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

太子很快收到信。

看过信之后还不信似的又看了一遍。

温浓觉得他是顶好的夫婿人选?

这时崔九溪推门进来将一份文书搁在太子?的桌案上,抬眼瞧见太子的脸,奇道,“殿下,屋里的炭火是不是烧得太旺了?属下看殿下好像很热。”

太子闻言,连忙伸手捂住脸,“九溪……你出去。”

“啊?哦,属下告退。”崔九溪一头雾水地合上门。

“啪嗒”一声,屋子?里再次恢复宁静。大概是窗户留了条逢,夜风钻了进来,叫书案上点着的烛火不住摇曳,无?端显得调皮。

这夜,太子迟迟无?法入睡,原来受到心爱之人的肯定是这样的感受,心里的欢喜好像要满溢出来,又额外多?出些不确定来,担心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过了子?时,太子好不容易好陷入浅眠,却在半梦半醒之间突然怀疑那封信是他的臆想。就像他曾在梦里多?次见到温浓,甚至触碰到了她,然而白日里她却百般疏离,反差巨大。

于是掀开被子下床去,将温浓的信拿出来又看了一遍,终于松了一口气,安心下来。

当?真?是魔怔了。

这么一番折腾,太子渐渐清醒了些,忽地想起来一件事。

他的平安符呢?

温浓白日里还说要寄给他的。

于是将信封里里外外地细细查了一道,又唤来海东青,它脚上没挂什么东西。

伸手去扒拉它的翎羽,里头也没藏东西。

太子无?视海东青抗议的小豆眼,“海王,是不是贪玩把我的平安符落下了?”

海东青偏过脑袋,不理他。

真?是奇了怪了,这只从小训练的海东青从未出错,可温浓那边也明说了要送平安符给“一位去了临城的好友”。

那么很可能是温浓忘记了。

明天就去问她。

……

“姑娘,怎的突然要去书肆?若是要买什么书,奴婢去就好了。”

温浓脚步不停,“就是想去瞧瞧,左右现在时候还早。”

虽然她心里猜测允之哥哥就是太子?殿下,但?还未完全肯定的时候,温浓并不想告诉梨汤。

与此同时,她几乎隔一小会儿就要怀疑自己的判断。

毕竟太子殿下待她虽温和,但?大体上还是对待一位寻常臣女的态度。

之前还叫她别还披风,还因?为想要和表哥聊天让她先走。

男女之间,只消有一件轻忽她的事情?,便足以抵去许许多?多?的温和友善。

温浓便在这样反复怀疑反复猜测的纠结心情?中踏进了青云书肆。

这家书肆很出名,上下足有三层,不止文人墨客喜爱光顾此地,闺阁女子同样喜爱来这里买书,据说还成了不少对佳偶。

温浓四下环顾了一圈,并没有见到眼熟的人影,却听身边路过之人与同伴交谈的声音,“贤兄莫不是也听说了这家书肆的‘月老’之名,故意来碰运气的吧?”

说话人没留意,目光与温浓的撞上,明显愣了愣,而后红着脸推着友人快步走开。

温浓却还在想那个人所说的“月老”之名,不知怎的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她定在此地只是因为这家书肆最为出名,离苏府也近。

要是先前就听说了什么月老之名,她说不定?就不来了呢。

书肆的伙计见温浓立在近门处没动,还以为她是个新客,不晓得在哪里寻自己想要的书,便走过来询问,“姑娘想要看哪类的书籍?和小的说,小的来寻。”

温浓:“多?谢,不过不必了,我自己四下瞧瞧,你?忙你?的。”

这层的书架上摆放的几乎都是些闲书杂书,放在目光最易触及的地方,就连识字不多?的百姓们偶尔也会?来买一本。而四书五经之类的圣贤书则在二楼,更为晦涩难懂一些的古书、珍稀的古籍则在更上一层的三楼,越往上,人便越少。

