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云枫再进宫的时候,没有像之前一样被带去太书房,而是直接引去了岁兰居。

这里本来曾经是他最熟悉的地方,可再进去之后,却与之前住在这里的情形大不一样。

原本丛生的杂草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他从前坐在台阶上呆望的干涸水塘被填上了土,还起了田垄,完全不像是宫中的一角,倒像是哪里的田间地头。

除了水塘,四周的土地也被划成了方方正正的几块区域,拦上围栏,每块区域都插着牌子,上面写着他看不太懂的文字。

季云枫站着看了一会儿,径直上了台阶。

宫里人都知道,季家如今突然翻了身,不知怎的就从从前处处为难的处境里脱身出来,季家两兄弟一跃变成皇上面前的大红人。

所以季云枫进了岁兰居的大门后,宫人便各自四处忙碌去了,由着他满腹不解地进门去。

“云枫吗?”他刚在外面敲敲门,里面立刻应声:“进来。”

还站在屋外的时候,他就看到,自己从前住在这里用过的简陋家具桌椅都被搬空,靠着墙边堆着一些袋子,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

顺着声音找进里间,看到萧方背对着他盘腿坐在地上。

“皇上。”季云枫这些时候几乎天天跟萧方混,除了称呼没变,关系已经相当亲厚,俨然把萧方当成自己另一个哥哥。

左右没有旁人,他趴在萧方肩膀上往下面看:“今天不读书了吗?在干什么?”

萧方一手惦着一本书,正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在地上记着什么。

地上摆的纸上画了格子,每个格子里摆了一撮大小不一样的颗粒。

“这是什么?”季云枫看不懂:“皇上在学算学吗?”

似乎只有他很小的时候,先生才用数豆粒的方法教他数数。

“算什么学,”萧方头也没抬,指给他看每个格子:“这些是稻种,茉莉新占、天优998、粤香占、越糯2号、广陵香粳,以后再弄点葱姜蒜、白菜、萝卜、茄子、胡萝卜、辣椒、土豆……”

老娘从太妃和大师那里榨来的钱挺不少,足够他买种子,就是运起来麻烦。

说到这个,他就恨猫刘,早知道这东西这么好用,当初就不应该让人拿个破烂货糊弄。

冰箱总共才多大点,他想到老爹往里面塞一麻袋一麻袋的种子,万一让人看见,估计会以为他爹脑子都被门挤了。

只能每天攒一点,一个CD都不舍得浪费,好不容易才攒了这些。

好在从樊盛玉那里打听过,现在这里的人口远没有十四亿那么多,搞不好只是个零头,也许凑凑还勉强够。

“种子吗?”

虽然许多东西都是没听说过的,但“稻种”还是听得明白的,季云枫好奇地靠近去看:“葱姜蒜是什么?皇上打算在岁兰居里种这些吗?种这么多?种得下吗?”

这正是萧方目前发愁的事。

岁兰居的试验田当然要试,可他更希望有个可靠的地方,能大规模地把这些种子一次种完。

难道要强迫普通百姓扔了自家稻种,改种他的种子?不妥。

万一几千年前的土地不适应这些种子,到秋天颗粒无收了,那么多人都被他连累得饿肚子,他该怎么办?

“云枫,你说……有没有那么一些人,有自己的事儿干,闲了能种种地,就算种不出什么,也有饭吃?”

“有啊!”

萧方原本只是死马当活马医,随口那么一问,没想到季云枫想也不想就点头,不由精神一振:“有?”

“有啊,”季云枫十分肯定地再次确认,又有些迟疑地停顿一下:“可是太后之前驳了我哥的折子,不同意这么做。”

萧方闹不明白,种稻子的事怎么又扯上太后和季云祺:“你哥怎么了?”

“太后之前说,大檀与西戎交好,眼下没有战事,白养着三大营太浪费,就想要遣散很多人回家种田。可我哥说西戎不安好心,太平长久不了,军中人数不能少,请求让兵士就地垦荒种粮,就算不能自给自足,也能减轻粮草负担……”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人一把抱过来,在脸蛋上狠狠亲了一口。

萧方乐得简直要跳起来,主角碗里的饭也太香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真是哪哪都离不开季云祺。

这叫什么?这叫英雄所见略同!

他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季云祺手下那些人都是吃皇粮的,反正是旱涝保收,种不好也就当是做试验,种得好的话,保不齐粮草这块就全省下来了!

不光如此,以后再推广这样的稻种心里就踏实多了。过不了几年,这边搞不好就能成粮食出口国,填饱肚子,之后就什么都好办了!

季云枫几下被他亲懵了:“我……我说了什么?”

