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野天满宫。
走过第一座大理石质鸟居,夏油杰低头问了常夏一个问题:“你好像很喜欢天满宫?”
喜欢这家神社,却和神社背后本家如今的家主相性不和?
“是啊!爷爷对我可好了,没被美咲妈妈领养的时候,爷爷每次开车出去都会带我一块兜风,还教我读书识字,最喜欢爷爷啦!”
她说得是菅原道真,夏油杰理解成了神社里的工作人员:“原来是这样。”
——倒也不必尊敬到如此地步?外出游玩也要跟小孩子似的,先跑来这里报备再行动。
春天已经过去大半,绿篱上的荼蘼鼓着花苞,在少女头顶随风掀起一片绿色海浪。一大群修学旅行的学生叽喳嬉笑着走过,常夏混在一群水手裙小西装的JK里显得特别突兀——身穿黑色诘襟和袴裤的女孩子,相对而言比较少见。
别人是恨不得将制服裙子向内折一圈再折一圈,好把春装当做夏装来穿,只嫌不够短。她可倒好,从手腕到脚踝,捂得严严实实一点也不肯往外露。
要不是代表着所属学校的扣子缀在非常显眼的地方,大概会被人当做奇怪的COSPLAY报警也说不定。
另一边的夏油杰同样把校服穿得奇奇怪怪,再加上他明显超出平均水平的身高,路人出于恐惧纷纷绕着走——只有常夏留在他身边,一点也不介意被衬得无端又矮了一截。
说实话,朝日奈常夏的身高在同龄女生中并不矮,只不过周围的同学们一个个都跟打了生长激素似的,人不能和人比,真是有理无处诉。
“啊拉!这不是小夏吗?怎么跑到京都这边来看望主……咦?这位小哥是?”
身穿巫女服的清丽女子抱着一束梅花从树下走过,看到人海中的少女就笑着上前与她打招呼,女孩子弯起眼睛向她挥手:“真喻姐!爷爷不在?”
“是啊。”神器好奇的扫了好几眼站在她身边的少年,常夏侧过一步介绍:“这位是同校高年级的夏油前辈。”
“哦哦!是东京那边的那所学校?呐,喜欢吗,新学校?”
真喻大概扫了眼夏油杰就转回来专注看着常夏,目光温和。这个被神主留在神社里的弃婴,总会让她心头柔软——也许是想起了曾经失去的孩子。
神器都是无辜枉死的人类,历经折磨摧残灵魂依旧完整纯洁,才会被神明发现并拯救。
死亡是一道鸿沟,迫使她们忘记生前种种,只能在虚妄之中偶然忆及早已消逝的过去。
常夏站在她面前,毫无防备的抬头笑着。真喻忍不住抽出手在她头上摸摸:“一个人在学校,要好好吃饭,早睡早起,认真读书,尊敬师长……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一转眼我们小夏就长大了。”
她自己还没有意识到吧?满怀期待与羞涩偷偷去看身边那个少年的眼神。
惆怅来得毫无道理。
“是啊,我已经长得很大啦!”女孩吐吐舌头撒娇,从她怀里捧过梅枝:“要送到本殿去吗?我替你拿。”
“啊哈哈哈哈,那可就托你的福了。”
真喻松手引路,一黑一白两道身影走在前面,夏油杰礼貌的退了一步——这位是常夏熟识的长辈?面相真年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存在感那样稀薄,出声说话前他竟然没有意识到树下竟然还站着人。
走到本殿前,常夏将梅枝交给神器,真喻在夏油杰惊讶的目光中怀抱梅枝旁若无人走进本殿。
哪怕专职巫女也不能随意进入神明居住的地方。
“夏油前辈,有什么愿望?”身侧的女孩喊回他的注意力,她从口袋里摸出两枚五元硬币,其中一枚递到面前:“关于学业和事业的愿望都可以哦。”
“我觉得,更重要的还是看本人努力?自助者天助之嘛。”他不再纠结之前的问题,从善如流从她掌心拿起硬币投进纳奉箱。
许愿完毕向东走下台阶,夏油杰忽然出声:“我看到前面有一片白色蔷薇,很好看,要一起合影吗?”