温浓往里走,随意地翻了几本,碰见书名是《xx怪谈》《xx志异》的,目光便飞快地略过去,生怕多?停留了一瞬看到什么不太好的东西。

说起来最近“灯火阑珊”并未出新作,因?此温浓逛得有些无?聊,只是心底在暗暗期盼着,等待确定猜想的那一刻。

此时正值午后,大约是申时,日光的颜色是淡金的,从书肆的门外洒进来,将人们的轮廓一个个勾勒。

忽然,淡金色的光昏暗下来,原来是被遮挡住了。

一驾马车在门口停下,而后从马车上下来一道人影,马车又很快驶离门口,停在稍远一些的地方。

温浓从书架背后走出来,恰好看见走过来的太子。

他向来穿衣很少重样,今日穿的却是先前在酒楼的那身月白洒金的衣裳,和午后的日光相得益彰。

而温浓那件只在酒楼换衣之后穿了一天,之后便和太子的那件披风住在一起了。

温浓胡思乱想着,目光没有从太子?身上移开,只手心开始控制不住地渗汗。

好像,真?的是他。

而太子显然也看见她了,唇角扬起来,笑道,“温姑娘,好巧,你?也在这里。”

真?是好巧呢。

“殿——”

还不待温浓行礼,太子一根手指搭在唇上,带着笑轻轻摇头。

温浓顿时明白他的意思。

“温姑娘在看什么书?”

温浓随手翻开一本,“在看这个,还不错。”

太子的目光随之往下一落,只见扉页上写着——《水杏记》,有名的艳书,少儿不宜的那种。

于是神情?微微一变,目光先是移到了别处,而后又看向温浓。

表面一派淡定?,细看睫毛都在轻轻地颤,“温姑娘当?真?觉得好看?”

温浓敏锐地察觉到太子?神情?不对,连忙看向手里翻开的书,书名很正常,没什么奇怪的。

她有些疑惑地看了太子一眼,而后将书又翻了几页,终于在里头看到某些插图,便跟烫了手一般立马合上,支支吾吾辩解,“不是这本,我方才看的不叫这个,真?的!”

她一把从旁边拿来一本书将《水杏记》盖住,“我方才看的是这本。”

一看书名——《雾林怪谈》。

温浓:“……”

也不知太子?是信了还是没信,“温姑娘喜爱看这类书?不害怕么?”

“……嗯,不害怕。”温浓强撑道,“没什么好怕的。”

浑然不觉太子的嘴角已经开始悄悄地上翘。

小时候的温浓喜爱赖在他的院子里不回?去,他曾逗她说院子里到了晚上就有“呜呜”声,还带她去听了夜风穿过假山孔洞的声响,小小的温浓吓得哇哇大哭。

“嗯,确实不算吓人,不过是记录了一些见闻,不见得是真的。温姑娘若是喜欢,不妨带回?去仔细看。”

温浓僵硬点头,“……您说得是。”

内心则崩溃地想,她为何随手一拿的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书?!

太子克制住笑意,一本正经地给温浓铺台阶,“但?是现在临近年关,还是找些喜庆的书籍更为合适,这类怪谈可以等过了年再看。”

对对,非常对。

温浓假作犹豫,“您说得有道理,我还是换一本吧。那您是来看什么书的?”

她方才都忘了自己的目的,明明是要试探他的,结果自己险些掉坑里。

“来寻这一本。”太子说着,信手从高层的书架上拿下来一本书,温浓一瞧,《京城养猫手册》。

嗯,确实很适合他。

“那我也拿这一本吧,还算喜庆。”

太子闻言笑了,正要将手里的书给她,留意到手里这本的书页被人折了一个角,便从上头又拿了一本平整的下来,递给温浓,而后说,“温姑娘昨日曾说要给一位在临城的友人寄去平安符,可寄过去了?”

“……”温浓目光复杂地看他一眼,心里的怀疑愈发重了,“昨日您说不曾收到临城有匪患的消息,我想是我多?虑了。”

太子一噎,按捺住反驳的冲动,“不送了?”

“嗯……再看吧。”

太子维持着神情?不变,“温姑娘既然求了,寄过去才不浪费一番心意。”

大概是担心自己意图明显,又飞快接上其他的话,“这本书温姑娘直接拿回家便是,这家铺子在我名下,还有其他喜爱的书籍也请自便。我去上面瞧瞧。”

眼看太子转身要走,温浓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股子冲动,对着他的背影喊,“允之哥哥!”

