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夭澄澈通透的黑瞳,咕噜咕噜地转,两只前爪直接扒拉在寂明僧袍的领口上。

这次她很注意,把尖爪给收回了肉垫,要不然,又要撕坏这个和尚的衣服啦。

寂明此时的神色和圆湛印象中无甚差别,一如既往冷静克制,又好似缥缈无法捕捉,哪怕他怀中抱着一个朝自己眨眼卖萌的小白狐。

那双蕴含了星辰大海的双眸,让人对视一下,便好似瞬间醍醐灌顶,天灵盖清醒三分。

圆湛不由自主地神态恭敬起来,双手合十:“首座师兄,主持找您。”

寂明嗯了声,扫了眼自己怀里的小狐狸,沉声道:“雪团子,不要乱跑,等我回来。”

夭夭从未听过别人对她说“等我回来”这番……让人产生归属感的话,好似她们俩才是一边的。她心间流出一条暖呼呼的潺流,以坚定的气势缓慢包围住她。

因为内心漾出的小小波动涟漪,就连对方何时给她取了个雪团子的别称,都没在意了。

夭夭心念一动,飞快地探出脑袋,在寂明准备把她放下前,神不知鬼不觉地舔了下寂明的脸颊,然后纯真无邪地在床榻上,歪着脑袋看一动不动的另外两人。

完全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寂明:“……”

圆湛:“!!!”

寂明不愧是圣僧,海纳百川的胸怀,只见他用指尖擦拭掉那点濡湿,便满脸平静地踏出住所了。

但圆湛就迈不开这个步子了啊,他生平没别的喜好,出家纯粹是对红尘没了留恋,寻一处余生平静之处罢。

唯有喜欢毛绒绒事物这点,刻在骨子里无法撇开。

圆湛眼冒星光地弯腰靠近雪团子,嘴里全是不符合身份的诱哄,像极了大街小巷中拐跑小女孩的怪蜀黍。

“你叫雪团子?雪团子乖乖,快来贫僧怀里~乖乖~乖乖~”

夭夭十分高傲地睨了他一眼,瞥了头,分明一副不想搭理傻子的模样。

圆湛被这充满灵性的一瞥,给瞬间折服了,它绝对不是一只普通的白狐!

圆湛不知道师兄是从哪儿抱来的灵狐,但他看着白狐四脚熟稔地踩在师兄床榻上的动作,忍不住蹬蹬后退两步,捂住了惊讶的嘴巴。

“师兄最是讨厌别人碰他的物件,尤其是贴身衣物或是床榻,这事在华隐寺人尽皆知。你、你趁师兄还未发现,赶紧下来吧!”

夭夭这下连抬头搭理都不愿了,直接把整张脸埋在寂明夜夜使用的枕头上,灵敏的鼻尖一下子就被寂明身上专属的味道给包裹住。

寂明身上的味道很独特,带着温和隽永的檀香味,让人闻一下便安神静气,但那檀香中还惨杂着一丝特别的冷香,这点变化使味道一下就变得让人难以忘怀,长久地停留在心间。

圆湛看小白狐毫不搭理他的模样,心塞地疯狂挠头。

别说,就小白狐这对他和师兄双标的性子,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却又极易生出一丝喜爱的宠溺,让人舍不得对她说出苛责的话语。

圆湛想起小白狐是当着师兄的面跳上床的,那点指责就灰飞烟灭了,雪团子就连揩油都敢,她还有什么不敢的?!

