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好这样想。”声音不再像之前那样冰冷,却也不算有热度。

先顾着俩丫鬟的性命再说,所以徐青青又问一遍两个丫鬟的去向。

“跟你没关系。”朱棣冷淡道。

“好歹是我的陪嫁丫鬟,她们是好是坏,处置之前,王爷总要通知我一声。”徐青青再问朱棣,那俩丫鬟到底有没有做错事冒犯他。

朱棣却突然沉默了,他虽然蹙眉盯着徐青青,但似乎在专注于别的什么东西。

徐青青被她看得有些发懵,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她着急来找王爷,没洗脸的事儿都被看穿了?

“死了。”朱棣突然道。

“什么?”

“你问的那俩丫鬟死了。”朱棣冷笑一声,突然捏住徐青青的下巴,“王妃还是安分些为好,若再多言,身边所有的‘碧’字丫鬟都得死。”

徐青青怔住,眼睛喷火地瞪向朱棣,有点不敢相信他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即便知道他在外的名声凶戾,可这段时间跟燕王相处下来,徐青青觉得他并不是不讲理的人。

朱棣随即他松开手,冷漠地背过身去,吩咐丘福送王妃回去。

徐青青生气地往山下走。

丘福跟着在后头,他几度看着徐青青的背影,欲言又止,终究什么都没敢说。

到山脚下时,徐青青突然止住脚步,猛地转身质问丘福:“刚刚在山上是不是有别人?”

这时,山上突然有一声鸣镝响。

只有王爷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才会鸣镝,徐青青的猜测已然得到证实了。

丘福忙垂首行礼:“属下送王妃回去。”

“除了你,山上可还有侍卫护着王爷?”徐青青再问。

丘福点了下头,不过从他的表情中,徐青青看到了担心。

徐青青马上提着裙子往山上跑,丘福连忙阻拦。

“王妃,王爷命令属下护送您回去。”

“还啰嗦什么,快去救人!”徐青青急急道,“若只是一般好对付的刺客,他大可不必故意支开我。”

丘福反应过来,马上抽刀往山上跑。

徐青青紧随而至,在即将抵达之前地方的时候,她听到了激烈的打斗声,还闻到了血腥味儿。徐青青看看四周,猫着腰前行,把自己隐蔽在树丛后。徐青青很清楚自己不会武功,贸然现身只会拖累人,此刻她能把自己保护好就算是‘帮忙’了。

徐青青慢慢地扒开树丛,手指上当即就沾了血污,再往前看,差点吓得惊叫一声。一头牛正倒在树丛前面,眼瞪着她所在的方向,肚子上涓涓流血,身体正不停地抽搐着。

牛后尾处正躺着一人,穿着一身暗绿色衣裳,头朝下,一动不动,具体哪儿受伤了看不清楚,但瞧这架势应该是已经死了。

徐青青循着打斗声朝之前朱棣所在松树的位置瞧,有几名侍卫正跟绿衣蒙面刺客对打,却没有看到朱棣的身影。

丘福跑去解决了两名刺客之后,也发现王爷不在,就往山林西侧更深处追。徐青青其实很想追过去看看,奈何她一旦动起来很容易暴露,所以只能缩在这里暂且躲着。

忽有一记口哨声响起,有人高喊了一声‘撤’,几名在此缠斗的绿衣刺客纷纷收手,往林子东侧跑。

侍卫们紧跟着去追,徐青青也打算跟上,东侧林子忽然射出无数箭矢,负责追捕刺客的五名侍卫皆被打中,倒在了地上。有的人并没有伤及要害,却立刻吐了黑血就晕死过去,显然那箭矢上有毒。

来势凶猛,且下手狠辣,这帮刺客必为了夺燕王的性命而来。

徐青青更加担心燕王的安全,她思量了下,往东还是往西。最终决定朝东而去,为了避免被对方发现,徐青青走得不算快,是根据林子里留下的新鲜踩踏痕迹和树枝折断的情况来追踪。

痕迹最终在一处灌丛附近消失了。

徐青青仔细巡察四周一圈,没有再找到其它的痕迹。她记住这个地方后,立刻折返,又往林子西侧去。这时忽然听到前头有杂乱的脚步声,她赶紧躲在树丛后。

“真他娘的倒霉,眼看就能抓到人了,那个姓丘的侍卫居然跑回来了。”

“老大,你觉不觉得燕王刚才有些奇怪?打得好好地,突然丢了刀往林子里跑。”

“正是,害得我们兄弟几个还以为有什么埋伏,没敢使劲儿追,结果错失了良机!”

