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市,是太子独有的浪漫。

或许没有那么多的巧思,却?盛大?又热烈。

底下来来往往的百姓在感?叹于灯市的大?手笔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仅仅是为了庆贺一个少女的生辰。

“好看吗?”太子还是没有移开目光,就这么看着温浓,眼里还蕴着笑。

温浓点头?,却?没有说话。

“我小时?候也爱看这个,站在檀香寺的塔上往城内看,灯火绵延数千里,一个看似小小的灯火,其实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太子说话的时?候,温浓正裹着他的毛绒绒的狐裘,只站着不动就已?经显得乖巧可爱。太子问,“还冷么?想不想下去?”

温浓摇头?,“既然吃食都准备好了,可不能浪费。”

她?的目光才落到酒壶上,太子便?伸手去拎了酒壶耳朵,“温姑娘酒量浅,只小酌一杯便?好。”

温浓忽地想起?太子曾送她?好几大?坛的果?酒,当时?不解其意?,还当他是在捉弄她?。于是出口相问,“殿下曾经赠予臣女许多的果?酒,那些果?酒都是殿下府上酿的?”

“正是。既然温姑娘喜爱,便?都叫温大?人搬过去了。”

好,破案了。

他还真是以为她?喜欢,才送那么多酒过去。

早该想到的,他在这些方面总是过于直白,又在其他地方扭捏起?来。

譬如坦白这件事。

温浓一直在等他开口,说他就是允之。

可直到从酒楼上下来,太子也不曾主动提及此事。

温浓就纳闷了,走在灯市上还出神想着他为什么不说,分明是这样好的时?机。

因此在别人眼中?,哪怕身边走着位优雅矜贵至极的公子,温浓也能一派淡定,甚至盯着灯笼走神,真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太子也顺着温浓的目光瞧过去,那是一盏胡萝卜形状的花灯,灯笼纸上了鲜艳的橘红颜色,倒是可爱。

“想要这个?”太子问道,心里则想,温浓不是最不爱吃胡萝卜的么,总说胡萝卜有一股让人难以忽视的怪气味。

温浓回神,碰上太子询问的目光,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想得入神了,便?顺势点头?。

于是太子上前向店家买这个胡萝卜灯笼。

“公子,这不卖的。”店家答道,“您得在我这儿抽张纸条,完成了上头?写?的事,这灯笼才能给您。”

奇妙的是,他一说完,周围便?有人驻足而笑,且还是那种看好戏的窃笑,像是有人被坑过而后盼着其他人也被坑一回的神情。

太子显然也感?到了不对劲,和温浓对视一眼,而后小声和店家商量,“店家尽管说个价,我多出银子就是。”

店家还是摇头?,“公子,您瞧着便?是不差钱的主,可您也得守规矩啊。”

温浓听得扑哧一笑,没想到太子殿下在他自己举办的灯市里头?还被人劝着要守规矩,想要个灯笼都不成。以往哪个朝代的太子殿下像他这样?简直一点身为太子的特权都没有。

要换做别的姑娘,大?概也就善解人意?地说不要了,但温浓天生促狭,再加上太子总也不坦白,于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合掌作?央求状,“公子,我好喜欢这个,它可爱。”

暖黄灯光下,雪白狐裘的美貌姑娘娇声央求,任谁也受不住,更?何况这还是他喜爱的姑娘。

太子心口一热,手已?经伸出去了,沉着淡定地抽了张纸条出来,只见上头?写?着,“择一姑娘弹唱求爱之曲。”

“……”太子指尖微蜷,甚至想要将纸条原处塞回,不料店家机灵,一把将纸条扯过去,而后大?声朗读了出来。

听罢温浓垂下头?偷笑,半张小脸都往狐裘里埋。

而周遭驻足之人愈发多了,都跟着起?哄。

“公子,要不还是算了吧。随便?挑一个姑娘求爱,这对您清誉有碍。”温浓终于善解人意?了,抬起?眼来看着太子,一副为他考虑的样子。

身后却?有人起?哄道,“随便?什么呀,就姑娘你了,我瞧你们般配得很!”

这话叫玩心大?起?的温浓感?到了不自在,索性垂着头?不去看。

倒是太子则由方才的窘迫变得自在了些,甚至还对那个说他们般配的人笑了笑,他抬了抬下巴对店家说,“既然要我弹奏,总该有琴吧?”

“有的有的。”店家说着,从身后拿出一把长琴递给太子。

这琴自然不比太子收藏的那些名贵,太子伸手略微拨了拨,确定音准之后便?在店家准备的席位上盘腿坐下,长琴随意?地往腿上一搁,而后拂袖从琴弦上扫过。

整套动作?流畅优美,显然是琴中?好手,叫周遭围观之人不自觉地安静下来。

很快,琴音如山泉般叮咚流淌,在喧闹的灯市中?宛如一股清凉的山涧水,他的琴音初时?轻快活泼,继而又逐渐酸涩起?来,仿佛被困入了一张爱而不得的苦网,可琴音晦涩之处又叫人隐约能听见渐次活络的琴音,越来越高?昂,越来越激烈,随后戛然而止。

周遭之人还在思考回味琴中?之义的时?候,弹琴的公子已?然抬起?眼来,目光准确地落在温浓的身上。

和温浓的目光不偏不倚地撞上,太子眼睫一颤,却?不曾移开目光,直到双颊隐蔽地染上绯色。

明眼人都能瞧出来,他挑选的求爱之人是温浓。

店家回过神来,连连鼓掌,意?犹未尽地接过琴,躬身放回去,而后笑着将灯笼递给太子,挤眉弄眼道,“公子费了这么大?劲,还不赶紧去哄美人欢心?”

