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信呢?”

太子轻声喃喃,在屋里踱了几步。

如今他不只没有?平安符,连回信也?没等到。

难道哪里惹她生气了?

太子仔细想了想,那几个墨点他补得应当还算好。

那么是其他地方?出了错?

为什么男女之事比朝堂大?事还叫人头疼?

“殿下,以前也?不是没有?这情况。说不定您睡一觉起来?,就收到回信了。”崔九溪说,“您瞧,‘海王’还未回来?呢。”

“也?是。”太子稍微安了心。

“倒是苏公子这件事,属下想来?想去都觉得他便跟昏了头似的。当众开罪了谢尚书,这不是平白给自己的官途添绊子么?”

太子垂眸,目光落在烛光下摇曳的暗影上,他却觉得苏雪和这样做必有?隐情。苏雪和向来?不是无的放矢之人。

“雪和今日去了温府没有??”

“没有?。”

太子点了点头,又问,“那温浓是否出过府?”

崔九溪还是摇头。

知晓温浓与苏雪和?人今日并未见过面?,太子这才?眉眼舒展。

而此时此刻的温府,温渚打开窗放进来?一只海东青,欢喜地摸了摸海东青洁净的翎羽,“‘海王’啊‘海王’,你就这般想我么?大?晚上的来?寻我。”

海王歪了歪脑袋。

也?不知道温渚是怎么解读的,竟应答道,“好了好了,今晚你就在我这里暂歇,什么时候想走了,我就放你出窗,可好?”

海王矜持地踱了几步。

温渚看着看着,忽地感慨,“不过海王啊,我看到了一只和你特别像的海东青,难道你就是海东青中的大?众长相?”

……

“今日我想和你们说一件书本之外的事。”学堂里,前头的夫子放下了手中的书,面?上有?了真?切的笑。

此时就快下学了,不少姑娘正有?些倦怠,听说是书本之外的事情,又立马来?了精神。

“朝廷已经通过了庶族女官制度,首先便是在京城推行。我们女子的出路向来?是嫁人,若出身好一些,还能嫁得一个好人家,你们都是官家女子,尚且好一些。而其他的庶族女子则更为艰难,不是入了奴籍,便是随意嫁了,为家里换来?一段时间的口粮。”

姑娘们都沉默着。

“而庶族女官制度便是为了让这些女子好过一些,她们可以参加女官选拔,届时朝廷会遣人负责她们的学习、训练,如此之后,便有?一部分女子不必为奴,甚至不必嫁人,还能立女户。”

“哇……”听到这里,学堂里响起阵阵低呼声。

“这只是个开始,朝廷已经看到了女子的处境,更好的制度还在后头呢。”夫子感慨道,“说起来?朝上带头赞成?庶族女官制度的竟是太子殿下,父母皆贵的殿下也?能看到底层女子的境况,贤明至此,我们大?乾必定一日比一日好。”

其他人也?小声地交谈,称赞起那位或许从未见过的一国储君。

温浓听在耳里,唇畔弯起一个细微的笑。

下学后,苏雪榕将温浓留住了,邀道,“再过几日便是浓浓的生辰,这次生辰不如就在我们这里办吧,比如说在湖心亭里头,到时候我和兄长都会给你布置得漂漂亮亮的。”

温浓摇头,“谢谢榕姐姐,不过还是不用了,我已经打算好就在家中办。”

苏雪榕笑意一僵,沉默下来?,眼见温浓要走,又冷不丁唤她,“先别走,浓浓,你知晓兄长这些天的样子么?”

“他和爹娘僵持,与谢家闹翻,现在还要我邀你到苏府去,就为了能给你办一个生辰。”苏雪榕拉住温浓的袖子,“浓浓,你不能这么狠心。”

温浓疑惑看她,“榕姐姐,我哪里狠心了?”

“你……”苏雪榕沉了一口气,说,“你明知兄长喜爱的人是你,是也?不是?你分明也?喜爱他,为何要伤他?”

“榕姐姐,你知道舅舅舅母的意思么?让我等上三年?,等到?十岁,且到时候还不一定可以等到。”温浓将苏雪榕的手拿下来?,“狠心的不是我。”

苏雪榕一愣,她倒是才?听说这个,想了想还是忍不住为苏雪和说话,“可是兄长已经为了你和谢家闹翻,这难道不是在向你表明他的心意么?他既然?喜爱你,怎会等不到?”

