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渚一愣,下意识喊,“海王?”

而眼前这只海东青就这么抬着小脑袋睨他一眼,又转过头去看温浓。

温渚松了口气说,“这是海东青长得还挺像‘海王’,叫我都险些认错了。”

温浓轻扯嘴角,“它就不能是‘海王’?”

闻言,温渚哈哈大笑,“浓浓,‘海王’可是殿下的?信使,怎么会?到这儿来,哈哈哈哈……就算再喜欢我,也不至于跟过来吧?”

更别说来了温府之后没有去寻他,反倒落到温浓的?窗台,更喜欢她一般。

温浓:哥哥你开心就好。

温渚走后,温浓才上前将信取下来,面上始终是平静的?。

“浓浓若是想要巧遇太子,和?我说一声便是,我这边还算有些门道。另外今晨用了临城的油茶,很是不错……近日遭到匪寇突袭,幸有护卫保护,安然无恙。原来临城并不太平,只盼此行一切顺遂。”

当面提了平安符还不够,还要在信上暗示她?

温浓攥紧了信纸,一想到允之哥哥很可能就是这位太子殿下,且他还使劲浑身解数地瞒着她,心底便窜出些恼意。

她将昨日从青云书肆得来的《京城养猫手册》拿出来,而后执起笔,蘸了墨,略作犹豫之后翻开书页,在上头落下墨点。

笔头上的?墨水很足,这么一滴墨水结结实实地落在书页上,接连浸了好几页,墨点由大至小,到第六页的?时候才完全见不到。

她在信上回,“昨日很巧,在书肆碰见了殿下,心中欢喜。殿下赠了一本书与我,原想好生?珍藏,只可惜不慎落了墨点上去,心痛不已,不知道允之哥哥可有什么办法修饰弥补一二?浓浓在京城祝愿允之哥哥事事?顺意。”

于是将这本书放进一个匣子里,也由海东青带着去了。

收到回信的太子先?是看得面上带笑,而后心底却冒出些奇怪来,温浓向来不会?在心里直白地说“心中欢喜”“心痛不已”这类话的?。

不过他也没往心里去,将书拿了出来,寻到了脏污处,只见连着五张纸都浸了墨点,看上去着实突兀。

而温浓想来爱惜书籍,她看过的?书便是连一个轻微的折痕、卷角都不会?有,也难怪她弄脏了书会觉得心痛了。

“既然是《京城养猫手册》,那就……”

两日后,温浓下学后收到回信,那本书也在里头。

温浓也不看信,直奔这本去而复返的?《京城养猫手册》,翻开书页至墨点处。

而后身子由紧绷至放松,双肩塌下,一口气也随之吐出来。

书上被他就着墨点作了画,画的是猫儿。五个由大到小的?猫儿,或站或卧的姿态,像是一只猫从小奶猫到大猫的成?长过程,不得不说一句活泼可爱栩栩如生?。

只是……

这画已经完全暴露了他。

温浓在那回酒楼换衣的?时候,分明在耳室里看到了太子殿下的?书上一只由墨点修饰而来的猫儿,和?眼下这个一模一样。

越是细节处,越容易叫人忽略,不起戒备。

因此温浓才选了这么个细微的地方来试探他。

温浓就这么捏着书,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哪怕拿到了确切的?证据,她还是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毕竟她看到的太子殿下和?心里的?允之哥哥完全不同。

他在信里叫人觉得很亲近,经常送来些日常的?小物件,因此她有了什么烦心事?会?向他诉说,也会?跟他开玩笑,用自己要生?气了之类的话威胁他。

但太子殿下本人哪怕笑意亲切,也不会?有人当真觉得他亲近,便是苏雪和,一听太子有动怒的?苗头,也会?二话不说跪下请罪。

而且少时的允之哥哥总是一个人,身边没有玉麟卫,没有崔九溪,只有隔壁院子里原本就住着的?几个仆人。

他爱护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却从不碰它们,总是孤零零站在那里看着,看上许久。

温浓坐在墙上看见他,将他当做和?自己一样没有朋友的?人,这才大着胆子去接近他。

心里想着,如果他们俩成?了好朋友,那世上没有玩伴的?人就一下子少了两个呢。

他虽一开始抗拒,后来还是允许了她的接近,带她在院子里逛,去街上买零嘴,想要赶她回家的时候便会拿出书本考她识字,偶尔还会?讲鬼故事?吓唬她,看她吓得哭了又手足无措。

因此在温浓心里,允之哥哥哪怕生?得好看、谈吐不俗,也只是哪个大家族里的?公子,是和她没有太大区别的人物,是可以平等交谈的?邻家哥哥。和?生?来高贵,可以俯视众生?的?太子殿下不应当是一个人。

“姑娘,云荻郡主来了,已经进了府,好像有什么要事?。”梨汤推门进来提醒道?。

“好,梨汤,帮我把桌上收拾一下。”温浓将手里的?书放上书架,又出于某种心虚,将那些信件藏得更隐蔽了。

很快云荻推门进来,而后一把将门关严实了,转过身挤眉弄眼地对温浓笑,有点神神秘秘的?意思,“浓浓,今日你老实跟我说,你到底是喜欢你那个邻家哥哥,还是喜欢苏公子啊。”

温浓被她问得一愣,“怎么了,我一定要在这两个里头喜欢一个?”

