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日?,温浓再?去族学时便发现学堂里空出了三两个席位,其中也包括苏雪榕的。
她向身边的同窗询问,那姑娘却只摇摇头说自己也不晓得,就连进来的夫子也语焉不详地说,“今日?有三个学生向我请了假,大约是身体不适,日?后是否还会回族学读书都说不准。”
温浓闻言蹙眉,身体不适,还是三个一起?
于?是下学后温浓没有立马回府,而是去了苏雪榕的院子。
还未进门,只不远不近地走到了拐角处,便听见?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有些像苏雪榕。温浓抬起头,看了眼前头的红木窗棂,苏雪榕带着哭腔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我当真不想去!他又不喜欢我,他一点也不喜欢我……从来没有多看我一眼,我和浓浓走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来只看浓浓……”
这话叫温浓顿住了脚步,有些迟疑要不要进去了。
她猜想这里的“他”,指的应当是太子。
“母亲为何非要叫我自取其辱!还要我退学在家,受那劳什子训练!呜呜呜……我想在学堂读书……这次的夫子教的都是我喜爱的……”
温浓这下算是明白了始末。
原来太子选妃的消息只要漏出个一星半点,底下的动静竟会这样大。
她这时候再?进去,好像有点不合适了。
温浓正想悄无声息地离开?,却叫一个丫鬟看见?了。
那丫鬟见?了她显然有些尴尬,连忙进去通报,温浓无法?,只好硬着头皮走进了苏雪榕的屋里。
甫一踏进屋,便见?两个丫鬟蹲在地上收拾一些碎瓷片,温浓小心避开?走到里间,苏雪榕正捧着热茶小口小口地喝,白色的雾气笼上她的眉眼,将她眼里的泪意遮挡了几分。
温浓在桌边的一个圆凳上坐下来,轻声问,“榕姐姐……你没来族学,我来瞧瞧你。”
苏雪榕抬起头微笑着说,“多谢浓浓,叫你费心了。我也没有身子不适,都是母亲安排的。后面一段时间……我可能就不能再?出门,也无法?和你一道玩耍了。”
温浓沉默了一小会儿?,不知道说什么好,伸手从书袋里拿出了书本,“今天的功课是背诵这一篇文章,夫子讲的我也都大体记下来了。”
苏雪榕接过?来瞧,“今天上的是这篇《与君子赋》么?那我去你那儿?与你一起做功课,浓浓要是把?书放我这里,你自己也不方便背了。”
她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放下茶杯便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衣裳,抬眼对温浓说,“走吧。之后大概都要麻烦浓浓教我功课了,我也指望不了雪梅。”
温浓弯唇笑了,要是苏雪梅可以不去上学,不知有多高兴,但苏雪榕不一样,她是真心好学的。
“要不要与舅母说一声?”
苏雪榕闻言犹豫,而后小声说,“我们悄悄地走,然后我悄悄地回,还是别?叫母亲知晓了。”
一出苏府,苏雪榕便跟浑身放松了一般,笑着坐上温浓的马车,时而撩起帘子往外瞧,“浓浓你瞧,这些百姓虽忙忙碌碌,但看着也是有滋有味的,多好。”
温浓跟着往外瞧了一眼,一个商贩拉着一头驴子,驴子的背上载了些没有卖完的物什,正慢慢走在排水沟旁边。还有一个布衣妇人牵着小孩,小孩指向那头驴学起吁吁叫。
“我还是愿意出身在官家,我们如今若是碰上了身不由己之事,平民百姓只会碰上更多。”温浓收回了目光。
苏雪榕瞧了温浓一眼,也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再?说话了,她翻开?书本,在微微摇晃的马车里垂着眼看。
到了温府,苏雪榕同温浓一道进了闺房,温浓的屋里虽没有什么奢华名贵的摆件,但干净馨香、颇具巧思,桌案上还有她做的木雕。
苏雪榕的目光在木雕上多停留了一眼,留意到桌案中间还有一个约有小臂长的匣子,匣子并未上锁。这时梨汤给她端来一盘子茶点,苏雪榕移开?目光,说了声多谢。
“苏姑娘请自便,有什么吩咐唤我便是。”梨汤说着便退出了房间,离去前想起来什么似的对温浓说了句,“姑娘,今日?门房送来了东西,奴婢给您放桌上了。”
“好,你去吧。”温浓在桌案前头坐下来,也拉着苏雪榕就坐。她瞧见?桌案中央的匣子,伸手拿过?来,却并不打开?,只笑了笑便放到一旁了。
苏雪榕信口问,“这是首饰盒?”
