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皇上说绝技叫……唔唔……”

萧方汗毛倒竖,一个箭步过去,捂住了季云枫的嘴。

他可是听说过,这些习武之人大部分都是武痴。

云枫才这么屁大点,听到“独门绝技”都两眼放光,万一季云祺也一时技痒,要跟他切磋,他该以什么姿势扑街,才看起来不那么难看呢?

“别听云枫胡说,什么绝技不绝技的,没有的事!”

萧方低头在季云枫耳边恶狠狠地嘀咕几句,然后才向着季云祺说:“你俩都起来,什么罪不罪的,没事没事,云枫陪我玩呢。”

季云祺站起身,狐疑地看着两人。

不等他开口问什么,萧方连忙生硬地打岔:“啊啊对了,你是来找云枫回家的吧,赶紧回去吧,一会儿该吃午饭了。”

“也不是,”季云祺示意弟弟站去一旁:“皇上走后,臣等想起还有一件事没有向皇上提起,如今俞相与樊尚书关于明年春闱之事正在商议,便让臣出来回禀皇上。”

他停了一下:“皇上可否拨冗片刻?臣有要事。”

萧方当然没意见。

他这个白来的皇位坐得很佛系,也很仗义,大家不需要他的时候,他乐不得到一边纳凉,需要他的时候,他也一样义不容辞。

权力什么的,至尊什么的,威严什么的,都是浮云,他不擅长的事,交给能人处理就好了。

只要给他把提成整得明明白白的,啥都可。

“有空,”萧方琢磨一下,御书房被人挪用了,上书房还正好空着呢,便回身一指里面:“进去谈?”

季云祺微笑一下:“皇上若是有空,有没有兴趣由臣陪着,在京城中转转?”

萧方眼前一亮。

上次跟小圆一起出宫,说是微服私访,其实出去之后两眼一抹黑。也幸亏季府在京城很有名,他们才能打听到。

小圆这个坑货还殷勤地向他推荐开通地图导航业务,按平米计算收费,被他义正言辞拒绝了。

初次京城游体验一般,感觉还不如火车站旁边一百块钱北京一日游,萧方也没再有兴趣琢磨这事,居然没想到让季云祺这个土著当一回导游地陪。

“妥!等我去换身衣服!”

眼见萧方脚下生风,一溜烟跑没影了,季云枫才慢慢靠近哥哥,小声请求:“哥,你要带皇上在城里玩吗?我也想去。”

“今天我跟皇上有事要说,”季云祺摸了摸他的头:“下午先生要过来,你自己先回去,改天再带你出去玩。”

“好,”虽然有些不情愿,但季云枫对哥哥从来都言听计从,只是挪动了几下脚步,他又停下来:“哥,下次带我去玩的时候,有皇上一起去吗?”

季云祺转过目光:“怎么?”

见弟弟期期艾艾地说不出什么,他又问:“喜欢跟皇上一起玩?”

“嗯……”季云枫只得承认,又怕哥哥说自己贪玩不懂事,连忙澄清:“不……不是为了玩,只是觉得……皇上挺好。”

季云祺有些好笑,“皇上挺好”这个评价,从前从未听说过。

“因为皇上送你那个玩具,觉得他很好?”

“不是!”季云枫急了。

皇上送的那个巴掌大的红色超级飞侠,他明明宝贝似的藏起来,尽量不去多玩,生怕哥哥看出来他的喜爱,说他玩物丧志,如今突然被这样说破,一张脸登时涨得通红。

季云祺笑笑,转头看向萧方离开的方向——没想到这个皇上也是个会哄小孩子的。

他还记得那次放暑假之前,还没进宿舍门,就看到的一桌子小玩具,那个人正满头是汗地一件件往背包里装。

有人笑话:“萧方你都多大了,还玩超级飞侠?幼不幼稚?”

“屁!”萧方回了一句,又在那个帆布背包里腾出个地方,塞了几个进去:“给我妹买的。你都不知道,家里有个小屁孩,别提多烦了。”

虽然嘴上说着烦,萧方最后还是把面包拿出来两个,丢给他们分了,才勉强把玩具都塞进去,往肩上一背:“哥几个!下学期见!”

路过他身边的时候,萧方停了一下,才一脸灿烂地咧嘴笑:“纪凌,要俩月不见了,别太想我啊。”

在宿舍里嗷嗷的起哄声中,他看着萧方的背影在楼梯拐角处消失。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在下楼梯之前,那人似乎还回头看了他一眼。

季云祺微微叹了口气,如果不是那一手字对不上,他怕自己真的会一时失心疯,认错了人。

“好,”他摸摸弟弟的头:“下次一起出来玩的时候,我问一问皇上的意思。”

***

萧方坐着轿椅到了宫门口,又下来换了马车,向城内走去。

其实他很想说,用不着把他当成病娇没有脚的三级残废对待,毕竟他百米能跑十二秒。

可在季云祺面前,他又不敢装这个逼,生怕分分钟被教做人,只能老老实实地在马车里呆着不动,没想到并没有走很久,马车便停下来。

一只手为他掀开了车帘:“公子,请下车。”