“榕姐姐,为何你们一个个的,都想让我为了一个虚幻的承诺等上三年?呢?若是我赌输了,谁为来?补偿我?补偿又有?何用?”

苏雪榕大?约是被温浓极端的冷静理?智给惊到了,看了温浓好一阵,跟才?认识她似的叹道,“原来?浓浓已经不是天真?单纯的小姑娘了,我早该想到的。”

温浓笑了笑,“榕姐姐喜欢的是那个天真?单纯的我,是对表哥死心塌地甘愿苦等的我,是么?”

苏雪榕被问住了,而后才?说,“不是这样。浓浓,你和兄长,哪一个收到伤害都不是我想看到的。兄长为了你,如同失去了理?智一般,与谢家交恶,对他日后仕途极为不利……”

“谢家想要与苏家结亲,表哥几番推却都不曾真?正放弃。因此谢家苏家只有?两个结局,要么结为姻亲,要么不相往来?。我看苏家的意思是不想要第?个,这样我又有?什么好置喙的。”

温浓行了礼,离开了。

苏雪榕立在原地,感受到一种自脚底升起的尴尬难堪。

温浓其实说得不错,爹娘不希望与谢家交恶,谢家又不肯放弃结亲,这般几番来?往之后,便只有?结亲一条路可走了。

而兄长大?概也?是看得清楚了,才?会不与爹爹商量,擅自与谢家交恶。

……

原以为这件事在温浓这里已经可以翻篇,至于苏家谢家还有?什么要掰扯的也?不是她能管的事。

可过了几日,温浓才?意识到,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这天温父的小厮急匆匆过来?,见了温浓便哭丧着脸说,“姑娘,公子还有?多?久回来??大?事不好了!”

“你先别急,有?什么事先跟我说。”温浓压低了声调,像是也?把?这小厮急躁不安的心也?压住了一般。

“大?人被人参了一本,告他谎报款项、意图私吞,多?要了户部两万两银子!姑娘,这两万两可不是小数目,我们大?人都是按照章程来?的,怎么会出这种纰漏?!”

温浓闻言也?是一惊。

两万两,两万两!

爹爹一生清明,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这样的事。

“姑娘,这可怎么办,大?人现在已经被扣在大?理?寺革职调查了!”

温浓眼前一晃,又使劲儿站定了,没有?露出一丝恐慌来?,“备马车,去趟苏府。”

坐在马车上,温浓总嫌不够快,频繁地掀开车帘往外看。

出了春云巷,过了十字口,终于来?到央正大?街。

马车在苏府门口停下,温浓提着裙摆下来?,正要往苏府里跑,却叫门房拦了下来?。

温浓微讶,这门房是熟面?孔,向来?是不拦她的。

“温姑娘,夫人的茶会还未结束,恐怕不方?便见你。”门房委婉地说。

实则?人都心知肚明,方?氏就是不想见她,没有?什么方?不方?便的。

温浓闭了闭眼,一窜黑热的火焰从心底窜出来?,她几乎要冷笑出声。

这就是她的好舅母。

落井下石的一把?好手!

温浓咽下涌至喉头的躁意,软了声音说,“我不会去茶会,也?不打扰舅母,劳烦通融通融。”

门房也?有?些不忍心,皱着脸说,“温姑娘,小的也?是按吩咐行事……”

“放她进来?。”一道温雅嗓音响起,温浓抬眼,见那人影翩然?立在门口,是苏雪和。

他说话的时候并不看温浓,目光沉甸甸地落在门房的面?上。

“公子,可是——”

苏雪和一个眼神睇过去,便将门房未完的话扼杀在喉中了,而后迈步往回走。

温浓看了眼苏雪和的背影,很快跟上。

“表哥,多?谢……”

“你别谢我。”苏雪和没有?像从前那般慢下脚步等待温浓,反倒越走越快,一声低笑也?像是掺了苦涩,“这回应当是我害了姑父。”

温浓抬眼,“怎么说?”