“都闭嘴,快撤!”一记不耐烦的女声,透着暴躁。

脚步声渐渐远去。

没一会儿,又有一阵脚步声传来。

徐青青听到了丘福的声音,这才冒头,赶紧指着东边,让他们快去追。

丘福把属下们全都打发了过去,自己则留下来询询问徐青青的情况。

“我没事。”徐青青拍了拍身上的土,转即问丘福燕王在哪儿,她去找他。

丘福谨慎的看看四周,对徐青青小声道:“事出紧急,属下把王爷打晕了,这才特意来找王妃。”

结合才刚她听到的刺客们的对话,徐青青反应过来,“王爷犯病了?”

丘福点头。

朱棣人正靠在树干躺着,由四名侍卫在旁照料。徐青青抵达之后,确认朱棣的身体情况良好,才掐了穴位,将他刺激醒了。丘福这时已经把闲杂人等打发走了,以免有人发现王爷的异常。

书生睁开眼的那一刹那,徐青青就认出他来了。以前不了解情况的时候,还需要费心思辨认,现在徐青青清楚了,王爷和书生的眼神一个像婴,一个像鹰,虽读音相同,却有迥然差别。

“可感觉好点没有?”徐青青问。

“好疼。”

书生揉了揉后脖颈,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警惕地看着四周,然后在对上徐青青眼睛的时候安定了不少。

“不知为何,我刚才突然被人追杀……”

“刺客,那帮人想夺王爷的性命,见我与你在一起,便以为你就是燕王。”徐青青把书生扶起来,先让书生自己整理衣衫,转即对丘福小声道,“今天遇刺的事,一定会传到秦王、晋王的耳中,他们难免想问候王爷,这事儿不好拦。”

“还请王妃想办法。”丘福恳求道。

“去白云观,那里观小人少,住持与我师父曾是故交。你先带王爷去那儿,我回去告诉两位兄长,就说王爷带着你追刺客去了,一时半会儿可能回不来。”

徐青青交代完这些,又问丘福可知今日的刺客是何来历。胡百天已经被擒,莫非今天这波刺客还跟他有关?

丘福摇头表示不知,“但他们确系有备而来,了解过王爷放牛的习惯。”

这时负责追刺客的侍卫们返回复命,表示他们搜遍了各处,都找不到那些人半点踪迹。

丘福:“倒是奇怪,这山在王爷每日放牛之前都会清查一遍,他们怎么藏身的,又是怎么逃跑的?好像凭空来又凭空消失了一般。”

“是不是追到一片灌木丛附近,就开始找不着了?”徐青青问。

侍卫连连应承。

“我看那片地方有问题,再细查查看。”徐青青跟丘福建议道。

丘福忙应承,命人再去。

书生揉着脖子,略有些迷茫看着徐青青和丘福。人还算安静清醒,能适应当下的情况。

徐青青发现了一个特点,书生苏醒时对于时间和周围环境的变化并不是很敏感,或许偶尔会有一点点小疑惑,但基本上他在醒来的时候,会自然而然地接受了时间上的断层,适应当下的环境情况。比如书生上一次苏醒的时候,外面的季节已经明显由初夏变成了中秋,可书生对此并没有特别疑惑。这说明在潜意识里,至少在时间上,书生与燕王是相通的,但他们彼此并没有意识到。

徐青青便跟书生解释,为了他的安全着想,让他去白云观暂住。

“那你怎么办?”书生忙不舍地看着徐青青,“我担心你的安危。”

“我不会有事,那帮人只是针对王爷,但这会儿我得回去交代一声,然后我就会去找你。”

书生不放心地点了点头,随即他戒备地看向远远跟在他们身后的丘福等人,倒把丘福等侍卫都给看懵了。

“他们都知道我们的关系了?”书生压低声,特别小心翼翼地问徐青青。

“嗯,这些人都是我的亲信,再说丘福可是你表弟,自然会为我们保密。放心吧,只要我们的奸情不被外人知道,王爷不会计较的,他肯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徐青青说这话时脑海里不禁想起燕王那张斤斤计较又阴鸷的脸,那厮不计较才怪,只是很不幸地因为书生是他的一部分,怎么丢也丢不掉,只能忍下他的存在。