听到这声“公子”,萧方就知道差不多到地方了,连称呼都改了。

他撑着车辕跳下地,立刻察觉到有哪里跟从前不一样。

在前面街角处有一棵很大的梨树,上次他们出城去找樊盛玉的时候,季云祺就指给他看过,说那下面的酒坊很有名,盛产清甜梨花白,是几百年的老字号。

可他感觉到的不一样,并不是那棵树,而是脚下的路。

上次就在这里,他被一顿猛如虎的摇晃撞到了头。

可如今脚下平坦,难怪刚刚停车的时候,他都还没从发呆中缓过神来。

“这是……”他蹲下来观察着地面,虽然不像柏油路那样踏实,但比起之前已经好了很多,而且这土像是跟田间的土不太一样。

同样夯实的土,脚下的结实许多。

季云祺微笑着向他点头:“户部考虑要修的路很多,钱还是该省着点用,眼下先用熟土铺路,等稍后宽裕些,再鼓励百姓烧些砖石。”

萧方之前遭了一路车马颠簸,此时像着了魔一样,盯着脚底下,一步步往前走,走两步,抬脚看一看。

鞋底并不脏,没有踩踏在灰尘上的样子。

修好的路果然不是很长,走过两条街,再往前就是灰扑扑的断层。

萧方站在分界线上,蹲下身去,摸着脚下硬实平坦的路面,再向前一掌远,又是凹凸不平。

在前面不远,有几个年轻人快跑几步,长腿一伸,踏上了熟土路,然后嘻嘻哈哈笑闹一阵,像是大雨里奔跑的人终于躲到了屋檐下。

萧方看着他们。

不知怎的,他居然有种鼻子发酸的感动——这是因为他而修起来的路,这条路会继续向前延伸,慢慢驱散眼前的萧瑟,将来会有无数人、无数马车在这条路上川流不息。

他区区一个平凡社畜,居然能做到这样的事。

忽然觉得,亏几千块钱,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他蹲在这里出神很久,完全没有去看行人投来的奇怪目光。

而季云祺也一动不动地站在他身后,带着一点笑,甚至在想,等父亲回来的时候,看到焕然一新的京城,会是什么心情。

这十年,等得也值了。

“季云祺,”萧方忽然回头:“赋税这么高,这几年的国库收入,都花在哪里了?”

季云祺心下宽慰,展颜一笑:“公子,此事说来话长,快到中午了,要不要先去吃个饭?”

其实萧方本来也对生活质量要求不高,什么日子都能过去,对在外边吃饭兴趣并不大,没有葱姜蒜胡椒大料酱油花椒孜然辣椒,宫里做的御膳也吃得差不多了,外面的更翻不出太多花样。

还不如下单点个黄焖鸡外卖好吃。

在季云祺的指路下,他们很快进了一家酒楼,看起来有些年岁,却也鹤立鸡群般醒目,牌匾上写着三个金色的字:明月楼。

“这里传说是当年景德帝与楚相相遇的地方,”落座之后,季云祺介绍道:“就在这间名为‘落日’的厢房里。”

“哦哦哦,”萧方知道他说的必然是大檀之前发生的事,也不敢胡诌接茬,只紧着问:“你继续说刚刚的问题,国库收入。”

季云祺笑笑:“皇上,关于收支问题,皇上本该问户部尚书才好,臣不过是粗野武夫。”

在早朝上,萧方不是没听过户部尚书说话,跟端了机关枪、子弹又不要钱似的,还没等他理明白说的是什么事,那边已经说完了。

而且再怎么样,他跟季云祺也是一起跪过大门口的交情,总比别人熟悉点。

“没事,一事不烦二主,你就一起说了吧。”

“臣僭越,臣所知也只是一星半点,改日请户部将明细整理成册,再拿给皇上过目。”

季云祺谦虚一句,才聊起来:“这几年银钱开支最大的,应当是太后宫中。”

“太后?”萧方不明白:“太后能花多少?”

难不成跟慈禧太后似的,一只鞋上缀三百颗珍珠?没见到老娘那么奢侈啊。

“不知道,太后究竟怎么用了那些钱,应该只有太后和张公公知道。其次是太后供养几位大师的用度,再次便是工部修建祈福塔的费用。”

萧方眼前发晕,合着这么多钱全都是太后一个人祸祸了?不过这倒是好解决的事。

“不用担心,太后那边我去看着。”

季云祺拱手谢过,才说起之前的正事:“方才在御书房中,俞相托臣问皇上,今年秋收的籍田礼,皇上如何打算?”

“籍田礼?”萧方一头雾水:“那是什么?”

“大檀先祖曾定下规矩,每年春种秋收时,皇上率百官亲自到田中耕作,以鼓舞农耕,之前几年,皇上都龙体欠安,不知今年能不能行籍田礼?”

萧方明白了,小皇上必然不肯干这种粗活,每年都装病,但对他来说无所谓,甚至还觉得是个可以扬眉吐气的机会。

别看他在这群百官面前像个白丁弱鸡,可好歹帮外公干过不少农活,是时候轮到他碾压一把了。

“当然去!”

季云祺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

他们说话间,小二已经带人过来,殷勤地为他们上齐了饭菜,萧方客套之后尝了一圈,明显格外中意糖醋鲤鱼这盘菜。

季云祺看着他的筷子几次伸过去,忽然想起来,那个人似乎也很喜欢甜口的鱼,每次食堂有松鼠桂鱼的时候,必然会“忍痛”奢侈一次,出神了片刻才回道:“谢谢。”

萧方这才意识到,从去陈家村起,季云祺对自己的态度似乎一直有些奇怪。

照理来说,季云祺难道不应该对他的英明决定高呼“吾皇圣明”吗?

为什么一直都是“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