太子敛下目光轻笑一声,一步步走向温浓,将这个可爱到有些滑稽的胡萝卜灯笼放进温浓的手心。

周遭一双双目光凝聚此处,两人都有些受不住。

对视一眼。

几乎是一瞬间,两人不约而同地跑起?来。

太子伸手握住温浓的腕子,带她?跑出了人群围聚之地,夜风撩起?他的发带,又将温浓颈边的狐裘吹得倒伏。

直到拐入一条巷子,两人才停下来。

一时?间气喘吁吁,谁也没顾得上说话。

明亮的月色与暖黄的灯光混合着,从巷口倾洒进来,太子率先平缓气息,而后忍不住笑出声来,轻快又愉悦,就像是得到了心爱之物一般。

大?约是灯火映照的缘故,温浓再一次在太子带着笑的眼瞳里看到了一圈细细的金边,华贵至极也柔情至极。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经历了今晚,他们和之前就不一样了。

没有哪一对寻常的生疏男女会?一起?看灯火,逛灯市,弹求爱曲,然后一起?跑进巷子里。

温浓的脸颊不知是被冷风吹的,还是跑热了,显出暧昧的粉红色。她?仰着头?,目光湿润又踟蹰地看向太子,期盼他会?在这个安静又特别的时?刻道出一切。

喘..息间,冷风不住地往巷口灌,太子自然地伸手给温浓拢了拢披风,而后双手在某一瞬间突然慢下来,随后不自然地收回去,“对不住,方才冒犯了。”

温浓目光一颤,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气氛仿佛就在这一瞬间便?冷却?下去,方才的种种便?如一时?头?脑发热了一般。

“时?候不早了,我送温姑娘回府吧,云荻也差不多醒了。”

马车上,太子比来的时?候沉默一些,看似游玩之后的疲倦状态,但细瞧便?能发现他的踌躇不安。

他的目光偶尔会?短暂地从温浓面上擦过去,而后假装自然地看向窗外。

温浓则垂着头?,手指捻着胡罗卜灯笼的挂线,也不看他。

“温姑娘,冒昧问一句,姑娘和雪和可是好事将近了?”太子冷不丁发文,目光终于定定地凝在温浓面上。

温浓实实在在地愣了愣,“殿下,这话怎么说?”

“你不是说……非他不嫁么?而且最近雪和的动作?有些大?。”

温浓回想起?自己曾带着哭腔在他面前说非苏雪和不嫁,脚趾都要蜷缩起?来了,太尴尬。她?当时?是怎么想的,便?是当真喜爱表哥,也不该在太子面前这般说。

而对面的太子却?因为温浓的犹豫不语而黯淡了目光。

唯有胡萝卜灯笼在两人之间滑稽地转来转去。

温浓抬眼,看清了太子微微抿紧的唇,还有扣着座位的手指,简直要被他气死?了,当即说,“殿下的消息便?这样不灵通么?”

太子闻言看过来,目光被灯光映照得湿润。

“我和表哥早就没有……早就没有……”温浓气都不顺了,又不好意?思说全,话未说完,脸颊已?然红彤彤。

太子的眼睛微亮,“没有如何?”

“殿下若是关心,您自个儿去查查吧。”

恰好马车在温府停下,温浓掀开帘子就往外跳,虎得很,直叫太子想起?温浓小时?候爬树翻..墙的模样。

温浓走得急,太子则在后头?跟着。担心旁人看起?来太奇怪,还有意?克制了自己的脚步。

温浓屋里醉酒的云荻早已?睡饱了,酒也醒了,听见动静便?跑出来一通控诉,“太子哥哥,你带浓浓出去玩也不带我!要是早说晚上有灯市,我就少喝一点了。”

而后对温浓说,“浓浓我先回家啦。”

走出几步之后又跟想起?来什么似的,倒退到温浓身边,小声问,“浓浓,我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想不起?来了……”

“比如说?”

二人说话的时?候,太子站在离二人几步之遥的地方,还在思考温浓的那句“早就没有”。

一会?儿猜想温浓是和苏雪和掰了,这样想的时?候嘴角便?要细微地翘翘,可转念又想,温浓与苏雪和早便?是两情相悦的架势,不至于这么快就掰了吧……

于是又是一副深思模样。

而云荻则一拍脑袋说,“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说了什么,然后我说我要帮你的?到底是什么呢……”

想不出来又接着去敲自己脑袋。

温浓好笑地捉住云荻的手,瞧了一眼不远处地的太子一眼,弯唇道,“别敲了,谁说你没有帮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