太子脚步顿住。

而后转过身来。

温浓的心口砰砰乱跳。

四周的人都模糊了,四周的声音都隔了一层。

只有太子是清晰的。

他的目光垂落在她面上,温浓几乎屏息。

“你?说什么?”太子问。

面上只有纯然的疑惑。

没有一丝的不自然。

温浓一愣,目光开始发颤,难道不是吗?

如若不是,那她现在在做什么?

若今日并非他有意“巧遇”,只是偶然兴起来自己名下的书肆里逛一遭,也很说得通,不是么?

“我说……”温浓咽了咽,浑身都跟发热一般,“我说‘云芝’,不知道药阁有没有卖……”

“温姑娘,你?脸很红,可是不舒服了?”

温浓一听更加羞窘,简直想要钻进地里去,“呃,确实有些不舒服,因?此才要去抓点药。殿……公子,我先走一步了。”

说完便急急忙忙地出了书肆,直到坐上马车,脸还是烫的。

所以他根本就不是允之哥哥!

她却跟傻子似的喊了他,而且今天和太子说话的语气还比以前要熟稔,就是因着疑心他是允之哥哥。

太子殿下会?不会?觉得她有什么毛病?

另一头,太子根本没有去楼上逛,在温浓离开之后便上了马车。

而后陷入了无?尽的懊恼之中。

他完蛋了完蛋了……

也不知是哪里有了破绽,温浓开始怀疑他了。

不只如此,他当?时满心想着一定?要瞒过去,直到温浓几乎落荒而逃,太子才反应过来他干了什么。

等到日后温浓知晓允之当?真?是他,还能有好脸色才怪。

……

温浓的尴尬后遗症持续了很久,回?去之后就将自己关屋里了,到用饭的时候也不肯出来,只吩咐了梨汤将晚膳端进屋里。

一想到她以为太子就是允之哥哥,和他很熟似的说了一阵话,先是在他面前翻开了一本艳书,又评价他那本《京城养猫手册》“还算喜庆”,温浓就跟被烤熟了一样,整个人蜷成一团,脸蛋耳朵脖颈红了一大片。

“浓浓近些日子有些奇怪。”饭桌上,温父就温浓没有出来吃饭这件事说了自己的看法。

温渚点点头,“好像是有点,而且最近门房那里总有要给她的东西。”

话音刚落,父子俩对视一眼,眸中都生起警惕。

浓浓不会?是被哪个毛头小子?哄骗了吧?

“阿渚,这两天你?找机会问问她,知道吗?”温父嘱咐道。

温渚重重点头,已经开始在温浓认识的公子里头搜寻。

于是第二日傍晚,温渚来到温浓的屋前,叩响了她的房门。

“哥哥?”温浓稍微有些奇怪,开门将温渚迎进来。

温渚给自己倒了茶,茶水已经温凉了,不过他也不在意这个,能解渴就成。

温渚轻咳一声,问,“浓浓最近在族学怎么样?”

“和以前一样啊,怎么了哥哥?”温浓总觉得温渚来她这里是想问点别的。

温渚转了转茶杯,不知道该怎么自然地转到男女之事上,只好不尴不尬地接话,“哥哥不是关心你?么?兄妹之间就是要常常沟通彼此的所见所闻。”

“哦,那哥哥最近有什么所见所闻?”

温渚想了想,抚掌道,“我在玉麟卫里训练的时候见到了殿下的信使队,一溜训练有素的鸟儿。还有一只叫‘海王’的海东青,模样别提多威风了。”

嗯?

说到这个温渚显然有些得意,一对俊眉都扬起来了,“而且那只海东青好像格外青睐我,别的人它不亲近,偏爱往我这边凑,有时候还会?在我肩上停一阵。他们说海东青依靠气味辨人,‘海王’大概格外喜爱我吧!”

“是嘛。”温浓淡笑一声,眸色却沉沉,“哥哥你回?头看,是不是这只海东青?”

夕阳里,一只白底黑斑的海东青格外神气地停在窗台上,小豆眼就这么睨着温渚。