“欸?”常夏踮脚随着他的视线向前看——满架荼蘼。等到荼蘼盛放再凋零,春天就要结束,届时夏天将会如约而至。
少女想了想,点头同意:“好啊,一起留个纪念。”说着两人一起走到绿篱下,夏油杰抬手举着手机:“稍微离近些,镜头角度小。”
“哦哦!”无条件信任他的常夏想也不想就走到前辈身前,抬头看向他举着手机的那只手。
“好了,发给你?拍得很好看。”他放下手机给她看照片。
她伸头过去就着他的手看了一眼,确实拍得很好。背景上大片荼蘼花就像点缀在绿色瀑布中的星星,高大少年和爽朗少女挤在一起。前者抬手举着手机,看上去就像将后者揽在怀里,两个人抬头看向虚空中某处,嘴角都挂着发自内心的笑意。
“发给硝子前辈看看……”常夏点开成员全是女性的高专姊妹群。
万万没想到,照片发送并@家入硝子后没多久,夏油杰的手机突然抽风一样不断跳出邮件和信息的声音,迅速达到无法忽略的地步。
“不用在意,一定是悟生气我出来玩没有带上他。”
又不是没给他带手信,烦。
他挑起眉头心狠手辣将某人扔进了黑名单,手机终于安静下来:“好了。”
这……
常夏满头黑线:“夏油前辈,是在和五条前辈交往吗?”
否则该怎样解释这种情况?
“噗!咳咳咳咳咳咳!”夏油杰差点踩空台阶摔下去:“你怎么会这么想?交往?我?和悟?是那个‘交往’的意思?”
“是啊!”她老实的点头确定:“男朋友和其他女人出去玩,自己却最后一个从朋友那里知道这件事……这也太过分了,我完全可以理解五条前辈的气愤。夏油前辈,这样不太好,无论如何,对待恋人都应该一心一意。不管是性别,还是年龄,既然决定在一起,就不要做让另一个人伤心的事。”
她垂下眼睛向后退了一步,抬起头:“夏油前辈,就算强如五条前辈,只要是人,遇到这种事都是会难过的。”
朝阳般灿烂的笑容不见了,常夏黑亮的眸子蒙了层乌光。
——胸口和鼻尖都有点酸涩是怎么回事呢?
夏油杰却在怔愣后由衷微笑:“你是笨蛋吗?我和杰只是挚友,如果我们真在交往,他怎么可能主动要求我带你做任务,只有我们两个人。”
“因为五条前辈是个看上去不靠谱实际上其实很靠谱的好人?”她抬起头,“我好难过”几个大字明晃晃写在脸上。
夏油杰无奈:“虽然有点拗口而且你形容的也没错,但是……没有谁能在这种问题上大方!还是常夏你能做到?”
“额……是吗?”猫猫抽抽鼻尖,露出疑惑的表情:“我不歧视同性取向,您不必如此。”
怎么就说不通了呢,她看上去也不憨啊?
“不然你去问硝子,或者我让悟和你说明白?”夏油杰也没意识到这样急切着想要向她解释的心情到底是为了什么。
常夏越想越别扭,果然还是自己太弱了没法独当一面,才会如此让前辈们为难:“不用,还是不要再委屈五条前辈。那什么,我想先回武藏野。”
夏油杰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这个实心眼的家伙一定是把脑补出来的猜测给当真了。不仅当真,她甚至开始下意识躲避他的靠近。
也太正直了点吧!
“我送你回武藏野,无论如何总得去向右京先生辞行。而且,我也绝对不会让你就这样独自搭车回去。”
他刚说完就看到常夏肉眼可见的越发消沉。
所以,女孩子的脑袋里究竟都在想些什么?看来得回去问问硝子。
“我说你啊……”话到嘴边开了个头却又不知该如何继续,常夏忽然抬起头深吸一口气。
夏油杰看到她绞紧手指,细长指尖褪尽血色:“夏油前辈,您真的,没有和五条前辈交往吗?”
