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这个俊美异常的和尚,黑炎浑身寒毛顿竖,就像是遇到了天敌一样!

他暗赤色的瞳孔逐渐变成竖瞳,语气不善地质问:“敢问阁下何人?擅闯他人屋内,横行无忌,这就是慈悲的佛祖教导给你们的道理?!”

黑炎的眼睛,快要被那漫天佛光给刺得睁不开眼了,也不知道打哪儿跑出来的秃驴,竟然佛光如此强盛,天知道他花了多少气力才把自己跪倒匍匐的冲动给按捺住。

这凡俗人士看不到的佛光,却在黑炎这种妖兽中眼里,威力乘以数十倍放大。

“叨扰了,贫僧找这位女施主。”寂明双手合十,嗓音一如既往,似渺渺梵音空灵。

可以轻而易举地卸下旁人的防备,入耳那瞬,梵音好像从天灵盖处往下,洗涤灵魂。

黑炎如临大敌,迈步往涂夭夭跟前一挡,寂明的视野中的绯红少女骤然消失,他忍不住轻蹙眉间。

黑炎不是什么二愣子,相反地,他没有强大背景,全靠自己蛇化蛟,仅差一步便能化龙,心计绝不会输给任何人。

联想到涂夭夭之前跟他说的抵挡雷劫这事,黑炎一下就明白过来,面前这和尚,便是惹得夭夭情伤苦痛的男子。

“既然当初与她划清了界限,何必又来招惹她?还嫌她不够伤心难过吗?看到她为你黯然神伤的模样,你是不是很有成就感?”黑炎这话,字字珠玑。

可惜,他面对的是寂明,脸上不会轻易泄露出他想知道的情绪。

“贫僧以为……”她早已放下。

但这话,寂明没必要和面前这个咄咄逼人的黑蛟解释,兴许是觉得黑炎挡在前面太碍眼了。

只见寂明淡淡地望他一眼,黑炎便砰地一声朝窗外滚去,竟是连一招还手都施展不出来,就像个丧家犬似的滚落在外面湿润的泥土上。

黑炎吐了一口血,趴在地上,支撑不起来,他眼冒金星,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对,很不对劲,他……”晕了。

一道无形的禁制笼罩在小小的竹楼外,胡乱乘风飘荡的桃花瓣被阻挡在外。

寂明闻着屋内的强烈刺鼻酒气,无声地抿紧唇瓣,想起她还是小小一只的白狐时,就特别馋酒。

等靠近一步观看,这才发现五官明艳张扬的少女,双眸放空,没有聚焦点,显然已经喝高了。

两人一站一坐。

寂明很容易便纵览全局,捕捉到少女脸上的每一个细节。

脸颊、鼻尖还有耳垂,都晕染着绯红,比饱满多汁的水蜜桃还要可口。

比白雪还柔软的发丝垂落在她透漏着粉意的脸颊旁,无端的让人生出不舍又纵容的怜爱之意。

寂明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听到圆湛跟他说的那番话,竟然没有多做思考便直奔而来,全然忘记了两人早已不是当初的关系了。

他,依旧是圣僧。她,依然娇俏动人。

哪怕他们朝夕相处了一个月。

缘分这事真的很玄。

偏偏是自己被邪魔重伤垂危被她所救,偏偏可以很轻易地对她放下警惕心同吃同住,偏偏……两人中间有不可逾越的鸿沟。

救命之恩,天然信任,这些都敌不过身份不同这张王牌。

寂明一动不动地紧锁面前的少女,两人之间的距离,触手可及,只要他伸出手就能拥她入怀。

可是他不能,不是不敢,是不能。

寂明也曾混沌过,挣扎过,自我怀疑过,但那些沉重的东西,在见到她时,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他又抬脚,悄悄迈近了一步。

夭夭看起来好像还有意识,但实际上早就飞到九霄云外了,她在醉意中浮浮沉沉,却突然觉得浑身一冷,仿佛突然感觉到被渗人的气息给缠绕住。

突然,少女甜甜糯糯的嗓音打破一屋子沉默:“黑炎!还、还有酒吗?给我、我倒一杯……”

她完全是无意识说出的这句话,只感觉自己好像陷入了茫茫雪地,继续燃烧五脏六腑的烈酒来暖暖身子。

寂明没吭声,却很听话地为她端起酒坛,刚一打开盖子便被这扑面而来的酒香给冲击嗅觉。

他虽然不能喝酒,却也知道,这酒好像不是普通的凡品。

夭夭看到斟满的白玉酒杯朝自己递来,她展颜一笑,立马想伸手接过来。

却因为醉得太厉害,老是抓空。

最后犯了脾气,气呼呼地摊开掌心,委屈又烦躁:“我、我抓不到啊……”

寂明哪里看过她露出这样娇憨的模撒娇样。

想起对方嘴里黏糊软糯喊着黑炎的名字,又想起那天少女毫不在乎地喊着寂明,就连那句分清界限的寂明,都在他的梦境中辗转反侧了多少次。

却被那个丑不拉几的黑蛟轻而易举地打败了。

寂明心中又酸又涩,像是哽住了喉咙,却动作从善如流地把酒杯放置在绯红纱裙的少女手掌心中。

手指尖不小心划到掌心肉。

看起来好像是不小心的。

夭夭拿着酒杯的手却被这冰凉的指尖刺得忍不住一抖,她反应慢半拍,歪着脑袋停住动作,像是陷入了思考。

过了好半晌,也没说出什么来。

就连喝酒这事都忘了。

可寂明却按捺不住性子了,明明他冷静克制的性子,在华隐寺中,乃至这一代佛家子弟中,都是最出众的。

他双臂撑在被酒液打湿的桌子上,垂眸看夭夭,空灵的嗓音中多了砂砾质感。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投意合?”