罢了罢了,圆湛叹了口气,合拢门悄悄离开了。

夭夭把头从枕头上移开,在床单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却一不小心牵扯到心口上的伤口。

她嘶了声:“真痛啊,从出生以来还没收过这么重的伤呢……也算是积累了阅历,这一趟走的也不算虚无。没过多久便要挨雷劫了,希望寂明身上的佛光能庇护我些许吧……”

这么想着,夭夭因失血的疲累,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而夭夭在寂明气味的包围下,睡得很沉。

直到朦胧的银钩高高挂在天幕上,她才缓缓睁开眼睛。

猝不及防和放大版的俊脸快要挨在一起,她刚站直的身子左右一失衡,又噗通一声倒了回去。

“哎哟……”夭夭忍不住痛呼。

寂明睁开双眸,沉沉的目光落在夭夭身上,有如实质。

夭夭屏住呼吸,不安地眨眼,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听清她刚刚说话,自己可是第一时间含糊其词了。

这和尚,怎么、怎么用这种眼神看她呀……

但也仅仅是一瞬,寂明就收回这蕴含压迫力的目光,难得露出疲倦感,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声音有些低哑:“饿了么?”

九尾天狐是天族,其实不需要进食凡俗食物,更不会产生饥饿感。

但夭夭想起早上男人生硬中不减熨帖的喂食动作,这头就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去。

“想吃什么?”

夭夭把软乎乎的爪子放在寂明的掌心上,寂明怔愣,第一时间就想把它给甩开,却被夭夭不容后退地按住了。

她又暖又软的肉垫,在寂明略带寒意的掌心中移动,左右移动的路线暗藏规律性,寂明压下心绪,脑海中勾勒出白狐想要画的东西。

每一分一秒都过得好缓慢。

连他天生冰凉的掌心,都热了不少,这才勾勒完成。

夭夭歪着脑袋,亮晶晶地看着寂明,任谁都抵抗不了这样软萌的雪团子盯着你看。

可偏偏夭夭遇上的是自制力惊人的寂明,他淡默两秒,不容反抗地拒绝道:“不行,你伤还没好,不能喝酒。”

夭夭:“……”

她扑进寂明的怀里,小小的脑袋胡乱撒娇,寂明却直接把她腾空抱起,脱离自己的怀抱,踏着夜晚的寒意不知去哪儿了。

大约半柱香后,寂明和早上端了个一模一样的木碗,里面散发着香甜的奶香味。

不过和早晨不一样的是,他没有亲自一勺一勺地喂夭夭,这让夭夭的心不受控制地空落落几分。

总觉得和尚见了那个主持后,好像变了一点……

变了哪里又说不太上来。

夭夭觉得这可能只是自己因为受伤,而导致心灵脆弱胡思乱想的,也就没把郁闷表现出来,乖乖地舔牛奶喝,喝牛奶途中偷偷瞄了眼寂明,却只看到他翻阅经书的神仙侧脸。

夭夭蔫吧地瘪了瘪嘴,喝牛奶的动作愈发有气无力。

寂明也没催她,这碗牛奶硬是被夭夭喝出吃满汉全席的时间。

然后便是吹烛,休息。

夭夭闷闷地埋在小窝中,和尚的容貌过分精致完美,淡化了他天生疏离的气场,其实仔细一想,他那双犹如星辰般迷人的双眸,一点儿也不跟慈悲为怀的身份配对。

至少,夭夭没有从寂明的脸上读到任何的慈悲。

可偏偏他又是天生佛心的华隐寺首席。

夭夭搞不懂,郁闷也没在她心里留太久,可能是昨天冷得发抖,今天寂明给她加了好几层被褥。

上面没有寂明的味道,大抵是从哪出抱来的新被褥吧。

夭夭在左右摇摆的不定心绪中,昏昏沉沉地陷入梦乡了。

而在她抬头就能望见的床上,寂明一本正经地双手叠在小腹上,面朝天花板闭眸休息,他就连睡觉都如此克己有礼,却在没几秒后,幽幽地睁开那双眸子,意味不明地望了眼圈成一团的小雪狐。

“寂明,没想到命运又把一切拨在了原点,你还是和她相遇了。”

“容寂明愚钝,主持可否具体解明‘她’谓何人?”