温浓摇头,“这是友人寄过?来的一点东西罢了。榕姐姐,我就把?书放在中间了。”
随后温浓回忆着课上夫子说的话与自己笔头上记的东西,大致和苏雪榕说了一遍。
但苏雪榕听着听着却渐渐心不在焉起来,她总觉得温浓拿起那个盒子的时候,笑容有些不同寻常。就像是收到了心上人的礼物,自然而然便有一股子娇态。
“榕姐姐你瞧瞧,还有哪里不明白的?”温浓一句话将苏雪榕的思绪拉回。
苏雪榕将书本拉近了些,从头到尾细细瞧了遍,而后摇头,“倒是没有了。我得用?笔墨记下来,回去再?看。”
“好,我给你拿笔墨纸,我记得榕姐姐好像惯用?的都是细羊毫?”温浓起身去往里间,还不忘叮嘱苏雪榕吃点茶点填填肚子。
苏雪榕捻了块糕点咬了一口,咀嚼的时候目光再?一次落到那个令温浓露出甜笑的木匣子上。
她不禁想,温浓到底喜欢哪一个?是她的兄长,是太子,还是这个给她寄东西的人?
温浓真的很?讨人喜欢,也很?正常,毕竟她生得那样美?丽,又丝毫不显呆板,一颦一笑都灵动。
自己好像除了家世,别?的都不比她强。
苏雪榕出神地想,手里的糕点也没再?接着咬第二口。
兄长喜爱她喜爱到近乎魔怔了,太子那样高贵的人物也为她争风吃醋,就算如此,她还有个“友人”……
苏雪榕的目光开?始挣扎,她往温浓离开?的方向瞧了一眼,而后咬咬牙,飞快地打开?了木匣子。里头有一张纸条,纸上还压了一块水色极好的玉佩,玉佩上好似刻着字。
苏雪榕无暇去看,只匆匆打开?纸条,还未细瞧,便听见?温浓的脚步声。苏雪榕急急忙忙将纸条往袖口一塞,而后合上匣子,恢复原位。
“榕姐姐。”温浓拿着崭新的笔墨过?来,撩起帘子看着苏雪榕,“屋里是不是有些热了?我瞧你脸很?红。”
“没、没有。”苏雪榕只觉得她的心跳声都快盖过?了温浓的声音。
只这么短短的一瞬,她就后悔了。
哪怕羡嫉温浓受人喜爱,也不该做下这样的事情。
但她不可能和温浓坦白,再?将纸条还回去了。
“时候也不早了,我该回家了。”苏雪榕站起来,这才发现她的腿都在细细地打颤,原来做下坏事对良心的拷问是这样的可怕。
“可是,榕姐姐你还没有记下来——”
“不必了,我都记在脑子里,回去再?记也是一样。”
苏雪榕乘着温府的马车回了家,才渐渐感觉到这双腿是属于?自己的,心跳也稍稍平复了一些。她这会儿?只觉得袖子里的纸条在不断地硌她的小臂。
于?是飞快地取出纸条,展开?一瞧,写的是平整的隶书,能瞧出写字的人十分认真,“浓浓,我已回京,二十五日?午时于?‘一杯温茶’天字间等你。——允之。”
看到最后留的表字,苏雪榕便已经?确定这位友人当真是男子了。
也就是说,温浓除了她兄长、太子殿下,还与第三个男子有牵扯。
不仅如此,那位公?子还送了她一枚水色通透足以做寻常人家传家宝的玉佩。
如果?太子知道了此事,还会喜爱她么?
苏雪榕在屋里站立良久,直到丫鬟一声唤才惊慌回神。
与此同时,她感觉到了自己方才冒出了一个多么阴暗可怕的念头。
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分明不喜欢太子的,只是因?为母亲的交代而已。
苏雪榕将手里的纸条撕成?了碎片,而后扑进床榻无声地哭泣。
……
而温浓打开?匣子之后便看见?一枚玉佩静静躺在匣子里,玉佩上刻着“允之”二字,形状是一朵祥云,样式像极了给小孩子戴的吉祥物件。
他把?这样的玉佩送给她做什么?
也没有留下什么信件说明。
温浓一头雾水地拿出玉佩把?玩了两下,而后将玉佩放回匣子。
……
二十五日?正是休沐,太子一大早便起来洗漱沐浴,拾掇自己,连一根头发丝的位置都在意极了。
他终于?要跟她坦白身份了,告诉温浓,太子是他,允之也是他。
之所以用?允之的身份写信给她,期间多有隐瞒,也是因?为喜爱与胆怯。
一定要诚恳道歉,认真剖白。
争取让她答应自己。
崔九溪进来时便见?太子对着衣冠镜整理衣襟,嘴角有一抹不自知的笑容,便也跟着笑了,“殿下今日?瞧着心情不错。”
“当然。我可是要做一件关乎大乾的国家大事。”太子转过?身来,眉眼间神采飞舞,“顺利的话,大乾便要有一位太子妃了。”
然而此时的温浓还一无所知。
今天日?头不错,温父在太阳底下对着一块木料精雕细琢,温浓便搬了个小板凳在一旁瞧。
不远处还有温渚的舞剑声。
一切都如同一个寻常的休沐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