“可是我始终觉得奇怪,不该会有男人这样大度,即便他不在乎你,可你好歹是他的正妻,算是他的脸面……”书生总觉得徐青青的解释太轻松了,有点异于常理。之前他没好意思提,是怕问多了徐青青会难受,但问题始终存在,终究还是要面对。

“当然还有别的缘故,因为我知道他的大秘密,其实他喜欢男人。总之你现在就乖乖听我的话,先去白云观,尽量少见人,我随后就到。”徐青青送他上车后,再三嘱咐道。

书生震惊地消化了徐青青所言的大秘密之后,点了点头,见徐青青这就要走,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怎么了?”徐青青不解地回头,关切地打量书生的情况,还以为他有哪里不舒服。

书生看一眼徐青青,便窘迫地低下头,讪讪地收手,摇头道没事。

“你别害怕,我会保护你。”徐青青担心书生的精神状态不稳定,反握住他的手,轻声安慰道。

“我不用你保护,你好好的就好。”声音很低,透着十足的担忧和关心。

徐青青怔住,看着书生半垂首,似在很努力地压抑自己的情绪,怕给她增添麻烦,心里禁不住一暖,觉得他好可爱。

“好啦,我肯定会好好地,你不用担心。”徐青青禁不住摸了一把书生的脸蛋,对他笑了笑。

书生见状也微微抿起嘴角,微微笑了下,却更紧地握住徐青青的手。

“心心复心心,结爱务在深——”

“不许吟诗,许多古诗里诉说的相思意大多都悲切,我们不会如此。”徐青青又摸了一下书生的脸蛋,亲了他额头一下,让他到了平安观之后一定要乖乖地等她来。

“嗯。”书生应承。

徐青青默默然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书生还是书生,并没有因为她的深情表白和亲吻而感到,幸福变回燕王。看来书生的本质其实跟燕王一个样——诡谲。而且他似乎有很强大的免疫力,用过一次的招数在他身上再用就不好使了。

徐青青跳下马车后,招呼来丘福,问他王爷到底是怎么处置了碧月碧花两丫鬟。

“真死了。”丘福道。

“什么?”徐青青诧异不已,她本来还以为燕王之前是在吓唬她快走。

“二人在身上用了合欢香。”丘福对徐青青拱手道,“王爷最不喜别人算计他。”

徐青青抿起嘴角,转眸往马车的方向看。

“此二人身份好像也不干净。”丘福发现王妃的情绪似乎不对,马上补充一句。

“不干净?”

“待属下细查之后,便报给王妃。”丘福说罢再度行礼,方驱赶着马车离开。

徐青青默然立在原地半晌,秦王朱樉和晋王朱棡这时候带着大批人马赶来。

他们看见站在山脚下发呆的徐青青,马上下马冲过来,询问她情况怎么样,又问朱棣去了哪儿。

徐青青瞧他们二人真心着急,晓得这到了危急时刻,亲兄弟间的血脉相连终于体现出来了。

“王爷没事,他带着丘福去追刺客了。”

“哎呦,这种事儿哪用得着他亲自来,打发丘福去便罢。四弟可真是的,什么时候都不忘逞强,若那些刺客在半路有埋伏可怎么办。”

朱棡又问徐青青,朱棣带人往哪儿边去了,随即招呼自己的人马都跟上。朱樉也一样。

刚刚负责搜寻灌木丛的侍卫,匆匆跑来回禀,他们在灌木丛旁边的草皮下发现了一处新鲜挖掘的地洞。这地洞刚好通着山里的洞穴,洞穴则刚好通向山那边的金河村。

朱棡和朱樉立刻表示他们会负责派人去调查此事,让徐青青先回道观休息。

徐青青应承,“这帮刺客的领头者是名女子,搜查的时候别忘了排查女人。”

“竟然是女人,新鲜。”朱棡让徐青青放心,他一定会让人掘地三尺,将这些刺客找出来。

徐青青回到道观后就收拾了书生的衣物,又带上了书生之前放书的木匣子。

“师姐,不好了,孟金枝自尽了!”方芳急急禀告道。

徐青青丢下手里的东西,忙去给孟金枝诊脉,查看了下她脖子上的勒痕。

“好在发现及时,只是晕了过去。”徐青青扭头看挂在房梁上的绳子,问方芳哪儿弄来的绳子。

方芳摇头表示不知。

“她平日连房门都不出,这绳子若不是你的,又会从哪儿来?”