“你心中早有答案了,不是么?寂明,你天生慧根,只有你能欺骗自己。”

“寂明,她是你成佛路上最大的生死劫,渡不过,便……别忘了你自出生伊始的信念。”

“我欲成佛,天下无魔……”

“是也。”

寂明如渺渺梵音的空灵嗓音响起,破天荒带着一丝不信任的嘲笑,还有不知对谁的否定,他低声呢喃:“生死劫?呵……”

-

自打那天以后,夭夭几乎就没有见过寂明了,他早出晚归,明明两人同屋而居,却无法道一声问好,真是搞笑。

而夭夭心间的对寂明的那点悸动,却因这突然拉开的距离,愈加发酵起来。

佛家之人,六根清净,大抵是断情绝爱的吧……

夭夭,你想要借寂明身上那缕得天独爱的佛道金光来欺骗天道,让自己少受点雷劫之苦,得以顺顺利利的成长,又怎能生出阻碍他成佛的妄念呢?

夭夭,你动心了。

“我……真的喜欢上寂明了。”夭夭的性子从来就不是扭捏挂,说一不二,没被这少女情怀的愁丝困扰几天,就快刀斩乱麻地下了结论,分毫不给自己留有后悔的余地。

喜欢上一个不可能在一起的和尚。

流连他身上温和却冷冽的气息,沉迷在他如包容星辰般的睿智双眸,更是眷恋他一下又一下抚摸自己的修长双手。

夭夭为自己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初恋默哀了下,然后便准备收拾行囊去渡她那第一次天雷劫了。

唉,离开前,还是想让寂明摸摸我的小脑瓜子。

绝对不是想蹭他身上的佛家气息。

好吧,也是有一点的,但主要还是想他了。

每日每日待在全是寂明气味的屋子里,却只闻其味不见其人,对夭夭来说真是莫大的折磨。

所以她决定提前离开了。

圆湛这半个月来成了寂明屋子的常客,其他师兄弟自是知道他是为了那只小白狐,绝不会是因为抱上首座的大腿,这才得以首座师兄的放任进屋。

而其他人慑于寂明那双看透一切的眸子,虽然对小白狐心有好奇,却不敢进首座师兄的住所。

“雪团子,今天首座师兄有事要忙,可能会晚点回来,这是温牛奶。”圆湛把木碗放在圆桌上,笑嘻嘻地看着小白狐。

这些天他自认为和小白狐相处融洽了些许,今日忍不住跟首座师兄炫耀,却突然觉得周围降了好多温度,赶紧跑回屋子多加了层外套,这才进厨房为小白狐温好每日的牛奶。

夭夭烦躁地挥了挥爪子,示意自己不喝。

圆湛懊恼地抓了抓小光头,嘀嘀咕咕道:“明明师兄说你爱喝牛奶,怎的这几天一口都不喝呢……”

夭夭听到师兄二字,澄澈剔透的黑瞳忍不住发亮,紧接着想到什么,挺翘的狐耳一下就耷拉下来了。

等圆湛再抬头时,那只软萌的小白狐竟然不见了身影,他心里猛地一个咯噔!

“雪团子不见了?!完了完了,我要被寂明师兄责罚了!”

圆湛想起寂明那张平静的俊美面庞,竟然不自觉抖三抖。

他手忙脚乱地从屋子里跑出去,匆忙之间不小心带到桌腿,木色的碗啪嗒一声摔在石地上,白色的牛奶溅落的方向,正好是空无一狐的小窝,场面一度极为混乱,

天有不测风云,原先湛蓝无云的天空,此时竟然铺满灰沉沉的雷云,像是昭示着什么一样。

圆湛回忆起师兄曾说过的几个场所,像脚底着了火,不停地抓自己的小光头,看得路过的师兄师弟都忍不住开声询问:“小圆湛,可有烦忧?”

圆湛哀嚎,这哪里是简单的烦忧啊,三千烦忧丝都被他斩了,却没料到遭遇这事……这事吧,还真是没办法诉苦。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最主要是,寂明师兄分明极为看重那只小雪团。

……虽然师兄没表现出来。

他只好按捺下焦灼,尽量冷静问道:“有看到首座师兄吗?”

