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方目瞪口呆。

那个秦槐能在朝中说得上话,应该也不是碌碌之辈,居然就这么落草为寇了,还当上了寨主,真是能屈能伸大丈夫。

樊盛玉看着清冷斯文,居然给宿敌立坟头,做的也是够绝,倒是配得上那句话——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这两朵奇葩花,幸亏身边只开了一朵。

不过人还活着就好,好歹没有发生他最怕的事。

萧方一脸愁容终于烟消云散,重新精神抖擞起来,抬头看太后那边已经张罗太妃们干起活,又对他这边一竖拇指,他脸色一黑,忙弯下腰,草草拢了一把稻杆。

季云祺跟在萧方身边也走了几步,见那些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莞尔一笑。

这样的率真坦诚,对于生在这样一个环境中的他来说是种奢侈,也只有在弟弟这么大年纪的孩子身上看到,难怪弟弟会这么喜欢跟皇上玩。

他明白了萧方的沮丧因何而起,居然会有些于心不忍,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劝萧方一句——那些都不是你的错,都是从前的皇上不好。

可这话一出口,对方只要细想,便会明白,他已经知道了此萧方非彼萧方,万一弄巧成拙,反倒会坏了大事。

已经到嘴边的话,又被咽下。

萧方熟练地飞快放倒几把稻子,身边的阳光因有人的遮挡起了变化,这才察觉到季云祺又从后面赶上来,一直跟在身边。

“你不用干活?”

“臣的职责便是保护皇上的安全。”季云祺一面回答着,一面看他的动作,左右手配合协调,一看便不是生手。

在他从纪凌那里读到的信息来看,通常生活在农家的孩子才能做到这样熟练,可他知道,萧方的家并不在乡下,从小就生活在城市里。

他忍不住苦笑一下,虽然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事实证明他的期望落空,虽然早就知道希望几乎没有,可这人在细枝末节上给他的熟悉感,让他不得不欺骗着自己。

有时候也安慰自己,反正聊胜于无,而且这个人会来到这里,到底也是因为他的原因,招待远路而来的客人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这样不说话,只亦步亦趋地跟着走,让社恐重症患者萧方觉得浑身都扎满了针,一不留心踩在一旁的坑里,晃了一下,一手还捞着稻子,却身不由己地向一旁歪过去。

一只手及时地托住后背,把他推得站直身体。

“当心!”季云祺的另一只手与他一起握住了镰刀的木柄,这个姿势像是把人整个都拢在怀里。

“皇上,还是臣来吧。”

萧方有些狼狈,像被体温烫到一样,仓促地从那个怀里逃出来。

明明想充一把老司机,结果刚上路就熄火,可再狼狈也不妨碍他挽尊:“没事没事,我刚刚在想……想事儿呢,一不留神。”

季云祺识趣地退了几步,了然点头:“皇上日理万机,忧思深重,今日难得出来城外,也该适当放松一些。”

萧方怀疑季云祺在磕碜自己,什么日理万机,那也得有万机给他理才行啊,不过说到这个,他倒想起什么。

“季将军,听说四位太妃的娘家,都是季家的旧部?”

“不敢,”季云祺算是间接地承认了:“四位将军都各有所长,季家不过是因势利导罢了,如今各司其职,不敢再提旧部。皇上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你悄悄地帮我去打听一下,太后要带着她们几个干什么?刚刚我问起来,还不肯跟我说。”

“遵命。”季云祺并不多问,却也抬头看向一边。

远远围在田边的人更是大都跑去了那边,别说是第一次看到宫城里不露面的太后太妃,连看到这样娇滴滴的姑娘下地干活都是头一遭。

“太后……”他微笑起来:“太后也是性情中人。”

“怎么?”萧方正把手头上刚割下来的稻穗排在一边,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居然还能做起熟悉的事,虽然累点,也让人神清气爽。

“臣之前听太妃们提起过,她们曾与太后打赌,一天之内能不能学会骑马。”

萧方当然知道这事:“我老娘……太后那个好强的性子,根本忍不了自己输,就不该跟她打赌。”

季云祺走在后面,为他把稻穗捆成垛,萧方再往前割几垄,他再捆一扎,抬头时,正跟萧方对上一眼。

他们这默契的样子,倒像是磨合过很多年似的,竟都忍不住笑了一下,又立刻反应过来不妥,移开目光。

季云祺咳了一声,发觉自己这种掩饰尴尬的方法更尴尬,便重说起之前的话题。

“肖太妃挑了匹烈马,本想着难为太后,没料到太后百折不挠,居然真的赶在午夜之前赢了赌约。”

萧方拍腿大笑,他就喜欢这种打脸走向,可惜自己没那个命,笑了没两声,发现不少目光都转了过来,连忙弯腰又割了几把,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

老娘的性格跟太后原身简直天差地别,一个铁血真汉子,一个娇滴滴小哭包,季云祺居然就这么自然地接受了老娘这个带感的人设?