徐青青让人把绳子解下来,发现绳头处似有树皮碎末,绳子中断则擦蹭了少许青苔。

别的东西她或许不了解,但对于经常爬墙头的徐青青来说,这平安观墙头上的青苔特点她再熟悉不过了。

“取梯子来。”

徐青青顺着梯子爬上院墙,果然在墙西苑东墙梧桐树附近,找到了青苔被擦蹭过的痕迹。墙外面的梧桐树枝上,也有被绳子捆绑后摩擦过的痕迹。

因为观内住着不少男人,道姑们所住的西苑的院门每天从早到晚都会有人看守。西苑围墙特意做了加高,一般人根本不好爬上去,除非有绳子辅助。

道姑们在早饭后,都会去前殿打坐念经,而后就开始接待香客,做各种打扫事宜。晌午前是她们最忙碌的时候,几乎不太可能有机会回西苑。有人就趁着这空当,借助绳子从墙头翻过来了,之后再借助绳子爬了回去。

了解道姑们的活动情况,再结合孟金枝现在受刺激的情形,不难猜出这用绳子爬墙的‘贼’是谁了。

徐青青找到柳原后,就把绳子丢在他面前。

柳原吓了一跳,知自己的所作所为被发现了,愧疚地低头不敢作声。

“她刚才就用这绳子差点把自己吊死。”徐青青道。

柳原大惊,立刻起身往西苑的方向冲,要去探望孟金枝。

楚秋等人连忙阻拦。

“让他去,我看他巴不得见孟姑娘再死一次。”徐青青厉声道。

柳原止住了脚步,随即冲到徐青青跟前跪下,磕头恳请徐青青帮帮孟金枝。

“我一直在帮,眼见着要有成效了,你这一折腾,不仅前功尽弃,还把人吓得更厉害。”徐青青眯起眼睛,打量柳原,“我现在有点怀疑你的痴情了,若真心在乎一个人,岂会只顾着发泄自己的情感,全然不顾对方的情况如何。”

“我错了,我错了,我真不知我看望她一眼会害得她自尽。我实在是太担心她的情况了,我想对她说说我的心里话,我以为她知道了我的想法,便不会那么害怕了。

可我万万没想到,我一出现,她便跟疯了一样。我赶紧就爬墙跑了出来,却没想到解绳子的时候,被她从墙那头一拽,就把绳子给拽了过去。我还以为她是讨厌我用绳子爬墙,不愿我再去,才会拽绳子。我真的没有想到,她会拿绳子去自尽。”

柳原抱头痛哭,他好想知道他该怎样做才能治好孟金枝的病。哪怕舍了他的命,他也愿意。他受不了孟金枝不认他,还总是兀自地要去寻死。

“你每天来道观,家里人不管?”徐青青问。

“我暂住在姑母家,准备来年的春闱。这段日子家里人都担心表妹,倒没人注意到我如何。我跟他们扯谎说,我白天去好友那里读书。”柳原解释道。

难怪柳原对孟金枝的感情那样深,原来他们住在同一屋檐下。

“你父母可知你对孟姑娘的情意?即便他们本来愿意,在得知孟姑娘的遭遇后,可依旧会同意么?”徐青青问。

柳原支吾了,低眸老实道:“尚且不知。”

“要么就此放弃,要么这就回去告知父母,得了二老的允准再来。若为后者,我必会想办法将孟姑娘的病治好,让你可以明媒正娶她。”徐青青道。

“好,我这边回家恳求父母,让他们准我娶表妹为妻。”柳原干脆地对徐青青行礼,这便匆匆告辞。

楚秋张望着柳原离开的背影,充满希冀地感慨道:“不知道要多久能回来?”