“首座师兄?他好像往住所那走去了,你找他有事?”

圆湛有种谎言即将被戳穿的窘迫,连回话都没来得及说,就屁滚尿流地往来时的路跑去。

-

夭夭的伤早就好得差不多了,现在能跑能跳还能飞。

九尾天狐是天生玩空间的行家,虽然这空间神通,是随着尾巴的数量而变强,但夭夭已经长出了第一条尾巴,这意味着她可以进行最基础也最为重要的踏空飞行。

就这么短短的时间内,她已经来到了方圆百里开外的一座荒山。

弥漫黄沙,毫无生机。

夭夭望着聚集雷云的天空,可怖的雷蛇已经在雷云中初现峥嵘,光是让人看一眼都忍不住生畏,更何况是从血脉中惧怕天劫的九尾狐呢。

可夭夭脸上却没有半分恐惧,反而涂满了惆怅,唇角微微往下耷拉着,心头像是吸满水的海绵,沉甸甸的。

此时她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出现一张俊美非凡的脸庞。

他被上天宠爱的俊颜上,每一分表情变化都好似被放大放慢了无数倍,在夭夭的脑海中循环往复的播放着。

光是回忆,都能带给她力量呢。

夭夭雾蒙蒙的狐瞳中,倒映着逐渐成型的雷云,不知何处吹来的风,吹乱了她一身白雪般无暇的狐毛。

寂明啊,我有点想你了。

轰隆!

一道幼儿手臂般粗壮的雷电狠狠地劈在夭夭的身上,原先白雪无暇的毛瞬间被烧焦!

夭夭紧紧咬着牙关,身型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嘴里却没有发出一丝痛楚,哪怕这附近并没有人看着她。

雷云没有给夭夭喘息的机会,紧接着又是一道雷电凶狠地劈下来,比第一道雷云足足粗了一圈!

这天雷每一道都会比前一道的威力更强,足足有九九八十一道,只要在天雷下失去一次意识,那就意味着渡劫失败。

夭夭伸出爪子紧紧地扣住没有草的土地,倔强地抬头望着天雷,她绝不会倒在天雷下!

雷云像是被她这不服输的眼神给激怒了,紧接着三道蓝紫色天雷不分前后地迅速劈下。

竟然直接来三道!

夭夭掏出她事先准备好的各种灵器,成功地熬了几十道天雷,但与此同时,她经脉中的灵气也所剩无几了。

还有一大半呢,天道根本不给她精神松懈的机会。

危险!

夭夭望着朝自己劈下,已经变深紫色的粗壮天雷,忍不住产生委屈的情绪:“寂明,你没有保护我……”

什么佛道金光,都是骗人的!

她涂夭夭身为九尾天狐的小公主,竟然连成年后的第一次天雷都渡不过去吗?

是了,天道从来都看不惯九尾天狐一族,向来都是遇强则强,遇弱也不放水的。

强悍恐怖的天雷,带着无可匹敌的气势,轰然砸向已经没有反抗之力的夭夭。

夭夭闭上眼睛,认命地接受这最后一击。

在被骇然天雷劈晕过去的前一秒,她竟然落入了个日思夜想万分眷恋的熟悉怀抱中,男人俊美至极的容颜出现在她面前,那双睿智冷静的双眸,此时竟然不可抑制地浮现名叫慌乱和恐慌的情绪。

夭夭自己要死了,产生了回光返照的错觉,凄美地弯了弯唇:“真好啊,还能在最后被你抱一抱。”

寂明抱着已经被烧焦的小白狐,胸腔里沉淀着滔天的无名郁火,就连头上散开的乌云都忽视得一干二净。

就在他准备说话时,怀中脆弱的小白狐突然变幻起来,抽芽生长……

作者有话要说:蓝猫:摩西摩西,什么时候让我出场?

夭夭(歪脑袋):你哪位?

寂明(捏断佛珠):雪团子,不要和陌生人讲话。

蓝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