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浓简直坐立难安。
她知道现在时候不早,舅舅不大可能今日便出手解决。但?她什么事也做不了,便是最粗浅的话本子也看?不进去,心?里焦得像是要生出火来。
临近宵禁,温渚回来了。
显然他也听说了温父的事情,回来后也不用饭,就这么坐在正堂等着。面上是训练了一天的疲惫,眉心?攒着许多烦躁,叫温浓看?得越发难受了。
她甚至在想,是不是她做错了。
如果她安分一点,不那么为自己筹谋,也不会得罪了谢尚书,连累爹爹。
可下一瞬,她又狠狠推翻了自己方才颓丧的想法。
她并不错在筹谋,而是错在弱小。
“哥哥,我们吃饭吧。”温浓说,面上甚至有很浅的笑,“我问过舅舅了,爹爹不会有?事的。”
温渚看?向她,突然觉得他该和父亲一般,成为妹妹的依靠,而不是把焦虑烦躁全部摊开来给她瞧。
……
大理寺。
听说太子来了,大理寺卿急急忙忙换上官服相迎,“不知殿下驾临,有?失远迎,望殿下勿怪,勿怪。”
太子笑了笑,淡淡说,“怎会怪你,寺卿尊师重道,实在叫本王钦佩。”
大理寺卿听得一头雾水,抬起眼来悄悄觑太子的脸色,见他似笑非笑的模样,心?里一个咯噔,“不知殿下何意?”
“寺卿春闱那回,主考官是谢大人,寺卿也算是谢尚书门生了。如何,现在可听得懂了?”
话讲到这地步,大理寺卿稍稍一想,便知道太子这?是因为谢尚书交代的事情来找他问罪来了,连忙撇清干系,“殿下您可是说笑了,谢大人于我的确有提拔之恩,但?微臣行事办案都是按照章程来的……”
“章程里可有说革职调查需要将人押往牢中?还是说寺卿大人已经寻到罪证了?”
“那倒没有……”大理寺卿擦了擦额上的汗,“两万两的贪墨案实在不是小事,微臣也是谨慎起见,这?才将温郎中请来做客。”
“做客?那敢情好。”太子平生最?爱治的就是这样的老狐狸,当即抚掌笑道,“那么就请温大人到这儿来,我且问问他这?个客人做得可还舒坦,要是寺卿待客不周,我可要问罪于你。”
话音一落,寺卿根本阻拦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玉麟卫离去。
“殿下,您虽主理?刑部,可大理?寺也有?大理寺的章法,您且体谅体谅微臣……”
太子倪他一眼,“刑部与大理寺都只循着大乾的章法。大理寺有什么特殊的章法?莫不是‘孝敬恩师’的章法?”
说得大理寺卿冷汗直冒,脸色发白。太子还犹自笑得开心?,“有?意思,有?意思,明日和父皇有?闲聊的话了。”
“殿、殿下!”大理寺卿着急忙慌地跪下,“殿下您误会微臣的意思了——”
恰在此时,温父被人带过来了。
太子的目光极快地在他身上逡巡一周,微微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吃什么苦头,只是头发散了,衣裳脏了一些。
此时此刻在场几人竟只有大理寺卿是跪在地上的,还是在大理?寺,场面显得有?些滑稽。
而太子在确认了温父安好之后,心?头那根弦便松了一些,再看?大理寺卿苦着脸的模样,当即笑了两声。
诬告之人,主谋,从犯,有?一个算一个,在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将太子得罪得透透的了。
大理寺卿听不出他这?是开心?的笑,还是嘲讽的笑,也没敢抬头看?,“殿下,您看……”
太子垂眼看他,“不是说请温大人来做客么?让本王瞧瞧你的待客之道,‘尊师重道’虽好,待客之道也不能落下,是不是?”
大理寺卿心领神会,连忙叫人去给温父上茶点。
太子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随意地点评道,“不够周到,没给客人上座。”
“来人啊,给温大人上座——”
“寺卿啊,你就不能灵活行?事?本王说上座,你就上座?没见温大人身上还脏着,当务之急难道不是备水沐浴么?”
大理寺卿几乎要哭了,“来人,备水——”
太子乐得要笑,目光忽地和看?过来的温父撞上,几乎立马收敛了笑意,轻咳两声,端着稳重的模样,“郎中可还需要什么?”
温父摇摇头,“多谢殿下美意了,微臣沐浴过后便回去,家里人必定是等急了。”
听到“家里人”,太子便想起温浓,笑着说,“自然,不能叫家人担心?了。郎中沐浴过后我便遣人送郎中回去。”
“殿下大恩大德,微臣……”
眼见温父要跪,太子连忙上前几步将他托住了,“使不得,快些起来。”
嗯?使不得?
臣跪君,有?何使不得?
沐浴过后,温父坐在宽敞馨香的马车上。
马车里只有他一个人,温父浑身都放松下来。
不知怎的,他忽地想到了太子殿下送给他家浓浓的那几坛子酒。
马车在温府门口停下,温父下车之后朝塔太子的马车行?了一礼,而后问,“殿下可要到府中坐坐?”
太子掀了帘子。目光落到温府的院墙上。
温府并不大,因此温浓此时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他不能去想她,一想脑海里便是她手足无措眼泪汪汪的可怜模样,忍不住想要抱抱她,告诉她,他将她的爹爹带回来了。
“不必了,郎中回府之后想必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我就不进去了。”
太子将车窗的帘子放下来,很快马车起步。
他听见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听见大门打开的声音,而后是一声带着哭腔的“爹爹——”
果真哭了呢。
走远了一些,太子还是没忍住掀开帘子往后瞧了一眼,温浓在视野里已经是小小的一只了。
然而不知为何,他还是觉得她的目光往这?边投了过来。
“爹爹,是太子出手相助了?”