“八成回不来。”徐青青道。

楚秋诧异了,反问徐青青可否还记得当初的话,那会儿明明是她劝自己别那么悲观,说‘还没到那步’。

“那会儿确实还没到让人最悲伤的那步,何必提前悲观,但现在到了。”徐青青解释道。

“师妹,你没跟我开玩笑?他们真的不行?”楚秋才对二人的感情充满信心。

“一个清白无辜的女孩,无端遭受身心双重折磨,末了,还要忍受世人异样的眼光,这些眼光里虽有同情、可怜,但更多的是对她非清白之身的嫌弃。

即便柳原可以做到不在乎,他的父母、兄嫂和其他亲戚朋友呢?他还想科举出仕,将来到了官场,同僚官妇之间往来,若那些人得知了孟金枝的过往,又会以何种眼光看待?故而这柳原几乎没可能娶孟金枝为妻,在他父母那关就过不了。”徐青青分析道。

楚秋有被打击到,像瞬间被霜打了的茄子,可怜巴巴地再问徐青青,“难道就没有别的可能?”

“有啊,一切皆有可能,只是希望渺茫了点,但不代表一点没有。所以你还是可以不必那么悲观,且先等着看看。”

听说孟金枝醒了,徐青青立刻去查看她的情况。

孟金枝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眼睛呆呆地望着棚顶,泪水顺着眼角一直往下淌。徐青青让楚秋在屋子里点了安神香,然后坐在孟金枝的身边,轻声问她感觉怎么样。

孟金枝仿佛没听到徐青青的话,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依旧保持刚才状态。

“我帮你把柳原赶走了,以后应该不会再来骚扰你了。”徐青青发现自己提到柳原的时候,孟金枝的眼皮动了一下,眼泪更汹涌。

“你既然宁肯死也不愿见他,那我们就不见。这点能耐本王妃还是有的,你若实在不喜欢他,想他彻底在这世上消失也容易。我回头就请王爷治他一个擅闯王府女眷宅院的罪名,砍了他的脑袋不过是一眨眼的事。”徐青青拍拍她的手背,故意嘱咐她一定要安心。

“不,不要!”孟金枝慌了,忙爬起身给徐青青磕头,恳请她饶过柳原一命。

这还是徐青青第一听孟金枝正常说人话,她当即意识到现在很可能是个突破的好机会。

瞧她形销骨立,槁项黄馘的模样,徐青青深知再这样折磨下去,孟金枝身子肯定熬不住。王爷那边,只能耽误些时候再去了。

“你既然来了道观,做了这里的道姑,还给我的同门师妹们做了那么多合体的道袍,我自然是也把你当姐妹的。”徐青青说着就用帕子给孟金枝拭泪,“可叫我怎么饶他?他擅闯西苑,差点逼死了我的好姐妹!”

楚秋收到徐青青的眼神示意,马上应承道:“正是如此,他惹得孟妹妹差点没了性命,该当受罚!”

大家都纷纷应承,支持王妃杀了他。

孟金枝大哭起来,使劲儿磕头解释:“不怪他,是我不想苟活于世,我不想让他看到如此脏污的我。”

徐青青当即打发走其他人,轻声问孟金枝:“你怎么脏了?”

孟金枝眼泪哗哗往被子上落,“那些男人对我……我早就脏了,脏透了,我配不上他。”

“被男人那什么了就脏了?那照你这么说,我也不干净。”徐青青也算豁出去了。

孟金枝慌忙摇头:“这怎么能一样,王妃那是嫁给了王爷,清清白白的,我却不是——”

“你也是清清白白的,脏的是那些行恶的人。打个不太合适的比方,”徐青青从自己的荷包里取出一枚红宝石戒指,“这戒指被贼人偷了,或丢了粪坑里去,再捞出来洗干净,它便不是宝贝了?就不值钱了?”

孟金枝摇头。

“怎么,你一个漂亮的大活人,连一样东西都比不上?”徐青青再问。

孟金枝犹豫了,她泪水渐渐地流得少了,却还是闷着头,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

伤害太大,岂能是几句劝慰就能迈过去的,徐青青很清楚这点。

“你不要过于去在乎外人的坏看法,你看看观内的这些小姐妹,哪个对你不是真心?你怎么不把她们关心你的这些好,好生在乎一下?