——瞳孔收缩,淡粉色的唇抿做一条直线,就那么紧张?
她是认真的,认真而忐忑的等待答案,带着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当然没有。”他收敛了笑意回以同等认真:“悟是我的挚友,唯一的一个,但是我们并没有交往,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
常夏信了,刹那放松的表情很快被意识到,马上收了起来,她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要太高兴:“啊!这样……抱歉,误会了您和五条前辈,突然就……那个,我请您吃东西?”
薄雾散去,暖洋洋的小太阳重新出现在海面上。
天满宫有东门和北门两个方向可以离开,如果吃东西的话,最好直接走东门。常夏低头打开手机搜寻地图,冷不防旁边碰来一道黑影。
“您没有事吧?对不起,是我不该低头看手机。”就算险而又险及时避开,她仍旧遵循礼仪率先道歉。
“呵呵。”
对方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这不是东京校的新生么?哦,还有传闻里能操纵咒灵的前辈……百忙之中不得不陪着这种干瘪无趣的女人,一定很为难您吧。”
说话的是个染了金毛,挑着眼睛拿眼角看人,打着耳洞,却穿着正式和服的刺猬头少年。
夏油杰想张嘴,却被常夏先一步拦在身后。
靠谱前辈:“……?”
“再见!”和这种人吵架无论输赢都没有成就感,无视他才是最大输出。
在神社动手总归不太好,她本想放这个陌生少年一条生路,显然对方毫不领情:“果然是东京那种偏远地方来的,舞刀弄剑粗鄙不堪,一点女人味也没有。难道是因为出身低贱缺乏教养才无法理解该怎么让自己更像个女人?活该被甩,哈!”
常夏:“……?”
明白了,这就是个找打的。
如果被人怨怼实力低微或是剑技糟糕,常夏大概还会低头谢对方激励。但是这家伙两段话几乎把她所有亲友全都捎上,这能忍?
鬼杀队剑士的刀不应对准人类,她选择用体术。
“夏油前辈,麻烦您帮我拿一下。”装有御守和金平糖的礼品袋被她递出去。
夏油杰接过纸袋低头轻声问了一句:“需要……”
“不用麻烦前辈了。”她抬起头,笑得莫名多出几分狂气:“一点点小事而已,很快就能解决,没有必要劳动您。”
话音刚落,拳风已至。少年迎面挨了一记,抬手捂紧鼻子,扣指做欲展开术式状:“你这无礼粗俗的女人!你知道我是谁?我可是禅院家的嫡子!”
揍这么个菜鸡还用怕这种威胁?常夏根本不给他发作机会,第二拳迅猛砸在对方肚子上。少年差点背过气去,弯腰又捂着胃。紧接着她矮身抬腿一扫掀翻比自己高了一头的人,利落单脚踩住他后脖颈结束战斗。
“不知廉耻!等我将来成为禅院家家主,非要你好看不可!”
被人踩在青石板上少年涨红了脸大声叫嚷,常夏脚底发力:“管你是谁家的。”
你是对产敷屋家、天满宫以及朝日奈家的教养有什么疑问吗!
颈椎这个地方相当娇贵脆弱,一不小心就不得不“提前退休”。这片花架旁游客很少,偶尔几人走过见到这幅阵仗也转身跑开,生怕被卷入麻烦里,连个帮忙报警的都没。金发少年几番挣扎均告失败,不得不满脸屈辱的闭上嘴巴。
夏油杰露出让人看不透的微笑,退到不远处松树下,取出手机,从黑名单里放出五分钟前被扔进去的某人,简短通话后挂断电话,对焦,拍照,发送。
看来他是没什么出场机会了,只能站在旁边闲闲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