饭桌上,一碗热腾腾的鸡汤下肚,三?人都觉得身体暖了许多。
温父点头,“正是,殿下仁慈。”
“那是,殿下对我们玉麟卫的人都特别好。”温渚说。
温父却没有?如温渚想象中那般附和夸赞,反倒是看了温浓一眼,只见她垂着眼小口小口地吃东西,像是有些心?不在焉。
“浓浓?”
温浓抬眼,“嗯?怎么了爹爹。”
温父犹豫之后还是摇头,笑道,“没什么,多吃点这个,不许挑食。”
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且旁观吧。
入夜。
温浓躺在床上,又是庆幸温父回来,又有?些道不出的失落。
将爹爹从牢里带出来,她自然会对他感激不尽,分明是最合适坦白的时候,但?他还是乘着马车离去了,一句话也不与她说。
他到底在想什么?
同一个夜晚,太子寝殿的烛火还未熄。
太子拿着本书倚在床头看,翻页却越来越慢,他出神地想着,为何温府出事之后,她既没有?来寻“太子”求助,也不曾在信件上与“允之”诉说。
反倒是去了趟苏府,和苏雪和好一番相谈。
哪怕他是上好的夫婿人选,她还是喜欢苏雪和么?
甚至这件事的起因便是苏雪和为了不与谢家结亲公然下谢家脸面。
……
一大早,温浓收到信。
信上说,“这?几日并未收到你的回信,可是发生了什么?若有难处,可与我说,可能不曾告诉你,我并非寻常商贾之子,便是再难的事,也莫担心?难倒我。”
看?得温浓唇角轻轻勾起,很久也没有放下来。
她生怕用心不纯利用了他,
他倒可劲儿地希望她麻烦他一下。
梨汤端着水进来,看?了温浓一眼,而后将水盆搁在架子上,“姑娘遇上什么喜事了?这?样欢喜。”
她将水放下之后走过来,瞧清了温浓手里的信纸,顿时了然,“姑娘坐过来梳洗吧。”
温浓将信纸收好,做到梳妆镜前。
“说起来央正大街新修了一家酒楼,看?那架势大概很快就要开张了。就挨着青云书肆呢,那个地段……京城人里头阔绰人家还真不少。”
温浓本没往心?里去,只在听见“青云书肆”的时候眨了下眼睛。
只是等去了族学,她发现旁边的姑娘也在说这?个事,顿时觉出一丝不寻常来。
“这?家酒楼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那姑娘转过头来看了眼温浓,愣了下才说,“我也是听府里有?人说的,这?家酒楼上头有人,疏通了关系,开张那当日会办一场灯会,整条央正大街都不设宵禁呢。”
“谢谢,这?是我的生辰请帖,到时候若是有时间,一起过来玩吧。”温浓从书袋里头拿出两份请帖,给了同窗以及她身旁那个一直悄悄往这?边看的姑娘。
不知为何,温浓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可能便是太子,更别说这?家酒楼就在青云书肆的旁边。
可转念一想,京城有权有?势之人多了去了,她不过是和太子稍微熟悉一些罢了。
很快到了月底,这?天是温浓的生辰,温家在前院摆了个露天的筵席,来的都是亲近之人。
云荻与魏子吟一起来了,而温浓学堂里几个关系还算亲近的也携礼上门。
临近开席,苏雪榕才到,身后还有?人抬了个大屏风,顿时吸引了周遭之人的目光。
“榕姐姐,这?是送我的礼物么?”
说着,温浓走近了些,只见这?张屏风上画的是一副美人图,画上的姑娘穿着一身蓝白色的六幅长裙,立在一株梅树下头,低头垂眸笑得极是好看?。
“是也不是,浓浓,你懂的吧?”苏雪榕看?着温浓,神情有?些为难,大概是因为周围有不少双眼睛都在往这?儿看,叫她有?些话都不好说出口。
温浓笑了笑,“浓浓谢过榕姐姐的画屏,榕姐姐画得真好。”
“浓浓,这?是——”
“榕姐姐快些入座吧,大家都看着你呢。”温浓亲昵地拉了苏雪榕往里走,叫苏雪榕只好咽下了未完的话。
这?是温浓在京城过的第一个生辰,场面虽不大,却是宾主尽欢。
筵席过半,姑娘们左右两两说起小话来,云荻也凑到温浓耳边用气音问,“那个屏风,是不是苏公子给你画的?”
说话间,果子酒的香气直往温浓这?儿扑,温浓问,“你酒量如何?若是不太好,就不要喝多了。”
“你别转移话题啊,之前就被你糊弄过去了,这?回我认真的!认真地问你,到底喜欢谁。”云荻拉住了温浓地袖口,“你告诉我嘛,我又不和别人说,而且我肯定会帮你的!就像子吟喜欢太子哥哥,我不是一直在帮她嘛。”
“……”听到最后一句,温浓一阵无语,看?了眼云荻另一边的魏子吟,恰好和魏子吟的目光撞上。
魏子吟笑了笑,温浓也回以一笑。
而云荻还在扯温浓的袖子,“你快说快说,不要看?着别人笑!”
说着还趴在了温浓的胳膊上,就这么仰着小脸看她,模样娇憨可爱。
大概是喝多了吧。
温浓见云荻有了醉态,一时间起了逗弄之心?,小声回她,“云荻,我要是也喜欢你的太子哥哥,你帮我还是帮子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