苏雪和停下脚步,却仍旧背对着温浓,抿了抿唇,而后说,“姑父被人下套了,是谢尚书的意思,否则户部不可能多?批这两万两。”

温浓瞬间想通了这件事。

因为苏雪和当众下了谢嫣然?的脸面?,得罪了谢尚书,也?叫谢家意识到苏雪和对她并非儿戏,便出手对付温家。

她感到一阵战栗。

不是怕的,而是怒意。

好一个谢家,好一个尚书大?人。

不敢与苏家作对,倒很腾得出手对付温家。

“你放心,谢家不会做绝。他们要当真?要将姑父这个罪名坐实,父亲也?不会同意的。”

没听到温浓说话,苏雪和终于转过身来?,此时此刻,就连直面?她都成?了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情,“表妹,你可怪我?”

“表哥,我不怪你,怪只怪我们温家太过渺小,别人要是想欺负也?就欺负了,不需要什么正当理?由?。”温浓垂着头闷闷地说。

大?概是从温浓的话里听出她不太对,苏雪和想要伸手去拉她,却叫温浓避开了。

“表哥,请自重。”

就这么淡淡的一句话,瞬间令苏雪和感到刺痛、心伤。

“表哥不过是下了一回谢家的面?子,爹爹便被关进了大?理?寺革职调查。若表哥再对我亲昵,我不知会连累到谁。”

苏雪和仿佛被钉在了原地。

而温浓则绕过他,往主院去了。

此时苏丞相在,比起方?氏来?,苏丞相至少在面?上能过得去,温声安抚了温浓,保证了会解决此事。

待温浓离开了,苏雪和几乎原地扎根的脚才?动了,他去寻父亲。

只见主院里苏丞相正怡然?品着一口茶,热气慢腾腾地蒸上来?,笼住苏丞相的眉眼,越发显得岁月静好。

一股怒意直往上窜,苏雪和将之压了又压,“父亲,姑父的事您打算如何处理??”

“能怎么处理??等风波过去了就好,谢尚书也?和我通过气,只是给温家一个教训罢了,不碍事。”苏丞相又饮了口茶,慢悠悠地说,“最?多?三天,你姑父就能无罪释放,官复原职。”

一掀眼皮,看见苏雪和眉眼间隐藏的暗沉怒气,苏丞相抬眉,“怎么?”

“父亲。”苏雪和深吸一口气,问,“温家做错了什么,要受这样一个教训?”

苏丞相笑了,“雪和,这不是拜你所赐么?所以啊,就算是年?轻人,做事也?要想想后果。你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越是有?权有?势,越是牵连甚广,做事便该瞻前顾后一些才?好。”

见苏雪和垂眸不说话,苏丞相便当他听进去了,还想借着此事教导苏雪和,“另外,为官最?忌费力不讨好,这回的事情只消过个几天风波自平,你这么急冲冲的做什么?若是提前摆平了,谢家怒意不消,指不定还有?新的幺蛾子。”

“好,儿子受教了。”苏雪和退出房间后,却自喉咙里溢出一声讽笑。

这就是官场老狐狸的嘴脸么,他的父亲是,谢尚书也?是。

……

温浓回到房间,还是坐卧不安。

她打从心底不是非常信得过苏丞相。

坐在案前,温浓忽然?有?一个念头。

她已经知道太子殿下便是允之哥哥,那么只要在信中诉苦,他应当会出手相助。

这个卑鄙的念头一直盘旋在她的心头。

越是着急温父的境况,这个念头便越清晰。

她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手,铺了信纸,颤着手,提了笔。

只是这一笔太难落下来?了。

温浓的额际和手心都在渗汗,笔杆变得有?些滑。

她终于顺从心意将毛笔丢在了一边,与此同时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松了劲似的靠在椅背上。

至少,她不能变成?一个自己都讨厌的人。

她最?不能利用的人,便是他。

与此同时,太子府。

“殿下,属下搜集来?的消息便是如此。”崔九溪说,“与户部对接款项原本是另一位郎中的职责,但那天他借口身体不适拜托了温大?人,而与温大?人对接的户部侍郎又一口咬定是温大?人问他多?要了两万两白银用作万青河大?桥的建造。”

太子听完,冷笑一声,“谢尚书当真?是一手遮天,欺负一个郎中,便能动用户工两部。”

“不过这次诬告并没有?什么铁证,倒有?些雷声大?雨点小的意思,就算殿下您不管,过个几天温大?人也?能出来?。”

“那不行,等一天都不行,我们知道此事没有?铁证定不了罪,但是她不知道。她家还只有?温大?人一个长辈。”

温父不在府中,温家便没了主心骨,也?不知道此时此刻的她是不是很着急,有?没有?手足无措。

“九溪,我们去趟大?理?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