他偷眼看季云祺一脸云淡风轻,心里有些突突直跳,可是小圆明确说过了,季云祺是本地土著,不可能聪明到能想到穿越这种事吧。

反正放他身上的话,如果有身边人说自己是穿越过来的,他……他可能也就信了,但那毕竟是因为穿越文实在是太多了。

像他这样重名的,一个不留神就穿了。

现在这个时代,饭都吃不饱,还能有人有闲心写穿越文?

话说回来,他都不敢想,季云祺这样四平八稳的人……端着一本《穿成将军的心尖宠》认真阅读是个什么情形。

再话说回来,就如今这娇软甜宠的大趋势,如果穿越来的姑娘嘤咛一声就要软在怀里,最好还是不留神崴了脚,要抱抱亲亲才能走。

这个季云祺会什么反应?别是一脸正气地把人丢出二里地。

也不对,像这种人设,差不多算是最适合外冷内热的宠妻型,搞不好就是全篇撒狗粮。

萧方一面割稻子,一面胡思乱想,自己脑补出六十万字大长篇,居然觉得还挺带劲。

“季将军……”他左思右想,反正他和老娘也什么都可,哪怕现在嗝屁的话,还算是小赚一把,无所畏惧,索性试探着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太后最近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

季云祺抿着嘴唇,低头看着萧方漆黑的眼睛,像在看一只困惑的小动物一样,忽然很有一种在头顶上揉一揉的冲动。

他盯了半晌,才扭过头去,假装看向太后的方向,在萧方有些紧张的目光中沉思片刻,认真反问:“有吗?皇上是觉得太后哪里不太一样?”

“没……没有。”萧方被反将了一军,只能违着良心回答。

季云祺面不改色地应和:“臣也没发现什么。”

“真的?”

“真的。”季云祺笃定地回答,并且还好心地建议:“臣不过是愚钝武夫,心思并不怎的细腻,皇上若是觉得太后有什么不妥,不妨问问别人?”

顺着他的目光,萧方看到了不远处的樊盛玉。

仿佛感觉到他们这边投过去的目光,樊盛玉冷冷地扫来一眼,瞬间冻住了萧方还没来得及张开的嘴。

他真的是万万没想到,转了一大圈之后,最好说话、最能倚赖的还是季云祺。

“真的……没问题?”

“真的。”季云祺微笑着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又低低“恕罪”一声,抬手摘去他鬓边沾的草屑。

这人神色淡漠的时候冷得拒人千里,像是靠过去就会被冻死,可一笑起来又如三月春风,哪怕是谎话也由不得人不听。

简直是使美人计的一把好手。

萧方怔怔地盯着面前的人看,总觉得似曾相识——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老娘说的对,天下好人千千万,他为什么就一门心思地吊死在纪凌这棵树上。

连看到季云祺时……也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从前那个温柔的目光。他真是傻得可笑。

直到泛着麦浪香气的秋风吹过,将季云祺的发带拂过来,搔在他的脸上,这幅静止的画面生动起来,他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

他挠挠头,正想着该聊点什么才不冷场,一手已经习惯性地去捞稻穗,还不等他弯腰去割稻子,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钻出稻丛,从他手腕下擦着就过去了。

居然是一窝吃得滚瓜溜圆的田鼠,被萧方惊扰得慌忙从洞里逃出来。

萧方再也顾不上伤感了,嗷地一声,一蹦三尺高。

他小时候听老妈讲故事,说老鼠会把小孩的耳朵咬掉,虽然长大了知道这是扯淡,可打小留下的心理阴影还是克服不了。

他最怕老鼠,没有之一。

猝不及防窜出来的天敌让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隐约记得自己好像鼠口逃生一样,玩命地扒住了什么东西往上爬,等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距离季云祺的脸不过半尺多远。

他整个人都腾空起来,被人打横抱在怀里,对方看似纤细实则有力的双臂正拦在他后背和膝弯。

萧方像个被人抓住的鹌鹑一样,双手缩在胸前,惊恐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心中只有卧槽。

刚刚在脑内完结的大长篇里构思的狗血剧情活生生地发生了,没想到自己抢了主角戏份,也没想到对方就这么从容镇定地接住了自己。

远处传来了太后长长的口哨声和姑娘们的笑声。

萧方长这么大,这是第二次跟外人靠这么近,完全懵了,连最擅长的强行挽尊都在这骚操作下基因突变了。

“季……季将军……好大的力气……”

说完他就想抽自己嘴巴,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别人家将军都是力能扛鼎,他俩这算什么?

力扛皇上?

季云祺倒不愧是战场上下来的人,比他淡定许多,经过了起初被当成树爬的震惊,此时反倒能冷静地应对自如。

“皇上……”手心隔着薄薄的布料能感觉到另一边温热柔软的身体,没什么肌肉,更多还像是少年人的身体,他的心里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

“皇上平日还是多吃一点吧,太轻了。”

这带着点笑的耳语烫得萧方一骨碌滚下来,在落地时又闪了一下,幸亏被季云祺及时搀扶住。

萧方心里只想哭,发誓以后再也不瞎琢磨大长篇了,没想到所有狗血剧情都应验在自己身上。

他的脚崴了。

作者有话要说:距离萧方掉马不太远了,有没有人愿意猜猜是用什么方式掉马的

不过距离季云祺掉马还有一段路要走2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