“没事!你说的简直太棒了!赶紧的,”萧方忙不迭地往外推他:“赶紧回家,把你哥叫来!”

“我哥这几天住在京郊营里,没回来啊。”季云枫扒着门框不肯走:“急事吗?要不然您派人把我哥叫回来?”

萧方这才想起来,季云祺要管的事多得是,不像他,闲人一个,也难为季云祺之前肯抽那么多时间给他做地陪。

“算了,不急,等回来再说吧。”

最棘手的问题迎刃而解,他也犯不着在这儿发愁。

萧方蹦起来,一把揽住季云枫的肩:“走,吃点东西去!”

“不不,”季云枫被他推得踉跄几步,急忙拉住他:“皇上,不读书了吗?”

“不!”萧方的回答斩钉截铁,他认识字儿就差不多,其他的事自然有别人打理。

“不行,”季云枫使出吃奶的力气把他往上书房拉:“我哥说让我看着您,把樊尚书留的策论写完,然后我还要赶快回家,完成我哥留给我的功课。”

萧方看他小小的脸皱成一团,简直不能更理解被逼着读书的心情,同情地拍拍他:“行,写就写吧。”

反正不管他写什么,总不可能达到樊盛玉的要求,免不了看一张臭脸,转头看看季云祺洗眼睛就得了。

“改天我跟你哥说一下,让他对你别那么严格。”

“不行,”季云枫反倒更急了:“我哥要求严格是对我好,要不然将来我怎么领兵打仗啊?”

“好好的打什么仗,”萧方忍不住去捏他的脸:“小孩子好好在家里呆着,别总惦记着打打杀杀的。”

“皇上,好疼,”季云枫忙向后退,揉着脸不服气地小声哼哼:“我哥说,西戎不可能一直安分,仗早晚要打起来的!”

“要……打仗?”

萧方见他说得一本正经,不像是在开玩笑,怔了一下。

从来都是生活在和平年代,他完全想不到会有一天遇到战争,这么多活生生的人,一旦打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尤其是在这样血肉横飞的冷兵器时代。

“你……你这么小,也要上战场?”这话刚问出来,他就觉得心里一疼——在他眼里,云枫还是个孩子,怎么可能去跟人拼命?

“当然,”季云枫自豪地挺了挺脊背,他比萧方矮了一头多,还是个小孩子的稚嫩模样,可这一挺身却给这一脸稚气平添许多英武:“我们季家世代都是大檀的铜墙铁壁,绝对不会让西戎踏入大檀一步!”

豪情万丈的话放完,他想起什么,转眼又沮丧得像漏了气的气球:“可是我现在连我哥的衣裳边都碰不到,每次演武都输得特别惨。”

萧方还沉浸在要打仗的震惊中,一时没有来得及安慰,季云枫拉着他在廊下走了一段,发现他的异常,这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皇上不用担心,现在抓紧时间屯粮练兵,还有我爹和我哥在,不怕他们的!”

萧方不知该说什么,只沉默地揉了揉他的头顶——想到这么小的孩子要在千军万马中冲杀,心里怎么都不好受。

“那个西戎……没有什么办法能安抚吗?就不能不打仗吗?”

“安抚?”季云枫想了想:“我哥说,西戎是喂不饱的饿狼,越安抚越贪婪。”

萧方不说话。

见他这样,季云枫有些手足无措,知道皇上恐怕不喜欢这个话题,急忙想着别的什么事来岔过去。

“对了,皇上……上一次我哥问,你教了我什么独门绝技,我……我告诉我哥了。”

萧方一个激灵,果然立刻被这个惊悚的消息拉回了现实中。

接下来的剧情应该走向哪里?是季云祺手指一点“呔昏君怎敢误我弟弟”,还是“臣前来领教皇上绝技”?

“那……你哥……说啥了?”他颤悠悠地问。

“我哥说他听说过,还说这应该算是一门内功心法。”

“听说过?内功心法?”萧方此时的震惊更甚于之前,甚至想拍腿大笑。

没想到季云祺看起来一副正直的模样,内里这么好面子,居然还说自己知道“大海无量乾坤大挪移葵花点穴手急急如律令”,还说是内功心法。

这是想笑死他,继承他的蚂蚁花呗吗?

季云枫看他的眼睛里都是崇拜:“皇上,听我哥的口气,这心法很厉害,你什么时候教教我吧,让我也赢我哥一次。”

“这个不行,”萧方肚子里差点笑到内伤,脸上还绷着严肃地忽悠:“内功心法不是一天两天能练成的,你要想赢你哥,我教你个外功身法。”

“皇上万岁!”季云枫雀跃地跳起来:“我要学!这个外功身法叫什么?”

“叫……空中重刀落地前轻刀接刀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