼,他在这方面的经验为零,完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能让人知道自己的心情。

他甚至想立刻将所有事和盘托出,又怕把萧方吓走,又怕萧方厌恶自己,只能生硬得像尬演技的流量明星:“累吗?坐吧。”

萧方不敢不坐。

“喝茶吗?”

萧方不敢不喝茶。

“……”

“……”

季云祺终于想到他关心的话题了:“前几天听云枫说,你教他一门外功身法……”

萧方像火烧屁股一样从椅子上蹦起来,落荒而逃。

季云祺追到门口,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也不比弟弟更会说话。

***

这一年的雪来得很晚,第一场雪尚未消融,很快便迎来了新年。

封印后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再处理公务,所以封印前的时间是各部最繁忙的日子。

这个时候自然有许多事是下面的人做不了主的,萧方也免不了被抓壮丁,赶鸭子上架地去看折子。

当皇上果然很辛苦。

萧方总算知道自己那些神秘消失的收益都去哪儿了。

这边有南方突降暴雪砸伤人畜堵塞道路,那边有流匪趁年前打劫回乡旅人,修路要靠大量天天吃饭的劳力,南北走动的商贾多起来,各地都要有更多兵士巡查,防止有人鱼目混珠,混在其中做非法之事。

只不过看了几天,他的脑壳都疼了,简直比通宵熬夜背书还艰难,甚至一度怀疑自己还有没有机会赚到钱。

这么个烂摊子,猴年马月才能咸鱼翻身?

小圆也够机灵,每次一见他揉太阳穴,便立即吩咐小厨房给端来各式甜品。

每种甜品都相当舒服适口,细看才发现,一半以上都放了山楂,是他最喜欢的酸甜口味,另一些是各种蜜饯加银耳和冰糖煮过,端上来正是暖呼呼的。

在学校的时候,校门外经常有推着车来卖的阿姨,车上一桶桶的都是这样差不多的甜水,每次下了自习,他都会跑出去买。

他忍不住好奇问小圆,为什么御膳房以前没做这些甜品,小圆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是季将军教御膳房做的,拿来给皇上尝个新鲜,解个乏,没想到皇上这么喜欢。

含在嘴里的那一口甜水咽下去,像是浑身的毛孔都熨帖得舒展开,萧方的鼻尖居然有点酸。

不光是这个味道,不光是让自己想起了上学时候,他独居几年,已经太久没有人这样对他好过了。

更何况他总是忍不住把季云祺与那个人的身影交叠起来,甚至自欺欺人地觉得——就好像是当初的那个纪凌这样对他好。

萧方真是看不清季云祺。

这些时候他也被派了差事,每天都能在早朝上天天见到人。

他听别人说话的时候,余光里总觉得季云祺在看他,可是目光转过去时,却只能看到对方的侧脸,搞得他好像只是在自作多情。

可是每次下朝时,季云祺又会专门找上他,只为跟他确认一句,是不是还在季府过年,紧张得像生怕他临时反悔似的。

真是个怪人。

可这个怪人偏偏让他讨厌不起来,甚至有点……

萧方摇了一下头,甩开这些杂念,伸开手臂,由着宫人为他套上繁复的冕服,心中默念着这些日子被硬灌的各种礼仪,迈出门去。

除夕午时赐宴群臣的应酬少不了,一直折腾到太阳快下山,才总算是散了席。

萧方回寝宫换了衣服,便由禁军送去安德门,等在一顶软轿旁的人,正是季云祺。

他也刚从宴席上退下来,一身官服还没有脱,只在外面披了黑色大氅,衬得立在雪地中的人双颊雪白,那双点漆般黑瞳看过来时,坚毅中透着温柔。

萧方的脚下一滞——就是这个要人命的眼神。

大一的时候,寝室里几个人都还是光棍,情人节里都不甘心在宿舍里呆着,有人提议去看电影。

他那天社团下午有活动,急急忙忙赶到的时候,其他人都进去了,只有纪凌在等着他。

在拥挤的人群中,就是这样一双忘不掉的眼睛看着他。

落座之后,他忍不住魂不守舍地往纪凌那边瞟,看到已经关了灯的电影院里,那个与他隔了两个座位的身影不知跟旁边地人说了什么,然后换到了他身边,递给他一袋面包和一瓶水。

萧方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吃晚饭。

他完全忘了那场电影演了什么,只记得电影院里很热,热得让人心慌。

可散场的时候,纪凌却连声招呼都没和他说,看也没看他一眼,径直走了。

留萧方一个人不知所措。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线:

季云祺:臣必当扫榻相迎。

萧方:好好,我改天来。

海棠线:

季云祺:臣必当扫榻相迎。

萧方:不去了……我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