人生而艰难,皆有各自的苦楚,可能有的人苦大一点,有的人苦小一点。

你运气不好,受了大苦。但人来世间走一遭不容易,比起那些投胎成猪狗畜生的,为人是不是也算一种幸事?活着不好好珍惜,谁知死了会不会遭更大的罪?且不管男人了,还有四季更迭,花开花落,数不尽美景;还有姊妹们一同打扫做饭,嬉闹的快乐……”

孟金枝再度泪水汹涌,这一次哭得比之前都凶狠。她抱着双膝,仰着头嚎啕大哭起来,嗓子几乎喊破了。

这倒是个好现象,她终于在发泄情绪了。

“放弃总比坚持容易,但坚持下去,你一定会看到不曾见过的美景。”徐青青抱住孟金枝,拍着她的后背,轻声问她是否愿意坚持下去。

孟金枝抽泣着点点头,应和着徐青青的话。

接着,徐青青就听孟金枝断断续续听讲了她被掳走后,在流匪窝里的遭遇。

“他们都不是人,一个接着一个,有时候还好几个人一起……”

徐青青抱紧孟金枝,此刻她真觉得燕王当初砍下胡百天一条手臂太轻了,这种人千刀万剐都不足以解恨。

“过两日衙门审完胡百天的罪名,定会当众行刑,少不了凌迟处死,曝尸于城门,到时候我带你去看。”徐青青允诺道。

孟金枝感动地点点头,“金枝何德何能,得王妃如此照料。王妃说得对,坚持下去,民女会看到不一样的美景。”

“柳原被我打发走了,他若真心待你,不久后你自会看他的决心。但倘若他决心不足,正好不必再为此感伤,我看你本来也不想留希望给他。若来了,就当意外之喜,到时再给他一次机会。若不来,正好应了你原本的心意,让他尽管过自己的日子去。”徐青青劝道。

孟金枝闷闷地应承,精神略有几分恍惚。

徐青青知道她其实很在乎柳原,只是耻于自己这副模样去面对他。真挚的感情难得,即便给人带来不少悲伤和痛苦,可这就是人生该有的痕迹。徐青青倒不会用善言咒,把她这部分情感催眠淡化掉。只是减轻了她在流匪窝里那些痛苦的经历对孟金枝的精神伤害,让她日后可以勉强像个正常人那样生活。

善言咒并不会抹掉人的记忆,但会从精神上模糊掉原本所遭受的痛苦,令被施咒者拥有更多向前的动力。那些经历和伤害仍然会是孟金枝的一部分,回忆起来仍然会给她带来痛苦,但终究会有一道暖光带领她迈过这道砍,让她将伤痛埋在心底,继续勇往直前地面对生活。

徐青青看着孟金枝终于可以面色平静地入睡,缓缓地松了口气。嘱咐楚秋等人照顾好她,便骑马直奔白云观。

白云观住持久安道长见到徐青青后,忙带着弟子们前来迎接。

当初紫宸观的春虚道长嚣张猖狂的时候,她因说了一句春虚道长无德的话,使得白云观遭到排挤,陷入困境。今夏的时候,日子更是艰难。当时多亏了徐青青暗中派人送了百两银票接济她们,才令她这小小道观得以熬了过去。所以徐青青于白云观来说,有再生父母之恩。

久安道长是个重情义懂感恩的人,再见徐青青时,势必要亲自下跪道谢。

“久安住持客气了,我们道观之间本就该互帮互助,如今你便帮到我了。”徐青青告诉久安道长,“我安排人在此的事不能多问,更不能外传。”

“王妃请放心,贫道这点分寸还晓得。”

久安道长也算是看着徐青青长大的,这孩子什么品性她再清楚不过。虽然她不知道如今身为王妃的徐青青,为何会派侍卫安排一名年轻的男子来她道观住,但她相信徐青青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而她一定不是在干坏事。这两点解释就足够了,她不需要的更多的解释。

徐青青道谢后,就匆匆去见了朱棣。

丘福正在门外守着,瞧见王妃姗姗来迟,总算松了口气。

“还请王妃尽快把王爷唤回来,这追查刺客的借口用不了多久。若一直没信儿,秦王、晋王再问起来,不好解释,回头两位王爷着急之下若调查起来,便更麻烦了。”丘福恳求道。

徐青青点点头,她来的这一路也在想,能干点什么事儿才会让书生觉得幸福。书生是个没有过往的人,无从从他的经历中推敲出来,徐青青对书生的了解也不过是有修养礼节、温柔聪明、善解人意……但往往是这种对什么人和事都温柔的人,更叫人难以猜测出他真正的喜好。