佛家之人说话就是喜欢弯弯绕绕,虚虚实实,若是夭夭清醒着,一定会大骂他拐弯抹角装模作样。

寂明故意没说黑炎的名字,反正在雪团子眼中,现在自己就是黑炎。

他也没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有多酸,只觉得自己现在情绪似乎正在变高昂。

他理应克制,却依旧放任。

夭夭深呼吸一口气,挑起秀眉,她雾眼朦胧,泛红的指尖捏着白玉酒杯,悠悠地摇晃。

一声轻笑,像是嘲讽。

“青梅竹马?无竹马。两小无猜?不小了。情投意合?情碎了。”

夭夭把酒杯一个翻转,里面盛满的酒液哗啦啦地砸在木桌上,溅飞的酒液或多或少地把她和寂明的衣服打湿了一点。

屋内的酒气更浓了。

寂明紧追不舍:“情碎?雪团子可是要遁入佛门了?”

夭夭听到佛门这两个人,就像点燃了炸弹,连那声雪团子都下意识忽视过去。

她凶巴巴地拍桌,啪地一下木桌支离破碎地倒在地上,嘲讽道:“佛门?你是说那群该死的秃驴待的地方?黑炎你是不是故意来气我的?!姑奶奶这酒不喝了,没劲!”

这嘴皮子顺溜的,一点也不像喝醉之人的状态。

寂明却被那句“该死的秃驴”给气笑了,原来在她心中佛门就是一群“该死的秃驴”?

他也懒得伪装了,那些克己守礼,都像一个笑话。

直接伸臂擒住少女莹白如玉的手腕,往自己的方向一扯。

夭夭本来就晕,刚骂完那句,就像是发泄了心中的能量,彻底闭上眼睛不知今夕是何夕了,这下毫无防备地跌入寂明的怀抱中,被寂明不费吹灰之力抱了个满怀。

……睡了。

在夭夭不知道的时候,寂明身上自带的耀眼金光,却倏然间弥漫起缕缕肆虐暴戾的黑气,存在感并不强,至少对于现在的寂明来说,他可以轻易地毁掉那些不怀好意的黑气。

但,他选择放纵。

寂明紧紧地抱住怀里的温香软玉,也不顾她鼻息中混合的酒气,扣住她的后脑勺,缓缓俯首,印上那晶莹嫣红的唇瓣。

他那坚不可摧的金色佛心,也随着这个动作,弥漫出了道道黑色裂痕。

不多不少,刚好一半,呈太极阴阳之势。

金光和黑光泾渭分明,互不打扰,却又如天生的敌对,彼此看对方都不对眼,只不过在寂明这个主人的强力震压下,它们不敢作乱。

寂明做出决定的那刹那,僵硬沉重的肩膀都放松了不少,相拥相吻的两人缓缓消失在空中,主持说过的那句生死劫警告还如雷贯耳,可寂明却觉得这样的状态才是真正的他。

他寂明,本就不该因一句虚无缥缈的断言自乱阵脚。

真是作茧自缚!

成魔又如何?

我欲成魔,佛奈我何?

这诸天世界的万千邪魔又有何惧?

……

……

苏醒过来的黑炎,捂着灼痛的心口,深一脚浅一脚地推开竹门,被里面的场景震到顿住步伐。

——空无一人、一片狼藉,还有半串粉碎的佛珠。

黑炎证实心中的猜想,那人周身散发的佛光强盛,可见天赋极强,却又不顾忌佛家行事准则,带了点随本心的肆意!

“那天生佛心的圣僧……分明是个绝世妖僧才对。”

这诸天世界的风云似乎要变了,每次绝世妖僧的出现,都能掀翻滔天巨浪,搅得所有人不安宁。

黑炎认命地咳了两下,擦掉唇边的血迹,满脸苍白:“夭夭,该说你的眼光高,还是说,你天生和他就有剪不断的羁绊呢……天生佛心的圣僧为你堕了魔啊……我就算成功化龙,也比不过……”

这边,华隐寺东南方向三百里开外的一座青翠山头。

天然的雾气形成遮挡视线的屏障,让这座山头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山内斜坡开满了漫野的山茶花,空气中漂浮着清新的花香味,简直可以称得上一句世外桃源。

夭夭握住拳头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却没有第一时间睁眼,这熟悉的宿醉感让她一下就明白了自己怎么了。