“你还不跟我说实话,我要生?气了啊。”云荻坐过来,拉着温浓的?胳膊摇啊摇,“你就跟我说嘛~”

“那你先?跟我说,为什么突然一定要知道这个。”

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温浓向来是不答反问,再从对方的话里挑出些可以深挖的?一直这么聊下去,直到对方再也想不起原本要问什么。

“今日确实发生?了一件很离奇的?事?。”云荻凑过来小声说,“今日苏家和谢家一起吃饭了你知道吗?”

温浓垂下眼。

她不知道,但她也能猜到。

大概苏谢两家的婚事?又要提上日程了。

或许还是因为门当户对吧,苏雪和与她之间万般不顺,和?谢家呢,哪怕前不久还僵持不下,但只要还有个火星儿在,便立马可以复燃,对于苏雪和和?谢嫣然的婚事?两家都乐见其成。

“苏家谢家的长辈自然想要将两人凑对,谢大人言语开了个玩笑,谢嫣然不用想啦,肯定在那里娇羞地笑,却又什么也不解释。”云荻卖了个关子,“可苏公子就不一样啦,他说了一句话,简直是满堂震惊。”

“嗯?”温浓抬眼,“他说什么了?”

“他说,‘雪和一直拿谢姑娘当作妹妹一般看待,便如雪榕雪梅一般,没有半点非分之想。因此这样的玩笑并不好笑,倒令雪和不适。’”

温浓闻言,怔了一瞬。

“更绝的?是,谢嫣然气得哭着跑了,他还能无动于衷,长辈催他去追也端坐不动,当时不知道多少人觉得他铁石心肠呢。”云荻感叹了一番,便说,“苏谢两家的筵席才散,这事?已经传遍了。你也知道,多少人就想听苏公子的?事?情。先?前姑娘们觉得他温柔体贴,想起来便喜爱,现在却有人说他有失风度了。”

“……他真这么说?”

“那还有假,你说怪不怪,向来风度翩翩的宰相公子竟然当众下了谢嫣然的脸面!”云荻哈哈笑了两声,“虽然我是讨厌谢嫣然吧,可这事?想想也觉得她挺惨的,被喜欢的男子这么说,当众没脸!据说不只谢嫣然,便是谢大人也黑了脸,险些和?苏丞相闹翻了。”

温浓想了想,她之前算是与苏雪和好聚好散,只是言语间提了谢嫣然。

因为谢嫣然的家世与执着,让她觉得之后三年等待无望。

那么,他这一出难道是想要证明什么吗?

用开罪长辈,自毁名声来反抗吗?

“浓浓你说,苏公子不会?是为了你吧?你们到哪一步了?”

“没有。”温浓笑了笑,“我们就是寻常的表兄妹而已。”

“当真?浓浓当真不喜欢苏公子?”

温浓淡淡说,“嗯,不喜欢。”

大概就像云荻说的?,这件事实在离奇,因而云荻走后温浓还忍不住去想。

她印象中的苏雪和不是这样的,他永远从容优雅,风度翩翩,那么多的?姑娘喜欢他,他从未给哪一个没脸,便是在私底下拒绝,也尽量说得委婉。因此难免给人希望,叫人误会,偶尔也会?因为姑娘们的误会感到自责。

这样的苏雪和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当众伤害一位爱慕他的?姑娘的??

温浓感到心头沉甸甸。

本以为算是好聚好散,但苏雪和那边显然还放不下。

她原本以苏雪和为目标,就算对他没有喜爱,也能扮成一个柔弱娇羞爱慕于他的?女子,绝不叫他看见破绽。

但如今,苏雪和已经不是合适的?成?亲人选,他再如何努力、表态,也得狠心和?他划清界限。

……

夜间躺在床上,温浓忽地感觉有什么遗漏了。

仔细想了想,才想起允之哥哥给她寄的?信还未看。

当时只顾着去看书上的?墨点,好验证她的猜想。

等云荻来了,又急急忙忙将信件都收起来。

她懒得点灯,就着月色将信看了。

好在信短,不费眼睛。

“其实重要的?是人,而非这些身外之物,日后不必为这些烦恼。”

身外之物,一本书是身外之物,钱财、权势、地位,皆是身外之物。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通透的人都会这么说。

但她真的?好俗,她就爱争这些身外之物。

也因为这些“身外之物”不比别人的?“身外之物”,她连等待三年的底气都没有。

温浓倚在案上,仰头看向窗外的?月亮。

她忽然想,太子殿下,他一出生就什么也不缺,是毫不夸张的?“千金之子”,周身都是骄傲恣意的气质,仿佛一件无价的人间奢物。

要是她去接近他……

不行。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来,便被无边的负罪感淹没了。

允之哥哥待她那样好,她已经后悔了没有将第一件木雕送给他,不能再利用他了。

至于回信,他什么时候坦白身份,她再回吧。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