“你平日里都喜欢些什么?”徐青青坐在桌边,手托着下巴看书生作画,似随口一问。

“读书,写字,作画,”书生一边垂眸认真描绘着松枝,一边温声回答徐青青,“还有你。”

徐青青惊地托着下巴的胳膊瞬间软了,脑袋猛朝桌面的方向点了一下。

“小心些。”书生慌张地丢下笔,伸手温柔地托住徐青青的下巴,就此即将完成的一幅画便毁了。

书生太温柔了。

徐青青不禁想起今晨在山上,燕王捏自己下巴那一下,堪称凶戾冷酷了,都不用太多余用力,那冰凉的手指轻轻一捏,再配他那薄凉的眼神,让她瞬间有种赤身沉于千年寒冰的错觉。而书生则恰恰相反,如春日暖阳,温柔似水,恨不得把人心都柔化了。

“这些都不算,你肯定还有喜欢的东西,再说说。”他所谓的几样喜欢现在都有,却没见书生觉得有多么开心幸福,不然燕王早就回来了。

“我一直想,若有朝一日找到了意中人,便同她一起赏梅,扫雪煮茶。”书生接着道。

“可惜现在是秋天,还没到寒梅绽放的时候。”徐青青叹气,转即来了主意,“我们可以明早游湖,采莲蓬,攒荷叶上的露珠煮茶喝。”

书生笑:“好主意。”

次日,天公不作美,一大早就下起了大雨。

傍晚的时候,雨仍然在下。徐青青坐在窗边望着外头的瓢泼大雨叹息不已,这样下去,岂不是到明天都没办法采露珠?那燕王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丘福穿着斗笠,匆匆从外头进门,告诉徐青青晋王和秦王那边抓到了几个刺客,把人折磨死了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二位王爷还问起王爷的下落,属下说王爷得知了线索,往庐州那边调查去了。”

“嗯。”徐青青知道这理由糊弄不了多久。

第三日清晨,雨还是淅淅沥沥下着,如徐青青昨晚所料那样,她和书生肯定不能去游塘了。

书生见徐青青一脸丧气,笑劝她不必急于这一时半刻,早晚有雨停的时候,会有他们游塘的机会。

“也是。”徐青青勉强一笑,却见书生拿了一块木头,正用小刀雕刻着。

“这是?”

“公输木匠给我的东西,他教我刻木人来着,从你拿来的装书的木匣子里找到的。”书生笑着解释完,就仔细端详徐青青的面容,试着雕刻。

“你要刻我?”徐青青高兴地凑过来看。

“自然要是你,第一个刻出来必定要是我的意中人才行。”书生用理所应当的口气解释道,低眸十分专注地下刀。

徐青青闻言心漏跳了一拍,忽听书生冷吸一口气,再转眼就见他食指指腹正冒血。

“割到手了!”徐青青马上捉住书生的手指,送到嘴里吸了一口。

二人随即四目相对,徐青青尴尬地松开嘴,让书生等等,她这就去问久安道长要药膏和包扎的纱布。

“不用了。”一记冰冷的男声,令徐青青离开的脚步直接停滞。

徐青青回头讶异地打量朱棣,确定他眼神够凉薄后,遗憾地松口气,“王爷终于回来了。”

同时她不禁在心里感慨,书生感觉到幸福的点还真奇怪,破了手指舔一下就可以了。

朱棣看眼还在冒血的指尖,直接握拳背在了身后,命人丘福备马。

三人赶回平安观时,秦王和晋王都迎了出来。

“我说四弟,你追个刺客用得着这么拼命么?整整两日不见人!那可追到什么线索没有?”

“追错了。”

朱棣问刺客活口在哪儿,他要亲自审问。

这时有侍卫过来丘福附耳说了两句。

丘福马上跟朱棣回禀道:“追查途中,刚巧擒获了刘灵秀。”

朱棣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拿起刑具桌上特制有倒钩的竹片,交给属下。草房内当即就开始连续不断地传出男子的惨叫声。

朱樉和朱棡靠在外头的大树边,一边笑听着惨叫声,一边唏嘘感慨:“落在四弟手里,算他们倒霉喽。”

丘福询问朱棣该如何处置刘灵秀,是否要带回审问。

朱棣忽然想起徐青青所谓的‘气运’之说,冷嗤一声。

“就地诛杀,提头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