足足过了半柱香,她才挣扎着睁开眼。

指尖不经意间摸到毛绒绒的触感,她原本将醒未醒的睡意一下就消失了,蝶翅般的羽睫唰地扬起。

陌生的墙壁,陌生的床榻,陌生的天花板……熟悉的檀香味。

夭夭瞳孔中流露出不敢置信,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使劲用手背揉了揉眼睛,直到搓下一根长睫毛,面前的场景依旧没有半点虚影。

咕咚一声,她咽下口水,飞快翻身下床,跌跌撞撞就要往门外跑去。

——却正好撞上一个熟悉的怀抱。

靠的越是近,夭夭鼻腔中闻到的冷香便越是浓。

她的视线和那张魂牵梦萦的俊颜对视上,瞬间冷了脸,胳膊一抬便从寂明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别和我说,堂堂一代圣僧,竟也干出了绑人这等不耻行径。”

夭夭知晓,这种迂腐的出家之人,满脑子礼义廉耻孝悌忠信,这话说的不可谓不重。

大抵,这么一激,他就会侧开身子放自己出去吧?

就像那天一样。

夭夭却没发现,寂明脸上的冷静克制早已消融了部分,因为夭夭根本没有和他对视。

“若是不耻便能留你不走,有何不可?”寂明空灵的嗓音不复原来的清朗,反而糅杂了某种复杂的低哑。

“……”夭夭惊了,猛地抬头望他。

这还是那个言行举止无限克制的和尚吗?这突如其来的撩人是怎么回事?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对他从来都是图谋不轨吗?

夭夭的心不可抑制地砰砰加速起来,精致冷艳的小脸蛋却愈发如寒霜,她嘲笑:“不好意思,我听不懂圣僧这话的意思。我俗气,不懂你们佛家之人弯弯绕绕的心思,一句话里面藏着无数个潜台词,实在是学不来呢。”

夭夭嘴里加重了佛家之人四个字,似在提醒寂明的身份,步子也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直到碰到阻碍的床板才停下。

夭夭在心里恼,这屋子也太小了。

寂明突然笑了,笑得很温柔,温柔到夭夭原本带刺的目光突然断了。

还是那句话,寂明这和尚,若是温柔起来,约莫这全天下的女子都没人能抵抗得住。

夭夭从未见过他笑。

寂明牵起夭夭的手,嗓音比春风还温柔:“雪团子可是在恼我当时不挽留你?”

夭夭心中骤痛,顿时甩了甩头,把自己被寂明美色迷惑的状态中撤离出来,声线冷硬道:“我们不可能的。”

之前是寂明拒绝夭夭,此时掉了个头,夭夭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寂明,完全不留有余地。

夭夭搞不懂这和尚在耍什么把戏,但她之前心痛流泪了那么久,那段时光不是白费的。

这心啊,一旦有了痛痕,哪有那么轻易复原。

寂明背在身后的那只手紧紧捏紧,明知故问:“雪团子可否告诉我为何?”

夭夭觉得今天这和尚真是主动得令人害怕。

她一把推开靠近的寂明,强忍着心中不受控制的悸动,不停的洗脑自己,若是再次动心,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因为你是必定成佛的圣僧,不可沾染七情六欲。这理由,难道不充足吗?”

“对于你来说,这就是那个充足到足以放手的理由?”

夭夭本来已经冲到了门口,听到这话,顿时鼻尖泛红,冲到寂明跟前,用力拽住他一丝不苟的领口,声音有些哽咽:“你是觉得我放下的太轻松了,是吗?寂明,你真的很讨厌。”

原本夭夭的眸子不受控制涌上泪花,却突然看到寂明笑了,像是看到兔子跳进陷阱中,露出了完全不符合身份的笑容。

他就势整个把夭夭圈进怀中,附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都要撞进她的心头:“不过是圣僧的身份,为了夭夭,就是脱下这僧袍又如何?”

夭夭整个人都僵住了,这臭和尚在说什么糊涂话呢,难道他也喝高了?

眼泪一下就逼了回去。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样简简单单一句话,实在是给涂夭夭带来太深的震撼了。

她感受着心中快要撞断角的小鹿,无可救药地闭上眼睛。

清甜的嗓音此刻带着挫败,还有涌上来显而易见的委屈。

“你到底要我怎么办呢……寂明……我明明已经放你走了,不打扰你这条通天的成佛之路……为什么……”

寂明听到怀中少女委屈的嗓音,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捏了下,蹭了蹭女孩柔腻的脸颊,回答道:“我放不下你,对不起。我放不下你,也不想放下你。”

他没认清自己心里的悸动,把他心爱的女孩从指间放走,这是五年来他最无法解脱的事。

寤寐思服,辗转反侧,求而不得。

一闭上眼,就是女孩在他面前哭得红彤彤的模样,红着眼潇洒地说我们俩从此划清界限。

就是这不多的画面,都让他觉得她真是可爱死了。

可爱到他不自觉做出越来越悖论身份的事情。

怎么能划清界限?扰乱了他的心,还怎么划清界限?

涂夭夭,我不会放开你的手,这辈子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